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君是想讓我找誰?”夏錦想都沒有想便回答問道。
“塵宗掌門之子,江玉衡。”
姜瀾目光看着她,緩緩地道,“我要知道他的下落和行蹤,最好是能讓他主動現身。”
“江師兄?”
“江……江玉衡?”
夏錦一怔,下意識地稱呼其爲“師兄”,然後才反應過來,急忙改口。
她有些不解,姜瀾找江玉衡是做什麼,莫非是因爲其身上的玉衡本源?
“我知道江玉衡對你有好感,如今他不知躲在何處,不肯現身,思前想後,或許也只有夏錦將軍你才能幫我。”姜瀾認真地道。
夏錦聞言心頭卻是有些糾結。
自從得知塵宗和血仙教有勾結後,她就和其劃清了界限,只是當初畢竟是在塵宗修行過,得其中的一些長老指導過,塵宗也於她有恩。
她和江玉衡之間也有不淺的交情。
而她素來是個重恩情的人,除非是江玉衡真的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來,不然她實在是不好對他出手。
“夏錦將軍是在猶豫什麼?不是說只要我的請求,你只要能做到,就會答應嗎?”
“看來,江玉衡對你而言,應該還是有些特殊的。”姜瀾端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他語氣隨意,不急不緩。
夏錦聞言,猛然搖了搖頭,解釋道,“鳳君誤會了,我和江玉衡之間,只是以前有過同門之誼罷了,如今我已經和塵宗劃清界限了,和江玉衡之間,自然沒有任何關係。”
“那你爲何要猶豫?”姜瀾笑了笑,目光卻逼視着她。
夏錦解釋道,“我只是吃驚,難道鳳君你打算對付江玉衡嗎?”
“倒不是這個緣故,我和塵宗之間,早已是勢如水火的關係,塵宗不會容我,接下來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對付我。”
“所以,我想找到江玉衡,讓他幫我個忙,當初在安丘城相遇時,我倆相談甚歡,甚至有些相見恨晚之意,以我當時對江玉衡的爲人瞭解來看,他或許也不知道塵宗和血仙教勾結一事。”
“這讓我覺得,江玉衡他應該是還能有救的,並非真的執迷不悟。”
“既然如此,那就給塵宗一個迷途知返的機會,沒準能借此機會,給予血仙教沉重的一擊。”姜瀾喝了口酒,悠悠說道。
“原來是這樣的。”
夏錦聞言,心下也恍然起來,只是她對姜瀾的這個說法,卻持不太樂觀的態度。
當初她打算跟蹤葉銘的時候,曾找過江玉衡提及此事,當時江玉衡就讓她不必多管,並告知她,葉銘的身份來歷,宗主和祖師都很清楚。
也就是說……江玉衡他其實也是知道葉銘身份的。
想到這裡,她心裡不免輕嘆,江玉衡明知葉銘是血仙教傳人,依舊選擇爲其隱瞞身份,從這一點就知道了他的選擇是什麼。
“我明白了,我會盡量想辦法聯絡他的。”夏錦沒有再繼續優柔寡斷,而是答應了姜瀾的請求。
只是她也不確定,如今江玉衡是否會相信她的話。
“那就有勞夏錦將軍了。”姜瀾面露微笑,感謝說道。
“鳳君折煞我了,原本這就是我分內之事。”夏錦趕緊搖頭。
姜瀾舉杯,她也趕緊端起酒杯,回了過去。
其實姜瀾也有別的辦法去尋找確定江玉衡的蹤跡,他手中畢竟有當初葛七星爲蕭騰煉製的七星玉符。
那塊玉符乃是葛七星夜觀天象、參悟七星妙諦,多年時間所凝聚的心血之物,可以感應七星本源的所在。
而距七星本源降世,還不到半年,江玉衡還無法徹底將其煉化。
只是姜瀾他一動用七星玉符的話,那葛七星就會有所感應。
目前他還不想讓葛七星察覺蕭騰之死的真相,這塊七星玉符,還留有他用。
在姜瀾離開夏錦領地後不久,負責護送沉魚宗的太一門長老,也傳來了消息,那邊的安置問題已經處理好了,一切都按照姜瀾的吩咐來辦。
而隨後,就在姜瀾準備着回到帝都,打算解決東原州那邊的隱患時。
他卻收到了一個略顯意外的消息。
當然,這個“意外”只是相較而言,本身姜瀾對消息的內容,其實是並不算很驚訝。
“四季山,觀雲亭,邀我一見?”
