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番言論,尋秋池反脣相譏:“你神經病,大半夜偷聽別人說悄悄話!”
對方說:“既然是悄悄話,那就求你悄悄地說,吼什麼呢?我正好路過去廚房,讓你嚇得不輕。”
尋秋池問:“路過?你的房間距離廚房比較近,你怎麼會路過我這裡?”
門外的潛淵笑了起來,敲了敲門。
“請進~”尋秋池驕矜地說。
潛淵推門進來,說:“我找你談談。”
“你都不會生孩子,談什麼談?”尋秋池繼續趾高氣昂。
“好了,別亂擡槓啦,”潛淵拉了張椅子在她的牀邊坐下,柔聲問,“你的腳踝感覺怎樣?”
尋秋池把石膏腿舉高一點,說:“上下沒問題,不能左右搖,會很痛。”
“就算是扭傷,後遺症也要持續數月,何況你骨裂了。”潛淵說。
他左右觀察房間花花綠綠的擺設,看到掛在牀頭的尋秋池父母遺照,出了數秒鐘的神。
“我給我媽我爸美顏了一下下。”尋秋池作可愛狀。
“我看你真的有毛病,”潛淵低頭扶額,“哪有在遺照鏡框上鑲水鑽的……”
尋秋池對遺照比心:“老爸老媽,你們別聽潛淵的,他毫無生活情趣,總之麼麼噠(づ ̄ 3 ̄)づ”
潛淵說:“我走了。”
尋秋池一把拉住他:“你剛纔想說什麼來着?”
潛淵說:“說我沒有生活情趣。”
尋秋池說:“行行好吧,別和殘疾人計較,你來我房間有什麼指示?”
潛淵又坐了下來,低頭想了片刻。
尋秋池托腮笑道:“你再不說,我就去喊圍觀羣衆啦。孤男寡女深夜共處一室,就算我們七處有個出家人,也很喜歡看這種熱鬧吧?”
潛淵擡起頭,盯着她的眼睛說:“我想對你說——別救我。”
“……”尋秋池很迷惑,“什麼?”
潛淵說:“以後不管我遇到什麼事,落到什麼田地——像賢和一樣腐爛也好,像白鷺一樣瞎掉也好,像玲子一樣死去也好——你都別救我,立即轉身離開,懂了嗎?”
尋秋池搖頭:“不懂。”
潛淵說:“別裝傻。”
“沒裝傻。”尋秋池指着門口說,“我是個警察,讓我放棄戰友是不可能的。人民公安流血流汗不流淚,深更半夜我不想聽你說胡話,你走吧!”
潛淵氣樂了:“你是這麼對處長交談的?”
尋秋池說:“除非你答應給我生猴子,不然我的態度好不了!”
外頭傳來有人聽壁角的聲音,準確來說是聽壁角的閒人互相推搡,以佔據最好的竊聽位置的聲音。
尋秋池提高嗓門說:“九皋,大半夜偷聽人討論生孩子,要臉嗎?”
九皋喊:“不是我,是法師!我是代表正義的羣衆過來制止他這種無恥行徑!”
法師冤枉死了:“阿彌陀佛,我是真的要去方便吶!”
潛淵拉開門衝出去,一腳一個把他們踹走:“九皋也就算了,法師你就是這麼當和尚的?”
九皋滿地亂躥,法師貼着牆角
無助地喊:“冤枉啊,冤枉啊~”
尋秋池跳下牀,又單腳跳着來到了走廊上,扶着牆壁說:“你們三位聽好了,既然都在行動七處,咱們便是一家人。不論你們以後出什麼事,落到什麼田地,我都會不遺餘力地去找你們,去幫你們,去救你們!如果你們當中哪一位不小心死掉,我都會像燕語給玲子報仇一樣,當場把兇手的頭打爆!懂了嗎?”
“……”九皋說,“懂了,大姑娘。”
法師頷首:“貧僧懂了,貧僧也會奮不顧身去救大姑娘的。”
潛淵卻把臉放了下來,陰沉地說:“尋秋池,你真是死腦筋。”
尋秋池白了他一眼:“我死腦筋?處座什麼事情都想把我隔絕在外,是怕鄙人拖累嗎?小心我上法院起訴你歧視殘疾人。”
潛淵飛起也踹了她一腳!
踹得當然絕不重,但非常精準地踹在她撐地的那隻腳的腳踝上。尋秋池立即失去了平衡向後倒去,潛淵上前攔腰抱住她,然後放正,說:“是啊,我歧視你。”接着他怒火中燒地回房間去了,將房門重重甩上。
“……”尋秋池繼續扶牆。
九皋對法師說:“大師你看,紅塵中的這些小情小愛多麼累人吶!”
