第48章

在出租車上,倪簡收到了程虹的信息。

倪簡併不意外,這在她的意料之內。

倪簡認真看完了信息,沒有選擇像以前一樣關掉手機逃避。

她給程虹回了一條信息。

晚上九點到機場,十點到家。

程虹在門口等着。

倪簡過去喊了一聲,程虹沒應,也沒什麼表情。

倪簡低着頭,找出鑰匙開門。

母女倆一起進了屋。

倪簡關上門,蹲在鞋櫃邊找出一雙新拖鞋放到程虹面前,然後起身進了廚房。

屋裡一點熱水都沒有,餘阿姨不在,她得自己燒一點兒。

一隻手做這種事不容易,倪簡折騰了好一會,才裝好水插上電。

出來時,程虹已經在沙發上坐下了。

倪簡走過去,在她跟前站着。

程虹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右手腕上,眉頭皺了。

“你這手怎麼回事?都多久了,夾板還沒拆?”

倪簡沒想到她會看到這個,下意識地抖了抖袖子。

程虹更來氣:“你遮什麼?遮了就能好?

倪簡垂着手,不動了。

“就要拆了。”她說。

倪簡在程虹面前,鮮少露出這麼低眉順眼的樣子,她們大多數時候都是爭鋒相對,直到倪簡被壓倒。

程虹看了她一眼,心裡的氣有點順了,對倪簡說:“你坐下來。”

倪簡沒坐到沙發上,她彎腰從茶几下拖出一張小凳子,在程虹面前坐下,一下子比程虹矮了一大截。

她本來就瘦,這兩天吃得不好,休息也一般,沒剩多少肉了。

這樣坐着,跟個小孩子似的。

程虹有點兒恍惚。

那年,她帶倪簡走時,倪簡也是這樣坐在屋裡的小板凳上,默默地哭。哭了很久,沒有結果,又抹了抹眼淚,什麼話都沒說,進了房間收拾自己的小書包。

那時,她才幾歲啊。

程虹目光漸深。她不是懷舊的人,但在這一刻卻想起了很多舊事,等回過神時,驚覺倪簡已經長這麼大了,而她也已經老了好多歲。

倪簡不知道程虹在想什麼。

她也沒問,只是安靜地坐在那兒,不管待會兒劈頭而來的是怒斥還是責罵,她都受着。

這一次,的確是她的錯,是她連累了程虹。

肖敬是怎麼樣的人,倪簡有點了解,她想象得到那些風言風語給程虹帶來多大的壓力。

但過了很久,程虹也沒有開口罵她。

程虹回過神後,只是喊了她一聲。

倪簡看着她,沒應。

程虹說:“你說說吧,這一次是怎麼回事。”

倪簡一愣,隔了兩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麼事。

倪簡木訥地搖搖頭:“我不知道。”頓了頓,低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程虹說,“不知道誰在陰你?”

倪簡還是搖頭:“不知道。”

程虹臉繃了繃,表情恢復了一貫的嚴肅。

“腦子不聰明,就要學乖一點,沒那個心眼,就別學人家逞兇鬥狠。”

倪簡扁扁嘴,沒頂回去,再一細想,覺得程虹這話裡有話。

果然,下一秒就見程虹問:“鄭氏你總知道吧?”

倪簡怔了一下,皺眉:“哪個鄭氏?”話問出口,她想起來,“那個電商巨頭?”

程虹沒應聲,說:“你老實說,你跟鄭家二公子鄭衡結了什麼樑子?”

“鄭衡?”倪簡不明所以,“我不認識這個人。”

程虹哼了一聲,“不認識?不認識人家吃飽了撐的跟你過不去,我看你是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你給我好好想想。”

倪簡想了半刻,想起個人:“我認識另一個姓鄭的。”

倪簡把鄭宇的事告訴程虹。

程虹聽完,臉色更加不好了,“你管什麼閒事不好,居然還管到你那便宜妹妹那去了,我怎麼就沒見你對肖勉這麼用心?”