“這確實是個邀約相見的好地方。”
姜瀾對於邀約消息中的這個地方,還是有些印象,那是大夏境內,一座極負盛名的大山,山腳、山底、山腰、山頂,據說這四個地方,景象各不相同,宛如四季常在。
有人說在那座山曾是四季神飛昇成仙之地,也有人說此山得到過四季神的祝福和庇佑,景色優美,每年前去觀賞之人,數不勝數。
而在山頂之處,白雪皚皚,天地素白,放眼望去,猶如置身於雲巔,因此又被人稱作觀雲亭。
姜瀾也許久沒有見過蘇清寒了,自上次帝都一別,將她送往道蒼劍宗後,兩人就再也沒有碰過面。
一開始的時候,蘇清寒還會經常給他傳訊,告知在道蒼劍宗的修行生活,但後面隨着姜瀾“事務”增多,日漸繁忙,兩人間的交談來往,也少了不少。
此次蘇清寒突然主動傳訊,邀他相見,並將位置定在了四季山上的觀雲亭。
這其中有什麼意思,倒是很耐人尋味。
“四季山景色雖美,但也確實是個埋屍銷骨的好地方……”
姜瀾邁步,在虛空之中穿行,他明知這場邀約是個鴻門宴,但也必須去一趟。
原因其實也很簡單,蘇清寒身上還有他留下了一手大棋,在這盤棋還沒有下完之前,蘇清寒不能出事。
此外,或多或少還有一點,蘇清寒是他的女人。
這道蒼劍宗已經明擺着是在拿蘇清寒的生命來威脅他了。
“好好的,怎麼非要尋死?”
“玉青劍仙,比我想象之中還要愚蠢死忠,直到如今,還看不清楚局勢。”
……
天光亮徹,整片山頂卻似被一片皚皚白雪所覆蓋,放眼望去,盡是銀裝素裹,天上地下彷彿都一片純白,虛空之中,洋洋灑灑地飄落着細碎的雪花。
一座古樸的亭子,靜靜立在漫山的風雪當中,檐角下許是因爲寒冷結霜,掛着一根根細長的冰棱,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頭頂上方,能聽到一些細微若枯葉落下般的窸窣簌簌聲。
蘇清寒俏立地站在檐角下,因爲山頂比較寒冷的緣故,她淡藍色裙裳外面,還披了一件直領對襟狐皮大氅,純白色的毛皮,顯得很是柔軟,和山頂的雪地,交相輝映。
她略微墊着腳尖,雙手輕捧在嘴前,然後輕呼口氣,頓時濛濛白霧呼出,紛洋落下的細碎雪花,一下子就在虛空之中碎裂凌亂了。
“這雪景真好看啊……”
蘇清寒眼裡盡是欣喜雀躍之意,臉蛋似也因爲呼出的熱氣,而泛着淡淡的紅潤。
她自幼出生的餘邑城,很少下雪,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般銀裝素裹的世界,天地間似乎只剩下純潔的顏色,白得像是沒有任何的污垢。
“雪景是好看,但卻是有些意外的寒冷了。”
蘇清寒腦海裡,聽到了那口無名劍胎的劍靈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
“下雪了,寒冷一點,也正常……”
蘇清寒聞言,裹緊了自己的狐皮大氅,然後微微踮起腳尖,往山腳下看去,眸中懷揣着一些期許和緊張、忐忑,似是想見到某張面孔。
“是啊,是挺正常的。”劍靈的聲音,依舊淡漠,但蘇清寒卻察覺到了一絲淡淡的譏諷。
不過,她卻並不在意,依舊會不時朝着山腳下望一眼,等待着某個人。
“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猜得到你那個師尊玉青真人的目的……”
劍靈見她不理會自己,再度出聲淡漠道,“你有着更好的前景,有更好的選擇,可你爲何最後還是答應了她?”
蘇清寒依舊沒有回答。
“我真不懂你們人族的情感,既要掙扎,爲何不痛快一點,你這麼做,誰也討不了好。”
“你既沒有遵從你師尊的意願,也沒有給你那所謂心上人,任何的示警,你到底想做什麼?”
