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小廣場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奔跑的姑娘,或愕然,或驚奇。

鐵鍋裡的菜粥熟了,飄出香氣。

沒人去管它。

阿婆推推陸繁:“姑娘在喊你哩。”

陸繁站着沒動,僵住了似的。

他比誰都驚愕。

視野裡那個身影由遠到近,像只燕子,突然在冬天飛來……

飛進他懷裡。

她的臉龐白皙,她的身軀柔軟。

她抱着他的腰。

她在喘氣。

她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

倪簡的呼吸緩了,情緒也緩了。

她眨眨眼,讓熱得發燙的頭腦和眼眶都慢慢冷下來。

她從他懷裡退開。

陸繁一震,後知後覺地拉她。

他喉嚨動了動,脣張開,聲音啞,“你……”

“我跟小天來的。”

倪簡搶下話,盯着他的臉。

他又黑了點。

而且鬍子長出來了,嘴脣上方和下巴上一圈青黑,短短的,不難看,但顯得憔悴。

她看到他額頭上有傷。

陸繁朝她身後看。

不遠處停着一輛越野車,梅映天靠在車門邊望着這邊。

倒車鏡上綁着紅絲帶。

陸繁收回視線,望了倪簡好一會。

他心裡翻江倒海,口中竟不知先找哪句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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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後,問出一句:“什麼時候來的?”

倪簡說:“有幾天了。”

陸繁眼眸漆黑:“這裡很危險,也許還會有餘震,你……”

“我知道。”倪簡打斷他,飛快地回頭看了梅映天一眼。

她知道此刻陸繁還在工作,也記起自己說過的話。

“我跟小天走,你好好工作,回家見。”

她踮腳,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用力抱了一下,很快鬆開。

“留着吃。”她摸出一袋東西塞進他手心,轉身跑走。

梅映天拉開車門,倪簡跳上去,關上門。

車沿着石子道開走了。

她像風一樣來,又像風一樣走。

前後不過五分鐘。

黑色的越野車轉過小樹林,看不見了。

身後的阿婆走上來,順着道路蜿蜒的方向望了望,說:“小姑娘是你媳婦兒喲?”

“嗯。”

這一聲竟似微微哽咽。

他低下頭,手心裡攥着一袋白巧克力。

車上了山路,倪簡靠在座位上,從包裡摸出兩塊巧克力丟給後排倆姑娘,再剝好一顆餵給梅映天。

“安心了?”梅映天轉頭看她兩眼。

倪簡點頭,“嗯。”

到了下一個村,暮色已深,她們把剩下的藥品發完,驅車趕回原州市裡。

市區的電網搶修得很成功,她們在的那片安置區已經能用電,熱水比之前充足,幾個人終於能好好地洗把臉,再草草擦一下身體。

這個晚上,帳篷裡終於也掛上了一盞小燈。

梅映天曲着腿坐在睡袋裡,膝蓋上放了本記事本。她正在整理藥品記錄。

倪簡進去遞給她一杯咖啡。

梅映天很吃驚:“哪來的?”

倪簡指指丟在角落的揹包,說:“不知道什麼時候塞進去的,就這一袋,剛好有熱水就泡了,沒糖沒奶,你將就一下。”

梅映立馬接過去喝了一口。

倪簡在她跟前坐下來,抱着膝蓋看她。

“好多天沒喝這個,你饞壞了吧。”

“沒這麼誇張。”梅映天仔細把杯子放穩,說:“不過,還算你有心。”

倪簡笑笑,沒說話,目光落到本子上,停了一會,輕輕說:“以前我不懂你怎麼老愛做這事,現在好像有點懂了。”

梅映天挑眉說:“懂什麼了?”

倪簡想了想,說:“說不上來,就是覺得……能明白。”

梅映天沒再問,盯着她看了一會,突然說:“我以爲你今天會留在那。”

倪簡一愣,緊接着就明白了梅映天說的“那”是哪。

“我不會留在那。”倪簡說,“也不能留在那。”

她沒繼續解釋,但梅映天聽懂了。

兩人都沉默了。

隔了兩秒,梅映天淡淡笑了一聲。

倪簡問:“你笑什麼?”