倪簡忍不住辯駁:“我不是管她,那個人打了爸爸,我忍不了這個。”

“那也是他自找的!”程虹聲音發冷,“他一輩子都是這麼懦弱無能,他自己教不好女兒,你操什麼心,這就是他的命,被人打死了也是活該。”

“那不是別人,是爸爸呀。”

倪簡的語氣低下去,幾乎有了哀求的意味,“你可以不要他,我不能不要,他是我爸爸呀。”

程虹沒話說了。

屋子裡安靜了好一會。

程虹揉揉眉心,擡起頭:“你跟那個蘇欽又是怎麼回事?”

倪簡:“沒怎麼,我以前喜歡他,他不喜歡我。”

“那媒體怎麼說成那樣,那些照片呢?”

“我不知道。”倪簡說,“以前被拍到了,他都有法子撤掉,不知道這回怎麼會漏出來。”

程虹眼神複雜地看着她,問:“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着我?”

倪簡搖頭:“沒有了。”

“陸繁呢?”程虹直入重點,“他家裡的事,你跟我交代過?”

“我說過,他父母都不在了。”

程虹冷笑,“你怎麼不說他們爲什麼不在了,你怎麼不說他爸爸是坐牢自殺死的?”

倪簡心腔揪沉了。她說:“這些事沒什麼好說的,都過去了。”

“過去了?”程虹毫不留情地戳破,“現在還被翻出來,你覺得過去了?”

倪簡不說話。

程虹說:“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倪簡點頭。

程虹氣急反笑:“你是不是傻了?你知道,還跟他領證?”

倪簡說:“我不覺得這有什麼關係。”

程虹氣得說不下去,倏地站起身:“好,你說沒關係,你看看這有什麼關係,你看他還能不能做這個工作。”

程虹說完轉身就走。

倪簡怔在那裡。

程虹走到門口,倪簡追過去,拽住了她的手。

“媽媽。”

倪簡低低地喊了一聲

程虹停了腳步。

“媽媽。”倪簡的聲音更低了。

程虹感覺到她的手微微發抖。

程虹終於回過身。

倪簡鬆開手,頓了頓,低聲說:“能不能……幫幫我?”

程虹看着她,覺得不可思議。過了一秒,她問倪簡:“幫你,還是幫陸繁?”

倪簡沒說話,手指絞緊了。

程虹將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眼神越來越複雜:“你這是在求我?”

倪簡微微一震,半晌,點了點頭:“嗯。”

程虹吸了兩口氣,沉默。

許久之後,她笑了一聲,笑聲裡五味雜陳。

她說:“你上一次求我,是我跟你爸爸離婚那天。”

倪簡抿緊了脣。

程虹仍然不能理解:“他就那麼好?”

倪簡說:“不是好不好的問題。”

“那是什麼?”

“他喜歡這個工作,他救過很多人,他還想救更多人,爲什麼不讓他做?”

程虹看她半天,終於嘆口氣:“小簡,你變得都不像你了。”

倪簡不知程虹用了什麼手段,又或者是肖敬也插了手,過了幾天,她就收到的郵件,說事情好像慢慢下去了。

倪簡不在乎這個,她只關心陸繁會不會受影響。

雖然那天程虹答應了,但這種事情她不瞭解,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

月中的時候,梅映天回來了,倪簡又請她幫忙打聽了一下,得到的是結果是經濟犯罪跟政治犯罪還是有差別的,這個問題沒有那麼嚴重,只要輿論壓力沒了,其他的就好辦。

倪簡鬆了一口氣。

十六號這天,她去醫院拆掉了手腕上的夾板,離開時,在大門口碰到倪振平。

父女兩個都一愣。

倪簡先走過去。

倪振平又老了很多,雙眼都是紅的,臉色憔悴,頭髮更白了。

“爸爸,你病了?”

倪振平說沒有,反問她:“你來醫院做什麼,哪裡不舒服?”

“哦,沒什麼,拿點維生素片。”

倪簡停了一下,問:“你過來,是……倪珊不舒服麼。”

倪振平點點頭,有一會沒說話。

倪簡一怔:“怎麼了?”