劍靈此時已經不掩飾嘲諷之意了。
“師尊對我有教導知遇、傳功授法之恩,我做不到違抗師命,也做不到背叛她,所以我答應她,償還她的恩情。”
“而公子他對我有庇護寵愛之情,我亦衷心於他,我知道他的聰明才智,肯定會明白髮生什麼。”
“畢竟,他可是被世人稱之爲未來天帝,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嗎?”蘇清寒終於回答它了,語氣卻是顯得很灑脫。
“未來天帝?你還真是敢信?連曾經鑄造我的那位,也不敢如此自居。”劍靈嘲弄道。 “說起來你估計不信,但我一直認爲,我能夠把你拔出來,這其中一定是公子的安排。”蘇清寒螓首微搖道。
劍靈淡漠道,“愚昧無知,若非你身上有和我相牽扯的龐大因果,我又豈會認可追隨於你?這世間誰又能安排我?”
“你並不懂。”蘇清寒依舊搖頭。
劍靈冷笑了一聲,不再回答。
山頂的風雪更大了,蘇清寒坐回了亭子裡,中間的白玉桌上,有着一座紅泥小火爐,溫着酒,一旁有着蜜餞、酥糕之類的點心放着。
這座亭子似有一股奇異的魔力,外面的風雪再大,似乎也吹不進來。
蘇清寒靜靜等着,在酒要冷下去的時候,又將之放在小火爐上溫着,一直持續着這個動作。
亭子裡瀰漫着一股淳厚悠長的酒香,令人一聞便醉。
“看來,你心心念唸的那人,並不打算來,聰明人都知道是什麼情況……”劍靈正打算嘲弄的聲音,戛然而止。
亭子外的風雪,此刻似乎停滯了下來,蘇清寒有些察覺,擡起頭來,卻見亭外站着一道身影,她臉上的神情,陡然驚喜起來。
“這酒,看來已經溫過不少次了,讓你久等了。”
姜瀾面帶笑容走了進來。
蘇清寒站起身來,想要開口,但卻發現兩人許久不見,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說。
“公子,你衣領上沾上東西了……”
最後,她目光落在了姜瀾的衣領上,走上前來,爲他拂去上面不知何時沾染上的幾片雪花。
她的動作輕柔、耐心,拂過雪花之後,還貼心細緻地將有些褶皺的衣領給撫平。
這一刻,讓她恍惚感覺自己回到了在安陽城和姜瀾在一起的那段時間。
亭內酒香淳厚,火爐雖小,但卻很是溫暖,外面的風雪再大,都飄不進來。
蘇清寒隨後爲姜瀾倒上了酒。
姜瀾注意到玉桌上那些準備的點心酥糕和蜜餞,心中略微驚訝,當初他在安陽城的時候,曾隨口一提,自己喜歡吃哪些點心,沒想到蘇清寒竟然還一直記着在。
當時還有楚嬋在場,問這個問題的人還是楚嬋,蘇清寒對楚嬋本就膩煩得不行,只在一旁靜默打坐,不想受她的影響,但不曾想,她當時還是豎着耳朵,一字不落地全聽完了。
“你倒是有心了。”
姜瀾笑了笑,捏起一顆蜜棗,丟向嘴裡,道,“還挺甜的。”
“公子喜歡就好。”蘇清寒也露出笑意來。
“聽說你打算遠行,離開道蒼劍宗,離開中天州?”
就在紅泥小火爐、點心,以及美酒,姜瀾便和蘇清寒慢慢交談起來。
“我本打算去一趟十萬大山,那裡說是有我的機緣……”蘇清寒如實相告。
“十萬大山,距離中天州挺遠的,位於西陵州以西,乃是九州大地一處無比兇險的禁地,據傳曾經那個地方,有聖人隕落過,直到如今一些區域,都還有未曾揮發的聖血存在……”
“以你如今的修爲實力,確定去了還能回來?”姜瀾問道。
“富貴險中求,我儘量活着回來。”蘇清寒臉上綻着笑容。
“儘量活着回來?儘量可不行,你可不能死在那裡。”姜瀾搖頭。
“公子,那要是我死了怎麼辦?”蘇清寒突然問道。
“那我就去九幽地府,把你安然帶回來。”姜瀾說道。
“公子,你其實不該來的……”
“但我想讓你帶我走。”
蘇清寒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本來帶着笑的臉上,眼眶突然紅了起來,聲音也有些哽咽顫抖。
她想解釋,姜瀾卻是伸出一根手指,擋住了她的嘴巴,說道,“別說不該這種話,我都明白的,我又豈會不來?”
蘇清寒咬住了下脣,白皙無暇的臉蛋上,卻是有淚水在淌落。
“你的性格,總是這樣,太過於在意恩情,反倒是將自己放在了一個最卑微的角落,當初在餘邑城的時候,也是這樣,如果不是爲了家族,你又怎麼會捨身於我?”
