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快亮時,倪簡醒了。

像做了一場夢。

除了遍身的疼痛,沒其他感覺。

陸繁從廁所回來,第一眼就往病牀看。這一看,眼睛定住。

她醒了。

“倪簡。”他張了張嘴,在發出聲音前,人已經過去了。

倪簡頭沒動,眸珠轉了轉,視線落到他臉上,半晌未移。

“陸繁。”她眨了眨眼,聲音乾啞。

陸繁在牀邊蹲下。

“是我。”他握住她的手,攥緊。

倪簡盯着他看了一會,說:“你等會洗個臉吧,難看。”

陸繁點頭:“好。”

倪簡舔舔蒼白的脣:“我口渴。”

“好,你等會。”

陸繁起身,去桌邊倒了半杯水,試了試,太燙。

看到桌上有瓶沒開的礦泉水,他拿過來擰開,倒了一些,調成溫水。

倪簡一動不動,視線跟隨着他,在他轉身之前收回來。

陸繁端着杯子過來。

倪簡說:“我起不來,你餵我。”

陸繁手一顫,應聲:“好。”

倪簡微微張開嘴。

陸繁一隻手輕托起她的頭,把杯子湊到她嘴邊:“慢慢喝。”

倪簡喝了兩口水,歇一會兒,再喝兩口,慢慢喝光了一整杯水。

陸繁放下杯子,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水,“還要麼。”

倪簡晃了晃頭,脖頸動了一下,牽到了肩膀,疼痛加劇。

她皺着眉,脣瓣抿緊。

陸繁心口一扯,跟着皺眉。

“別動。”他俯身,捧住她的臉,“倪簡。”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

他不需要問,就知道她在忍痛。

倪簡好一瞬才緩過來,吸了口氣,說:“陸繁,說說倪珊的情況。”

陸繁一頓,低聲說:“她沒事。”

倪簡哦了一聲,蒼白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陸繁看着她,脣嚅了一下,想說什麼,卻看到倪簡閉上眼。

她說:“陸繁,我想再睡會。”

陸繁沒說話,俯首親了親她的鼻尖。

倪簡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傍晚。

病房裡多了好幾個人,有梅映天,還有倪振平一家。

倪振平在牀邊坐了很久,紅着眼睛說了很多話,倪簡剛睡醒,身上又痛得厲害,沒聽進去多少。

李慧和倪珊自始至終都沒靠近牀。

李慧拎着保溫桶,幾次想過去,但看了看杵在前面的梅映天,沒敢動。

倪珊則一直縮在門邊,佝着頭。

她沒看倪簡,也沒看別人,只是站在那兒,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不想來,也不敢來,但李慧說她得來一趟。

很久之後,梅映天說了一句:“行了,她該休息了。”

倪振平要留下來,倪簡沒讓。

臨走時,李慧把保溫桶放到桌上。

他們走後,病房裡空下來。

梅映天一屁股坐到牀邊,捏了捏倪簡的臉:“你福大命大。”

倪簡笑了笑:“禍害遺千年,聽過吧。”

“你倒有自知之明。”梅映天嗤了一聲,“你是傻蛋吧,看看,你這做的什麼蠢事。”

倪簡不以爲然,默了默,還是道謝:“又欠你一條命,我記着了。”

“這回我可真沒救着,全靠你命硬,你那個妹妹……”

梅映天嘖了嘖:“真他媽活久見。”

倪簡一愣。

梅映天忍不住又要敲她,手伸到她額邊,收住了。

“你什麼毛病,跟奇葩腦殘玩姐妹情深?這是你的戲碼麼,拿錯劇本了吧。”

梅映天說話一向簡單粗暴,倪簡已經習慣了,但乍然聽她這麼說倪珊,倒有點驚訝。

照理說,梅映天不認識倪珊,不至於見一兩面就能發現倪珊的腦殘屬性。

倪簡問:“她做什麼了?”

“你說她做什麼了?”

梅映天怒氣上來了,“她跑了,她把你丟那兒,自己跑了,你這傻子。”

倪簡看着她,沒說話,過了會,感覺手被人握住了。

轉頭一看,是陸繁走過來了。

他望着她,目光深沉。

倪簡怔了一會,回過神,衝他笑:“沒事。”

梅映天恨鐵不成鋼,這回是真忍不住,手又往她頭上伸。

就要敲上去時,被陸繁擋住了。

陸繁護着倪簡的腦袋,皺眉看了梅映天一眼,沒說什麼,但梅映天看出他的意思。

他不讓她敲。

倪簡的腦袋轉回來,對梅映天說:“你別生氣,我以後不會了。”

梅映天:“你還敢提以後?這事還沒完呢。”

倪簡一怔:“你要做什麼?”

