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簡的態度越發激怒了程虹。因爲倪簡突然發生的車禍,程虹不得不推掉兩個極其重要的會議,這已經讓肖敬有些不悅。程虹知道肖敬對倪簡的印象一向不好,現在加上這件事,更糟糕了。
程虹皺緊了眉。
這麼多年,倪簡從來就沒有讓人省心過,小時候不討喜,長大了更是乖戾,一點長進都沒有。
她千方百計鋪好一切,倪簡偏要毀路拆橋,往水裡跳,拉都拉不住。
好好的一手贏家牌,倪簡就是有能耐打到歪得救不回來。
程虹毫不掩飾眼裡的失望:“小簡,你就不能聽話點,別再找事了。別再這樣混沌下去。”
倪簡閉上了嘴,沒反應。
程虹嘆口氣。
過兩秒,緩慢地說:“回到北京來吧,到媽媽身邊來,不要再亂跑了。”
倪簡看着程虹。
記憶中,程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地跟她說話。
真難得。
但遺憾的是,她沒辦法聽話。
“我得跟陸繁在一起。”倪簡說,“媽媽,我想跟他在一起。”
“他有什麼好的?”程虹想過這個問題,但沒想通。她一直以爲倪簡找上陸繁只是爲了氣她,又或是爲了玩玩,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樣。
倪簡雖然失聰,但開車從來沒出過問題,這一次卻在去機場的路上超速行駛,居然還出了車禍。
程虹不得不重新評估陸繁在倪簡心中的分量。
他有什麼好的?
倪簡目光飄了飄,沒說話。
程虹:“看,你也說不出來吧。”
倪簡在走神,沒注意程虹的話。
她其實在想,他哪裡好,哪裡不好,有什麼要緊?
他把她丟下了,又有什麼要緊?
他好與不好,她都要。
她不可能讓他跑掉。
程虹終於露出了無奈的神情。沒辦法,她們母女始終沒辦法正常交流下去。她們連好好說完幾句話都困難,還能強求什麼。
算了。
程虹搖搖頭,不想再多問。
臨走時,她只跟倪簡交代一句:“先養好傷吧,晚上我叫小趙送手機過來。”
程虹走後,護工阿姨端着水杯過來了:“姑娘,來,喝點水吧。”
倪簡的確很渴了,一杯水喝得乾乾淨淨。
護工阿姨幫她擦了擦嘴。
“謝謝。”倪簡說。
“不用客氣,”護工阿姨很和善地笑了笑,“我姓張,是這裡的護工,你媽媽特地找我來照顧你的。”
晚飯時,張阿姨喂倪簡喝了點粥。
等到七點,程虹的助理送了新手機過來。
倪簡努力回想陸繁的號碼,想了很久,仍有一大串數字不確定。
她沒刻意去記陸繁的手機號,只在上次換手機後重新存過一遍,印象並不深。
至於微信這類的社交工具,倪簡自己都不用,更不用提陸繁了。
到最後,只有一個辦法。
倪簡請張阿姨幫忙打電話到倪振平家,找倪振平問來了陸繁的號碼。
她用左手給陸繁發了短信,等了半個小時都沒有回覆。
倪簡沒耐心了。
她撥了陸繁的電話讓張阿姨幫忙聽。
“通了嗎?”
張阿姨搖搖頭:“關機了。”
關機?
倪簡一愣。她記得陸繁說過,他們這工作都是不關機的,因爲有時放假隊裡缺人手的話也會被急召回去。
他爲什麼會關機?
倪簡想不通。
這在她的預料之外。
張阿姨見她臉色不好,忙問:“有急事嗎?要不等會再打一遍?”
