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的聲音很無奈。
“餛飩西施”知道,這是懾於凌家軍的威名,不敢胡亂說話,如果只是自己請人家過來的話,不知道就早說出來什麼難聽的話了。
大夫既然這麼說,那就是真的沒救了。可“餛飩西施”還是不願意放棄,苦求大夫再幫忙好好診治一下,無論如何都要開出一副藥方來,哪怕沒用,只要盡一下人事就行了。她甚至把自己壓箱底的那一百兩銀子都拿了出來……
可惜啊,可惜!大夫楊伯苓根本就不收錢,而且爲了怕敗壞自己的名聲,也不給開藥。
這麼一來,就連最後一絲的希望也斷絕了。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整整一天的時間,“豆腐西施”就這麼呆呆地坐着,一句話都沒有說,一口水也沒有喝,傻傻地守着自己的丈夫。
眼前的這個男人卻沒有睜開眼,哪怕只是看她一眼……
偶爾的咳嗽,是他跟她唯一的交流方式。而這咳嗽聲,也已經越來越弱了。
以前的時候,“餛飩西施”最擔心丈夫的咳嗽,那撕心裂肺的咳,怎麼都止不住。可是現在,她卻是多麼地擔心丈夫不再咳,最起碼,咳聲還能證明他的存在。
這樣的咳嗽,每一次都是讓她感到揪心的痛,又讓她感到渴盼,看到希望。就在這痛與渴盼中,“餛飩西施”的心糾結着,再糾結着……
“咳咳咳……”牀上男人又是一陣猛咳,聲音微弱,但給人的感覺卻是牽動着肺腑。
“餛飩西施”滿臉急切關心的神色,伸手扶着男人,拍着他的後背:“力哥!力哥!你要挺住,是婉兒!婉兒在這兒照顧你!”
嬌婉悽切的聲音,就連女人聽了都要心碎。牀上的男人卻是毫無反應。
最後,“呃……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吐出,男人這才舒服了許多,大聲地喘着粗氣,開始繼續昏昏沉沉地睡去。
男人平靜下來,“餛飩西施”的眼淚,卻是再也忍不住,“啪啪!”地掉了下來。
原本,她以爲自己的淚早就流乾了,沒想到,卻還是一次次地落下來。
上天啊!爲什麼要這麼對我們呢?難道還嫌我們受的苦難不夠多嗎?
“餛飩西施”平靜的心開始怨恨,她怨恨老天的不公,爲什麼就不能讓他們過哪怕一天平靜的生活?她開始回憶自己的過去,會議少年時期那些美麗的光陰……
“餛飩西施”叫做林婉兒,出身延安府一個士紳家庭,祖、父世代爲官,雖然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官,可也算得上是名門。
林婉兒自小熟讀四書五經,是有名的小才女,更加貌美,自然是家裡的掌上明珠。
而張力,只是他家田莊上的一個長工。
林婉兒一次去田莊玩耍,興之所至下,去山林中打獵,結果,差點被一隻惡狼所傷。恰好張力路過,打退了餓狼,將小姐救出。
林婉兒因此對張力感激備至,爲了表示謝意,贈送給他許多銀兩。
張力本是厚道人,竟然看不上這些珠寶銀兩,認爲老東家一向對自己不錯,自己救了他的女兒,也是應該做的。
林婉兒大爲感動,從此經常做些吃的等去看望張力,以作爲答謝。林老爺也認爲對自己的恩人不應該太刻薄,人知道報恩,纔是正道。
林婉兒貌美良善溫柔,是男人都會心動;張力在邊軍中效過力,見多識廣,經常說一些林婉兒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情,很是能吸引人。
這一來二去之下,兩人竟是暗生情愫。最後,林婉兒在一時情動之下,以身相許。
等林老爺知道的時候,生米已經煮成了熟飯,這更是讓他大爲惱火。一氣之下,就要將張力活活打死。
而林婉兒也是性情中人,竟然誓死護着自己的情郎,最後更是在有心人的幫助下,跟着張力雙雙私奔。
私奔之後,林婉兒才真正體會到世事的艱難。太平年景,無依無靠的人尚且不得溫飽,更何況是這亂世之中呢?