“那幾個混蛋至今逍遙法外呢,這事你少管,趁早跟那腦殘劃清界限,這種妹妹你就不該認。”

“我沒認。”

“沒認?”

“我只認我爸爸。”

梅映天只花了兩天就查清了整件事。

她沒告訴倪簡,私下找人把事兒辦了,順道還送了倪珊一個教訓。

倪珊有一星期沒上學,後來每天都要李慧送着去。

這些事倪簡都不知道,她在醫院住了十天。

陸繁的假期只有三天,他要請假,倪簡不讓。

她從來都不想耽誤他的工作。

陸繁總是拗不過倪簡。

後面幾天,他每晚過來一趟,陪她半小時,再趕回隊裡。

每天來醫院的還有倪振平。

他給倪簡送湯送飯。

他送來,倪簡就吃。

父女倆也會聊天,但誰也沒有提起倪珊。倪振平有時想說,都被倪簡繞開了。

倪簡出院那天,陸繁放假。

梅映天開車送他們回了倪簡的公寓。

這個假期,陸繁跟別人調了假,提前把下旬的假調來了,加起來有七天,他沒回家,跟倪簡住在一塊兒。

他也沒去修車,每天唯一的正事就是給倪簡做三頓飯。

倪簡的嘴巴被陸繁養得越來越刁,傷口養好以後,居然吃不慣外賣了。

陸繁十一月尾回隊裡,十二月尾纔回來。

他回來時,倪簡在趕稿。

趕稿時的倪簡陰鬱又暴躁,脾氣極差,喜怒無常,以前跟梅映天住在一起時,但凡她趕稿,梅映天都要嫌棄死,有時甚至出去躲一個月,敢接近她的除了要錢不要命的,沒第二個人。

陸繁回去的第一個晚上,倪簡心情極好,熱情似火。

他還在洗澡,她就鑽進了浴室。

他們從浴室做到牀上。

也許是太久沒做,兩人都有些失控。

大汗淋漓時,才歇下來,抱在一起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時,倪簡渾身痠痛,嗓子都啞了。

倪簡的好心情持續了兩天。

接連撕掉八張畫稿後,她又躁起來了。

陸繁做好晚飯,去畫室叫她吃飯,倪簡沒理。

她在改一段人物對白,怎麼改都不對味兒,腦子快炸了。

陸繁又拍了拍她的肩。

倪簡火冒三丈,啪地一聲摔下筆,扭頭吼:“出去!”

陸繁一震,愣了愣。

倪簡吼完,頭就轉過去了。她胡亂抓了兩下頭髮,抄起筆繼續寫寫劃劃。

陸繁站了一會,默不作聲地退出了房間,把門關上了。

糾結了半小時,倪簡理順了思路,靈感如潮,一連完成了五張原畫。

她丟下筆,整個人像從迷宮裡爬出來,兩手一攤,放空腦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歇了一會,她擡頭看了看掛鐘,陡然一頓。

居然九點半了。

倪簡怔了片刻,想起什麼,眼睫一跳,拔足跑出畫室。

陸繁聽到聲響,擡頭。

兩人目光碰上。

倪簡嘴巴張了張,一時沒說出話。

陸繁放下書,起身走來,問:“畫好了麼。”

倪簡盯着他的眼睛,點了點頭。

陸繁說:“那吃飯吧。”

他進了廚房。

倪簡愣了一下,緊接着跟過去。

陸繁拔了電飯鍋的插頭。

他把菜放在電飯鍋上面,一直是保溫狀態,都還是熱的。

倪簡走過去低聲問:“你也沒吃麼。”

陸繁轉頭看了她一眼,頭點了點。

倪簡站在那看着他把菜一碟碟端出來,放到廚臺上,然後給她盛飯。

吃飯時,誰也沒說話。

倪簡時不時擡頭看一下陸繁,但什麼也看不出。

收碗的時候,倪簡說:“我洗碗吧。”

陸繁說:“我洗,你去畫畫吧。”

“我畫好了,我洗。”倪簡把碗從他手裡拿過來,飛快地跑向廚房。

誰知跑得太快,剛進廚房門,就滑了一跤,整個人撲向地面。

稀里嘩啦,一手碗全飛了,砸得稀爛。

倪簡趴在地上,呆了。

陸繁也沒料到她在家裡走路都能摔着。

倪簡被陸繁抱起來時,眼睛還盯着那一地碎碗。

陸繁捏着她的手仔細檢查,沒發現傷口。

他擼她褲子,看她的膝蓋,果然紅了一塊。

倪簡不覺得膝蓋疼,她握住陸繁的手,萬分沮喪:“都碎了。”

陸繁沒吭聲,把她抱到沙發上放下,慢慢揉她膝蓋。

倪簡看他半晌,垂下頭湊近,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陸繁擡頭。

倪簡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