倪振平嘆口氣,眼睛越發紅了,恨聲說:“還不是那個混小子。”

“鄭宇?”

倪振平點點頭。

“他又做了什麼?”

倪振平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倪簡又問了一遍,他才把事情說了,說到末了又是痛心又是憤怒,幾乎咬牙切齒了:“那小子太混蛋了……珊珊纔多大啊,他把珊珊一輩子都毀了……”

倪簡怔怔地聽着,半晌纔回過神,訥訥問了句:“她現在……怎麼樣了?”

“身體很虛弱,得養着,學是不能上了。”

倪簡沒再問。她也沒去看倪珊。

回到家,倪簡翻了翻手機,找到一條短信。

看了下時間,正好是倪珊出事的那天。

自從上次打了鄭宇,倪簡就請了梅映天找來的那些人保護倪振平。

那天,她收到的消息正好是關於倪珊的,如果她多交代一句,倪珊可能不會是這種結果。

流產、休學,都不是小事。

但如果沒有吃這麼大的虧,倪珊又怎麼能清醒?

倪簡不再去想這些事。

陸繁就要回來了。

還有三天。

二十號中午,最後半天的集訓結束了,閉營儀式後,所有參訓人員回到宿舍收拾好行李,準備坐傍晚的車回市裡。

經過一個月的高強度訓練,大家多少都有點疲憊,離營前有兩個小時的自由時間,拍照的拍照,爬山的爬山,陸繁沒出去,給倪簡發了短信,之後去了小賣部,準備買點水和吃的帶上火車。

小賣部的老闆做午飯去了,老闆娘在看店。

陸繁拿了兩瓶礦泉水、兩桶方便麪,放到櫃檯上,問:“多少錢?”

玩手機的老闆娘終於擡起頭,看了看,說:“12塊。”

說完起身,給他拿了個方便袋,“喏,你自己裝一下。”

陸繁沒動,眼睛盯着她。

老闆娘被他的目光嚇了一跳,老臉竟有點泛紅,“你看什麼?”

陸繁微微一怔,擡起眼。

“這個圍巾……是你的?”他指着她脖子上的酒紅色圍巾問。

“當然是我的。”老闆娘有些不高興了。

陸繁說:“能不能給我看看?”

老闆娘臉色不自然了,梗着脖子:“你這個人怎麼回事?有毛病吧,女人的圍巾有什麼好看的?”

她覺得這人看着正經,怎麼說話像兵痞子,她瞪了陸繁一眼:“不做你生意了,快走快走。”

說完,往店裡走。

但陸繁沒走。

他也進了店裡,從口袋裡拿出磨破了皮的舊錢包,抽了一張,遞過去。

“麻煩你讓我看看圍巾。”

老闆娘看着那張紅票子吃了一驚,擡頭看了看他,似乎在確認他是不是開玩笑。

見他表情嚴肅,老闆娘躊躇了一會,臉色緩了:“好了,你要看就看吧。”

她拿過錢,從頸子上扯下圍巾。

陸繁接過來,翻到邊角,果然看到一個小洞。

“這不是你的圍巾。”陸繁皺起眉,問,“你從哪弄來的?”

老闆娘很兇地說:“你瞎說什麼?這就是我的,你還給我!”

她伸手要搶回來,陸繁手一擡,她矮胖的身材根本夠不着。

陸繁緊緊捏着圍巾,說:“有沒有一個女人來過?”

老闆娘氣急了:“什麼女人?我這裡天天都有女人來,你說的是哪一個?長什麼模樣?”

“她很瘦,長頭髮,很好看。”

陸繁心裡劇烈地跳着,他緩了緩,說,“她的右手不太方便。”

老闆娘一愣,立刻就想起了倪簡。

“你說的那姑娘……是不是這兒壞了?”她突然不發氣了,指了指右手腕問陸繁。

陸繁眼裡一熱,聲音都燙了:“是她。她來過,是不是?”

老闆娘這才明白他幹嘛一進來就看圍巾,原來是這麼回事。

她爽快承認:“是啦是啦,她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