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陸繁一路走來,也認出了倪簡。

他很快走到近前,倪簡看到他臉上都是汗。在日光下,倪簡發現他的膚色其實是有點偏黑的。

但這並沒有讓他顯得難看。

那雙眼睛比夜裡更吸引人,烏黑,深邃。

他很高,腿也長,看得出身材應該不錯,肩是肩,腰是腰。

從背後看,應該更好。

倪簡莫名想起昨夜那個深黑的背影,她眼睛一跳,陡然回神。

小羅看到陸繁過來,湊近了說:“陸哥,她要看老闆的車。”

陸繁擡眼朝倪簡看過來。

倪簡說:“我昨天有個袋子落了。”

陸繁皺了皺眉。

倪簡急於拿回那袋書稿。她走近一步,又問:“還在車上麼?”

陸繁搖頭。

“那在哪兒?”

陸繁看了她一眼,沉默兩秒,轉身往剛纔的棚子裡走,返回時黑乎乎的手套不見了,他手裡多了個米白色布袋。

正是倪簡丟的那一個。

倪簡走過去,臉上的表情鬆下來,竟有了一絲笑意:“就是它。”

她伸手要接,陸繁沒給。

倪簡不明所以。

陸繁擡眼,看着她的眼睛說:“壞了。”

倪簡眼皮跳了一下。“什麼壞了?”

陸繁遞來布袋,倪簡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

“這誰幹的?”她的聲音一下子冷了,一旁的小羅嚇了一跳。

“啥東西壞了?”小羅湊過來,伸着脖子朝倪簡的袋子看,“咦,這不是早上兜兜玩的畫兒嗎?是你的啊。”

倪簡盯着陸繁,整張臉都是冷厲的:“兜兜是誰?你兒子?”

陸繁沒答,小羅搶着說:“是我們老闆的兒子!小孩不懂事,瞎玩,跟陸哥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倪簡腦袋裡轟隆隆的,肺裡一股火往外竄:“車是他開的,開黑車就能隨意處置乘客遺失的物品?我不知道有這樣的道理。”

她低頭又看了一眼那一袋子紙片,更覺得煩悶,“你有什麼權利把我的東西給小孩玩?”

陸繁沒說話。

小羅看她說話這麼衝,有些聽不過去。

他覺得這姑娘人長得挺好,但心有些小了。多大事兒啊,這麼大火氣。

“又不是陸哥撕的,放在那裡被小娃娃看見了,不就玩起來了嗎?就是幾張紙,沒這麼嚴重吧?再畫一遍嘛,大不了賠紙給你。”小羅嘟囔着,“再說,陸哥什麼時候開黑車了。”

倪簡冷笑一聲,“怎麼賠?我畫了三個月的原畫,就是照着摹都不能讓每個分鏡、每個表情一樣,更不用說毀成這個樣子,我連臺詞都還原不了,他拿什麼賠?”

小羅張了張嘴,像是沒怎麼聽懂,怔怔地看着她。

倪簡突然泄了氣。

她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

小羅扭頭看陸繁:“陸哥,你看這……”

話說一半,看到倪簡走了。

“哎,小姐——”

小羅喊了一聲就打住,他看到陸繁跟過去了。

倪簡走到馬路上,想攔車,高大的身影追上她。他站在她面前,日光都被擋住。

他說:“如果粘回去,你能摹嗎?”

倪簡仰頭,眯眼看他的臉。

他說完話就抿緊了脣,薄脣平平的,線一樣。

倪簡扯着脣:“粘回去?”

陸繁點點頭:“你給我點時間,我粘好這些。”

要不是倪簡現在心裡極度沮喪,她幾乎真的要笑了。

她覺得這男人真有意思。

糟蹋成這樣,他說粘回去?

“你要多少時間?”

她勾着脣問他,明明心裡覺得好笑,口氣卻是認真的。

她對這個開黑車的男人有點興趣了。

陸繁認真地想了一下,回答:“五天。”

倪簡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得看不見一點兒雜質。

“好。”

倪簡看了他一會,從包裡掏出一支筆遞給他,左手掌在他面前攤開。

陸繁看着眼前白皙的掌心,頓了一下。

倪簡淡淡說:“你的號碼寫下來。”

陸繁看了她一秒,接過筆,伸手從工作服褲袋裡摸出一個癟癟的煙盒。裡頭還有一根菸,他抽出來咬在嘴裡,低頭在煙盒上寫下號碼。

陸繁把煙盒遞給倪簡。

倪簡看着他,不接。

他把嘴裡的煙拿下來:“號碼。”

倪簡皺着鼻子:“我討厭煙味,不要這個。你寫這裡。”