法師深明大義地說:“超脫爲妙,不如讀書修身。”
尋秋池單腳跳着回房拿柺杖,準備出去揍人,九皋和法師見狀不妙,泥鰍似的鑽走了。
尋秋池高舉單拐,耀武揚威地在走廊上來回跳了兩遍,以示自己有兇器在手,然後繼續回房睡覺。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她已經睡着了,突然手機唱歌。她鬱卒地接起來一聽,發現又是潛淵。
潛淵已經氣消了,語調一如既往地柔和:“我是擔心你。”
“我知道。”
尋秋池怎麼可能不知道呢?關切一個人時,因爲害羞、惱火或者急躁,因爲溝通能力有限,往往會說反話。
想讓家人戒菸,卻絮叨什麼“你哪天得了肺癌就知道厲害了”;擔心對方穿太單薄了着涼,卻口氣惡劣地詛咒“凍死你活該”;盼望孩子好好讀書,一開口卻都是“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東西”……
潛淵沒有說反話,他只是沒有挑明。
“我很害怕……”潛淵本來想說“我害怕失去你”,卻不好意思說出口,最後很拙劣地說道:“我怕你死掉。”
尋秋池說:“我知道啊。”
潛淵問:“你知道我爲什麼一定要拉你加入委員會麼?”
“因爲我有特異功能。”尋秋池說。
“因爲你快死了。”潛淵說。
尋秋池問:“我死了很可惜對嗎?”
潛淵說:“說實話,如果早知你是如此個性,死了也不可惜。”
“滾!”
潛淵在電話那頭笑了一聲,然後說:“大姑娘,你給我記好了,你這條命是我贈予的,所以我有資格指手畫腳。你才二十來歲,人生剛剛開始,而我、九皋以及法師,按照普通人的年齡來說都已經是古稀、耄耋之年。我們的生命價值有限,所以不需要你救,你只要照顧好你自己,轉身離開……”
尋秋池
突然又把電話掐了。
潛淵再打來,她再掐,又打,又掐……最後把手機關了。
潛淵跑來在外面輕輕敲門,她怎麼都也不開。她本想將手機砸向門發泄,但因爲心痛錢還是算了。
潛淵無望地繼續敲了一會兒,終於走了。
尋秋池仰面倒在牀上,小聲道:“我看你果然耄耋了,老在一個問題上糾纏!”
她起身望着房門,暗說你都不知道,因爲你是隻豬,但我仍然願意拿命去換你,就像去換我的父母至親。
至於九皋和法師嘛……她看了看自己的傷腿,心想如果這條腿弄得不好要截肢了,那就拿斷腿去換吧,留着腦袋我還要看美劇呢。
一夜無事。
第二天早上,尋秋池和九皋迅速吃完了早飯,兩人一頭扎進監控錄像的汪洋大海中,期望在最短的時間內查找到“程昱暉”,或者“路稚暉”的軌跡。
其實選擇者叫什麼名字不重要,因爲他是超脫於整個社會之上,就算他和國家主席、美國總統、聯合國秘書長同名也無所謂。重要的是他今後打算做什麼,他下一個選擇的目標是誰?
所以尋秋池決定,從今天起,爲這位選擇者命名“暉某”,暱稱“阿暉”——三天之內,必得阿暉,爆其菊花。
潛淵和法師找到了另外一條道路,那就是蹲守。
無數的偵探劇裡都說殺人者會自行回到行兇現場,阿暉已經回去過工人新村一次了,難免不會去第二次。
作爲一個試驗員,就算已經出了試驗結果,他也得時不時去查看一下,順便記錄數據,回顧過程,反思錯誤不是嗎?那些成天被圍困在試驗室的苦逼博士、碩士都是這樣過來的,而且他們還得寫論文呢!
潛淵先是問老靳,說:“你家嬸孃還在住院嗎?”
老靳說:“過年前出院啦。”
潛淵說:“我想徵用老人家的房子。”
老靳立即就明白了。他雖然貪生怕死,膽小如鼠,遇到困難逃得比鬼都快,但辦起事情來也很利索。潛淵上午和他說了這件事,他下午就把保姆辭退,把老太太送進了高端療養院。然後伸手問潛淵要療養院的託養費,每個月牀位費六千六,伙食費八百八。
於是工人新村2棟甲單元101室成了行動七處的另一個辦公場所,裡面除了光線差點兒,還殘存隱約的老人味,基本拎包即住。
尋秋池和九皋在駐地焦頭爛額地看監控的同時,潛淵和法師坐在101室裡喝茶下棋。
法師的棋藝不錯,能夠抵得上兩個潛淵,而且擅長左右互搏,兩個半腦分開行動。大概是因爲他獨守荒山幾十年,除了自己就找不到別的對手了吧。潛淵輸急了不和他下時,他就自己跟自己下,居然還下得津津有味。
潛淵在附近秘密架設了好幾個監控,確信覆蓋了3棟周圍360度範圍,保證不留死角,可惜第一、第二天連根鳥毛都沒拍到。
因爲覺得大過年的不吉利,工人新村殘留的居民刻意繞開3棟走;阿暉沒回來;至於負責清理廢墟的人們,他們大約要到元宵節之後纔會開工,中國人一年只偷這十多天的懶,情有可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