倪簡點點頭。
幾分鐘後,張阿姨又打了一遍,還是關機。
一直到十點,電話始終沒有打通,倪簡只能叫張阿姨去休息,她自己來打。
這一整晚,她一遍遍看着手機屏幕上的小字從“正在撥號”跳到“通話結束”。
第二天早上,張阿姨來了,倪簡又把手機遞給她。
提示音仍然是關機。
倪簡半晌沒說話,張阿姨擔憂地看着她,試圖安慰:“會不會是手機被人偷了?我兒子上次丟手機,打過去也一直是關機。”
倪簡沒吭聲,兩秒後,她眸光微動,想起了什麼,飛快劃開屏幕,連上移動網絡。
她查到了湛江路消防中隊的電話。
張阿姨打過去,很快就有人接了。
“通了通了。”張阿姨鬆了口氣。
倪簡趕緊說:“找陸繁。”
張阿姨對着話筒把倪簡的話傳過去。
那頭的人在說話,倪簡緊緊盯着張阿姨的嘴脣。
張阿姨聽着聽着,眉頭皺起來了:“啥時候回來啊?這頭姑娘等着着急呢。”
那頭的人說了幾句,把電話掛掉了。
“怎麼急成這樣。”張阿姨嘟囔了一句。
倪簡問:“怎麼了?他不在?”
張阿姨把手機遞給她,“說是去開發區救人,都忙瘋了,一天一夜沒回來了,哪還顧得上接電話。”
一天一夜?
倪簡怔了怔:“這麼久……”
他以前好像沒有出警這麼久的。
倪簡問:“說去哪兒了,是哪個開發區?”
張阿姨想了想,說:“好像叫林什麼……”
“林沅?”
“對對對,就是這個!”張阿姨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想起什麼,眼睛睜大,“啊,昨天電視上說的那個大爆炸就是這兒啊!”
倪簡一驚:“大爆炸?什麼大爆炸?”
張阿姨忙把事情告訴她,末了唏噓不已,“很慘哪,死了好多人,電視上看着都嚇人。”
倪簡沒等她說完,低頭摁手機。
翻完一堆網頁新聞,她的手有點兒抖。
死了很多人。
真的很多。
一半是消防員。
c市。
林沅開發區。
到處瀰漫着焦味和刺鼻的氣味。
警戒線內,三輛嚴重損毀的消防車孤零零停在那裡,地上散落着一些水帶接扣、消防手斧。
孫靈淑從車裡跳下來,抓住兩個在警戒線外拍居民樓損毀情況的記者,急聲問:“那些消防員呢?擡出來的那些消防員呢?!”
“擡走了!”那人指着走遠的車,“就剛剛,擡走了,不給拍,別去了!”
話剛說完,一個警察過來盤查,讓他們刪了照片離開。
兩個記者不願意,抱着相機不放:“我們是記者,我們有義務記錄真相!”
孫靈淑推開他們,往警戒線內跑,被武警攔住。
“信寧區來的消防隊在哪兒?”她抓着武警問。
沒得到答案,她轉身上車,叫司機往醫院趕。
而在同一條路上,一輛輛車開過來,各路媒體、志願者蜂擁而至。
來的,還有一些消防員家屬。
孫靈淑沒有在醫院找到陸繁。
她返回開發區。
那裡已經擠滿了驚惶的民衆,有人在哭喊,有人焦急地奔跑。天黑下來,很多人被送到附近的消防支隊等候。
七點多,孫靈淑看到陸繁。
他跟另一個戰友把擔架擡上了救護車。
孫靈淑喊了一聲,想跑過去,被攔下來了。
她沒跟他說上話。
爆炸發生後的第三天上午,全部人員撤離的命令下達,生化部隊的士兵進入現場搜救。
孫靈淑在醫院見到陸繁。
他頭上裹着紗布,神情疲憊地坐在急診室外的椅子上。
孫靈淑採訪完傷者,走過去問:“你還好吧?”
陸繁點點頭。
孫靈淑在他身邊坐下來,頓了頓,說:“你們班長還有小徐的事,我知道了,節哀。”
陸繁垂着頭,沒應聲。
孫靈淑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想了想,說:“我們媒體這邊也會努力的,爭取讓小徐他們的撫卹金跟武警那邊一樣。”
陸繁點點頭,說了聲“謝謝”,聲音啞得厲害。
孫靈淑還想說什麼,遲疑了一會,又咽回去了。
晚上十一點,陸繁回了隊裡。
一進房間,就見屋裡兩個人各自坐在牀上,紅着眼睛。
有兩張牀是空的,一張是陸繁的,另一張是小徐的。
陸繁沒說話,走到自己的牀邊,躺上去。
十點,張阿姨離開。
倪簡撐着左手肘坐起身,腳挪下來,穿上鞋,剛站穩,左腳一痛,她歪了一下,跌到地上。
手裡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她渾身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