她白白的小手在他面前晃了下,仍是將掌心對着他。

陸繁盯着她看了幾秒,她的表情很嚴肅,眼神認真,不似故意調笑的模樣。

他握着筆,低頭在她白皙的掌心寫下十一個數字。

圓珠筆在皮膚上劃過,有些疼,有些癢。

倪簡一下沒動,直到他寫完。

她從陸繁手裡接過筆,把懷裡的布袋給他。

“時間到了我找你。”她說完轉身就走了。

看到陸繁拎着袋子回來,小羅走過來:“陸哥,她怎麼把這碎畫兒給你了,不是挺寶貝的嗎。”

陸繁站在那兒,手裡那根菸放進了嘴裡,點着了。

小羅心裡咯噔了下:“她不會真讓你賠錢吧。”

陸繁沒說話,小羅當他默認了,有些急了:“這姑娘怎麼這麼小氣,幾張畫嘛,”說完一拍大腿,“對了,石頭哥那個弟弟不也是畫畫的嗎,要不咱們找他畫幾張賠她算了。”

“不一樣。”陸繁吐了口煙,“她畫漫畫。”

還是恐怖漫畫。

“漫畫?”小羅撓撓頭,“很難?”

陸繁嗯一聲,沒再多說,筆直地朝着車棚走去。

修了一半的卡車還在那等着他。

梅映天深夜回來,倪簡早就洗完澡窩牀上了。

梅映天喊她起來吃夜宵。

倪簡穿着吊帶睡裙走出來,頭髮跟雞窩沒兩樣,梅映天從褲兜裡摸出個手機丟她面前。

倪簡拿起來劃拉兩下,裡頭已經裝了sim卡,只有梅映天一個聯繫人。

倪簡想起什麼,跑冰箱旁看了眼便利貼上的號碼,存進手機裡。

輸完數字,到聯繫人姓名那欄,她頓了一下,發現不知道他的名字。

想了想,她點了幾下,存儲完成。

聯繫人裡多了一個:開黑車的。

倪簡存好電話,轉身,撞上梅映天一馬平川的胸膛。

“誰的號碼?”梅映天揚了揚下巴。

倪簡說:“就是那個開黑車的。”

梅映天問:“畫稿拿回來了?”

“還沒。”倪簡說,“我過幾天找他拿。”

梅映天點點頭,沒多問。

倪簡說:“你什麼時候去比賽?”

“21號。”

“所以最近都不陪我?不給我做飯?”

梅映天嗤聲:“倪三歲。”

“我以爲這是做你女朋友的福利。”

梅映天挑眉:“我什麼時候有女朋友的,我怎麼不知道。”

“是麼?”倪簡笑了一聲,把桌上的平板拿過來遞給她。

梅映天剛看了標題就皺了眉。

是個豆瓣的八卦貼——

“818犀利怪咖小天和她的漫畫家女朋友……”

倪簡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梅映天糾結的表情,“看到沒,他們說你挺愛我的。”

梅映天額角直跳。

“你沒事看這種東西?”說完,把平板丟回給她。

倪簡不以爲然地說:“你別說,當故事看還挺有意思。”

梅映天白了她一眼,“這要是呈到你母上面前,你還覺得有意思嗎?”

這句戳得真狠。

倪簡嘴巴嚅了嚅,想說什麼,最後只是哼了一聲。

像不屑。

更像無奈。

自從梅映天五年前公開出櫃,在程虹嘴裡,倪簡跟梅映天的關係除了變態,沒有別的形容詞。

即使梅映天曾經救過倪簡的命。

即使倪簡跟梅映天之間是十分純潔的友情。

程虹不管這些。她像個固執霸道的女王,一廂情願地要救自己的女兒。

倪簡曾經一天之內見了十二個男人,都是程虹爲她找的。

當時的架勢,似乎只要她點頭,程虹就能立刻爲她和其中某一個男人舉行婚禮。

那天,倪簡氣笑了。

倪簡想,程虹或許不在乎她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也並非真的關心她幸福與否。程虹大概只是單純地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兒是個同性戀罷了。

畢竟,程虹是個自負的女人。

意識到這一點,倪簡再也不想跟程虹解釋。當然,她也不聽程虹的話。

梅映天提起這事,倪簡纔有些意外地發現這次程虹竟然還沒派人追過來。

算一算,她已經一週沒跟程虹聯繫了。

所有煩人的短信隨着那個丟掉的手機不見了。

這種脫離程虹掌控的感覺,比想象中要好。

倪簡有點喜歡了。

梅映天出去集訓的幾天裡,倪簡一個人過日子。

她不做飯,不出門,只叫外賣。

畫稿毀了,她什麼正事也不做。

第四天晚上,她想起該給那個開黑車的發短信了。

她的短信很簡單,開門見山。

——我明天去找你拿畫稿。

半分鐘後,手機震了一下。

——我不在。

倪簡:你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