“沒什麼。”

梅映天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點點頭,“你男人有本事。”

而且,本事還不小。

他能讓倪簡瘋狂,也能讓倪簡理智。

不簡單。

接下來仍是在震區重複這樣的生活,等待運來的物資,再去下面各個村鎮派發,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這期間,來過幾撥記者。

倪簡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孫靈淑。

孫靈淑比她更吃驚。

兩人白天打了幾次照面,都沒說話,各做各的事。

孫靈淑忙着採訪,倪簡則忙着打雜。

到了晚上才發現對方就住在隔壁。兩頂帳篷門對門,進出都能撞見。

孫靈淑先跟倪簡打了招呼。

不過光線不好,倪簡沒太看清,只看到她手擺了擺。

孫靈淑好像意識到什麼,主動走過來:“這麼巧

。”

倪簡點了下頭,沒什麼表情地說:“還真是。”

孫靈淑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說:“差點認不出了。”

倪簡沒接這話。

孫靈淑又說:你什麼時候來的?“

“記不清了。”

孫靈淑轉了個話題:“聽說陸繁也被調來這裡,不知道在哪呢。”

倪簡目光平定,睨了她一眼,說:“謝謝你關心。”

孫靈淑臉僵了一秒,隨即笑了笑說:“就算我沒跟他在一起,到底也是老朋友,應當的。”

倪簡隨意地點了下頭,沒吭聲。

孫靈淑頓了頓,自顧自地說起來:“看起來,你現在對他好像挺認真的,上次的事你還挺有辦法,不過他一直做這個,你不擔心麼。”

倪簡說:“擔心又怎麼樣?”

孫靈淑說:“你可以改變。”

倪簡沒反應。

“我勸過他,也想幫他,但他拒絕了。”孫靈淑說,“你既然能護着他,那麼這點小事也很容易吧,你可以不用承受這些。”

倪簡搖頭:“不是這麼回事。”

“那是怎麼回事?”

“這些不該我去決定,我沒資格。我既然要了他,就該去承受這一切。”

倪簡擡了擡眼,“而且,我也承受得起。”

孫靈淑微震,看了倪簡好一會,想說什麼,最終又沒說。

這一刻,她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

只是覺得倪簡這個女人好像沒那麼討厭了。

之後,兩人都沉默了,這個話題沒再討論下去。

第二天一早,孫靈淑就跟其他幾個記者、攝像一道走了。

越來越多的物資運來災區,安置區內開始搭建臨時居住的活動板房。

很多地方已經在進行震後重建工作。

幾個極重災區將被封閉,救援隊和志願者陸續撤離。

一週後,梅映天解散了小隊。

八月十號,倪簡回了家,梅映天轉道去上海組織募捐事宜。

分開前,倪簡遞了張□□給她,捐款的事交給她一道辦了。

華東區的三批救援隊到八月底才陸續撤回來。

這期間,陸繁和倪簡聯繫過一次,還是在半個月前,那時陸繁剛從鎮上出來,到了市裡纔給手機充上電,一開機就給倪簡發了短信。

回來這天趕上臺風天,航班停飛,幾百名消防兵全滯留在機場,折騰到第二天才到上海,等到乘火車回來已經是下午了。

陸繁怕倪簡等,就沒有提前通知她,等到隊裡集合、彙報完之後,直接回去了。

到了家才發現倪簡不在。

陸繁發信息問她在哪,好半天沒等到迴音。

他下樓去找她。

走到小區門口,看到倪簡拎着個黑色袋子從馬路對面走來。

距離上次在震區見面已經一個月了,她的短髮長長了,蓋住了耳朵。

她低着頭,慢慢朝這邊走,手裡的黑袋子一晃一晃,她身上的藏青色裙子裹着兩條白皙的長腿,很打眼。

走過斑馬線,她擡起眼,看到了他,怔住。

陸繁大步走去。

倪簡愣在那兒沒動。

陸繁走到她跟前,伸手握住她,把袋子拿過來,用另一隻手提着。

手掌被熟悉的溫度包裹,倪簡微微一顫。

她仰起頭。

“倪簡。”陸繁喊她。

倪簡沒應,盯着他的臉仔仔細細地看。

他瘦了,鬍子刮掉了,額頭上的傷早已掉過痂,留了塊模糊的紅印。

她擡起手碰了碰那塊印子。

陸繁沒動,任她摸着。

她收回手時,他低聲說:“已經好了,不會留疤。”

倪簡“嗯”一聲,輕輕一笑,眼睛彎了,“別擔心,留疤我也不嫌棄。”

陸繁也笑了,看她兩秒,說:“回家吧,這裡熱。”

“好。”

陸繁一手提着袋子,一手牽着倪簡從小區裡走過,進了電梯。

電梯裡沒有別人。

陸繁看看手裡的袋子,問倪簡:“這是什麼?你買的晚……”

話沒說完,倪簡突然把他推到電梯壁上,踮起腳吻上去。

陸繁一震,下一秒,手鬆開,袋子掉落。

他抱着倪簡轉了個身,手掌護住倪簡的後腦,將她壓在側壁上,用力地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