他們出逃的時候,林婉兒得到體貼她的孃親的幫助,帶了些私房錢,可在一次流匪的洗劫中都被搶走了,就連林婉兒,也是差點被搶去。
還好,張力爲人一向體貼,讓林婉兒在苦日子中也能得到別樣的甜蜜,這是以前的富足生活所比不了的。因而,日子雖然艱難,他卻是從來沒有爲自己當初的決定後悔過。
最後,兩人流落到早盛塬附近時,已經一無所有。林婉兒就靠自己做女兒時學得的手藝做些小餛飩賣,博得了“餛飩西施”的美名。
“餛飩西施”,這在別人眼中是美名,在身爲丈夫的張力看來,卻是極大的侮辱。
所以,當他聽說幫凌家軍做事可以掙到大錢的時候,爲了讓林婉兒過上好日子,爲了讓她不用再拋頭露面賣餛飩,他就第一個報名去了。
結果,錢是掙到手了,張力卻是被凍得半死。像這種凍傷,如果能夠得到及時診治的話,應該是沒有性命之憂的。可因爲林婉兒的緣故,張力的治療被耽誤,到現在,要瞅着要丟掉性命了……
林婉兒回憶起自己剛認識張力時那些美好的事情,乾澀已久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一刻,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伸手撫上張力的額頭,柔聲說道:
“力哥,不要再挺得這麼難受了,如果實在堅持不了,就放棄吧!你放心,只要辦理好你的喪事,婉兒會隨着你去的。我們現在有一百兩銀子,沒能花來給你治病也好,最起碼可以辦個風風光光的喪事,這樣的話,到了地底下,我們就不用再過貧寒的生活了。”
“哦?你怎麼知道到了地底下你們就不用過貧寒的生活了?難不成你們去過那裡不成?或者說,你們是聽哪個去過那裡的人說的?”這時候,一個突兀的聲音把林婉兒嚇了一大跳。
“誰?”林婉兒急扭過頭來,只見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男人已經走了進來,邋里邋遢的模樣,揹着一個破藥箱,三四十歲的樣子。
這個人她卻認得,正是楊伯苓過來之前早盛塬上唯一的一個大夫,鈴醫李神醫。
看清楚來人,林婉兒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一個男人不聲不響的闖進她的屋子裡來,她可不認爲對方會有什麼好心——雖然來的是一個醫生。這種時候摸進來,十有八九就是趁人之危進行要挾來了。像這種嘴臉,林婉兒見得多了。
“你來做什麼?”林婉兒語氣生冷。
“嘿嘿,笑話!我是神醫,這裡躺着一個病人,你說我來做什麼?”李神醫嘿聲道。
“你是來爲我家夫君治病的?”林婉兒的語氣並沒有什麼變化。
“那是當然!”李神醫點點頭,在他看來,只要自己這句話出口,林婉兒該立刻變得客氣起來纔對。
讓他大跌眼鏡的是,林婉兒似乎並不領情,還是冷冰冰地語氣道:
“不必了!碎金鎮的楊神醫已經來看過了,我家夫君的病,怕是不好了。”
“嘖嘖嘖!這世道,什麼阿貓阿狗的都可以稱作神醫的嗎?什麼狗屁楊神醫,在我眼裡,那就是庸醫,獸醫!不!不!不!給他加個醫字就是對我老人家的侮辱。”李神醫撥浪鼓似的搖着腦袋,說道。
這李神醫看着三四十歲的模樣,卻是一口一個我老人家,絲毫不覺得彆扭。
林婉兒不說話,眼中露出鄙視的目光,心說你一個走江湖混飯吃的鈴醫,也好意思說人家碎金鎮的名醫?
還好林婉兒出身好,有教養,心中想着,卻並沒有說出口。
“哎,看來人家是不相信我老人家啊!恐怕心裡說不定還在想着我圖謀不軌呢吧?可憐我李神醫醫術超羣,本想救人家一命,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罷了罷了,還是去吧!哎……”李神醫嘆了一口氣,轉身做出要走的樣子。
林婉兒被說得臉皮一紅,心說反正這李神醫也沒有試過,讓他試上一試又何妨呢?當然,自己不會因此而受他的任何要挾的。
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到地下去跟張郎做同命鴛鴦,又豈能在臨死前毀了自家名節?
“李神醫請留步!”想通了這個關節,林婉兒立刻出言挽留,“剛纔都是婉兒的無禮,還請神醫見諒。請神醫施展聖手,救治我家相公。民女雖然貧寒,家中還有紋銀百兩,可做籌資。”
“嗯,只有一百兩銀子嗎?確實少了些,不過,先湊合着吧!反正救治這小子也花費不了多少功夫。”李神醫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伸手撓了撓後背上的癢,然後把手指放到鼻子上聞了聞,才拍拍手走了過來。
林婉兒見狀又是皺眉。她雖然落魄,但到底生於富貴人家,見識不凡,像這麼齷齪的“神醫”,又能指望他什麼了?
不過,話雖這樣說,看到李神醫出手,她的一顆心還是提了起來,渴盼着奇蹟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