“如今爲了還你師尊的恩情,你莫非打算一死了之嗎?人有時候自私一點,會活的更舒服自在,也用如此掙扎痛苦。”
姜瀾幫蘇清寒擦去臉上的淚痕,然後起身,伸手將她拉了起來。
這種兩難的境地,確實不好選擇。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也並非是因爲蘇清寒。
“玉青劍仙,你好歹也是成名已久的大夏三位劍仙之一,名震四方,難不成還打算藏在暗中偷襲嗎?”姜瀾突然淡淡開口。
而隨着他話音落下,一道刺目耀眼的劍光,一下子在這座亭子裡浮現,像是青天白日下的一輪煌煌大日,恢弘、厚重、莊嚴,帶着壓迫一切的凌厲殺氣。
任何的生靈在這一劍之下,似乎都會化作齏粉,被一劍斬得形神俱滅。
蘇清寒的眉心發光,像是有一團朦朧的幽光在綻放,於虛空當中,凝聚成一道虛淡模糊的人影。
其道袍玉簪,面容冷豔白皙,肌膚如瓷,酥胸高聳,正是玉青真人。
她以雷霆之勢出手,一來就是絕強的殺招,此刻天地間的風雪似乎都被肅清乾淨了。
天上地下,全是恐怖的劍氣,如山嶽、似星辰,磅礴巨大,呼嘯着遮天蔽日。
姜瀾擡手,掌指之間彷彿有濛濛的混沌霧氣在籠罩擴散。
隨着他震指擋了過去,虛空中傳出了金屬碰撞的鏗鏘之音,若是細看,會發現他的手掌間,有世界秘力流轉,那種鏗鏘之音,更像是開闢世界的浩大神聖音,一方又一方模糊虛淡的世界影子,在當中沉浮。
他這一掌之間,竟有世界開闢、混沌生滅的異象在顯化,只一掌,硬抗玉青真人的這絕強一劍。
轟隆!!!
恐怖的碰撞聲迸發,整座四季山都劇烈搖晃起來,像是發生了可怕的大地震。
積覆許久的白雪,更是山崩一般,呼嘯着向着四面八方衝擊,天穹都被這餘波給撕裂出了一道淺淡的裂痕。
漫天白雪紛紛揚揚,羣山搖顫,唯獨觀雲亭依舊屹立不倒。
“你果然了得,還真是讓你成了氣候,當初在餘邑城,你身上可無半分氣息波動。”
玉青真人的身影慢慢顯化於出,屹立在了半空當中。
她很驚詫震動,本以爲絕強的一擊,可卻被姜瀾給擋住了,不僅如此,她發現兩人剛纔交手,似乎還平分秋色?
“當初在餘邑城,不敢對我動手,現在反倒是有膽量了。”
“這莫非就是破釜沉舟?”姜瀾淡淡一笑,凌空屹立。
觀雲亭內,蘇清寒此時已經昏迷過去了,素女祈星功中有一秘術,名叫祈幽術,可在無聲無息間掌控影響一個人的心神,當然,前提是對方處於鬆懈,毫無戒備的情況下。
蘇清寒修行過這門秘術,同樣的,玉青真人自然也修行過。
從蘇清寒一開始傳訊給自己,邀約自己來此地一見的時候,姜瀾就已經猜到了一些。
只是他有些意外,憑藉玉青真人的強大,也無法完全影響掌控蘇清寒的心神,只能稍微左右一下她的思維。
在姜瀾看來,祈幽術本質上和“洗腦”沒太大區別,蘇清寒自己估計已經知道,她中了師尊玉青真人的祈幽術。
而爲了宗門,玉青真人倒也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拋棄自己的弟子。
“破釜沉舟談不上,今日我現身,也只是爲了抓住你,和相國府談判。”
“你若是束手就擒,或許還能少受一些皮肉之苦。”玉青真人淡淡說道。
“談判?”
姜瀾笑了笑,道,“道蒼劍派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我動手,光憑玉青劍仙你今日所爲,道蒼劍派就足以被滅宗百次了。”
“只要捉拿住你,相國府自然會和道蒼劍派坐下來好好談判。”玉青真人眸光冷冽,似有萬千的劍氣在當中流轉。
“你只是掛名在道蒼劍派,爲何執意這麼幫他們?連自己的徒弟,也捨得放棄?”
“上一任大夏皇主,給你承諾過什麼?”
“還是說,是爲了曾經收養教導你的那位師尊?”姜瀾眸子盯着玉青真人,淡淡笑着,而後語氣突然一轉,道,
“如若我告訴你一個,關於你那位師尊假死的秘密,你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