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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名叫小鬍子,保定府清苑人氏。
小時候因爲家裡窮,養不起他們弟兄幾個,所以,就千方百計找上當時的秉筆太監王安,淨身後入宮做了太監。
在當時來說,做太監可是個好去處,尤其是那些孩子多的家庭,也不指望着他們傳宗接代。入了宮,能不能養家的先不說,最起碼他自己是不用擔心被餓死了。萬一混好了,一家子可就發達了。
爲此,好多人都是先淨了身,然後在宮外等着宮內缺額的時候再進去。但宮中太監一般都是滿額,即使缺人了,也會先撿着有關係的進,像在外頭平白等着的這些人,往往到最後也當不了太監。
既當不了太監,又已經淨了身,他們的結局如何悲慘,就可想而知了。
相比於那些人來說,小鬍子算是非常幸運的了。
他深明這些道理,因而非常知足,平時手腳勤快,爲人機靈,入宮之後一向做得很好,沒有什麼差錯,又加上是秉筆太監的人,倒也一路順風,本來是要看着年記長些就要提拔個好差事的。
可惜後來王安被魏忠賢給害死,身爲王系人馬的小鬍子也就沒有了升遷的機會。
虧得小鬍子腦子好使,會來事兒,萬幸沒有受到牽累。而且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拜了大太監王承恩做了乾爹,靠着這個關係,才混了個給皇上端茶倒水的差事。
別小瞧這端茶倒水的,能天天見到皇上,這該是多大的機緣啊!
沒想到,現在機緣還沒到,禍端卻是先到了。曹公公的命令,他自然是不敢違抗——連違抗的念頭都不敢起,否則的話,曹公公捏死他,還不跟捏死個螞蟻似的?
小鬍子戰戰兢兢地端起一杯茶,頭也不敢擡地走上前去。
這世道就是這樣,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面對暴怒的聖上,龍威壓迫之下,小鬍子覺得自己越來越緊張,雙手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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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嘚嘚嘚……”茶碗碰着碗託,發出一陣陣脆響。
暴怒的皇帝剛剛咆哮完,周圍衆大臣連大氣都不敢出,在這寂靜地環境中,這聲音就愈發響亮了。
小鬍子快要哭了。努力地用力想要讓雙手鎮定下來,可是,他越用力,“嘚嘚嘚……”的聲音反而越響。
“嗯?”崇禎兩眼一瞪——一個小太監也敢挑戰皇上的威嚴?
“啪!”小鬍子一驚之下,手一抖,茶杯摔在地上,熱茶濺了崇禎滿腳都是。
“啊!”小鬍子驚嚇之下,竟然呆在了當場。
崇禎帝已經窩心一腳踢出:
“你個廢物!要你何用!給我拖出去打,打死了事!”
一個小太監,在衆臣面前做出這樣的錯事來,這要是不打死了,那皇帝的威嚴又將何在?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小鬍子這時候早就已經失去了理智,只知道磕頭如搗蒜,使勁兒地求饒。
旁邊兩個太監哪管他的求饒,上前拖了就要下去。
皇上廷杖士大夫,自有錦衣衛的校尉出手,可對着小太監,就有太監自己動手了。
“皇上饒命!乾爹救命!”小鬍子情急之下,望向旁邊的乾爹王承恩大喊道。
王承恩心裡一驚,趕緊跪了下來。心中暗道,這小鬍子平時看着也挺機靈的啊,今天怎麼連連出錯。他要是不喊着一句話的話,自己還有可能擇機幫他一幫,現在他這麼一喊,那是斷了後路了。不要說幫他了,自己不要被皇上牽連那纔好啊!
崇禎帝臉色不渝地轉頭看向王承恩,王承恩心中一緊,難道還是逃不過這一劫嗎?
曹化淳見狀趕緊衝着小鬍子喝道:
“小猴崽子呼喊什麼,皇上的命令,你難道還想逃過這一劫麼!快快動手,趕緊拉下去!”
幾個太監早就拉着小鬍子下去了。
“哼!”崇禎帝也許是覺得殺一個小太監就夠立威了,冷哼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王承恩長舒了口氣,心中對曹化淳暗暗感激,知道對方這是幫了自己的忙。
經過這麼一個小插曲,崇禎心情平靜了些,揮了揮手說道:
“衆位愛卿都起來吧!你們也是老臣了,這麼跪着也不像話。倒好像是朕不知道心疼你們一般。”
他這一句話,衆臣又趕緊拜倒:
“臣等不敢,臣等惶恐!皇上憐憫下臣,臣等感恩在心。”
崇禎又擺了擺手:“起來吧,起來吧!”
衆人這才努力地站起來。跪了半天,膝蓋痠麻,而且這些大臣們都是上了歲數,哪經得起這些?
但在皇帝面前,大家也都不敢叫苦,甚至連痛苦狀都不敢露出。可憐這些平時養尊處優的傢伙們,還要裝作滿臉感激的表情,坐在了搬來的小凳子上。
“流匪可惡,該殺!可劉應遇也太沒用了。帶領着我朝廷堂堂一萬大軍,不能順利剿滅流匪也就罷了,竟然還大敗,手下兵力十損其七八,手中至於兩三千人,真是喪盡我朝威風,丟盡朝廷顏面!這種行爲,更是該殺!”崇禎想起這事兒心裡就堵得慌。
看到衆人都是低下頭不說話,崇禎詢問道:
“衆位愛卿說說你們的看法,難道你們認爲這劉應遇不該殺嗎?”
衆人稍微一陣沉默,信任內閣首輔韓爌首先發言了:
“皇上英明!這劉應遇確實該殺。現在光是彈劾他的奏章,就有兩百多份,內閣幾位臣工整理之後,正要呈送聖上御批。”
“哦?快快呈上來!”崇禎一聽,立馬來了精神。
一大堆奏摺,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幾個太監報了上來。
崇禎隨手拿起一份翻閱,越看臉色越怒:
“好!好啊!好這個劉應遇,朕本來念你這麼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想要留你一條性命的,沒想到,你竟然做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是啊,皇上!山西各地,尤其是延安府的大小官員,幾乎全都上了奏摺,那劉應遇仗着皇上的信任和手中的兵權,對各地士紳肆意欺壓。他的大軍所到之處,所有糧食和各種物資都是強買強賣;良善士紳們稍有不從的,動輒就是滅族。他的大軍所過之處,有多所村寨毀於兵患,他嫁禍於流匪,但很多士紳卻說,那明明就是劉應遇大軍所爲。”韓爌看準崇禎的臉色,一下打開了話匣子,這可是他做首輔以來在皇上面前說話最多的一次了。
看看皇上和衆位同僚認真傾聽的樣子,韓爌不由有種痛快淋漓的感覺。當下,稍微停頓一下,整理了整理思路,接着說道:
“劉應遇,掛着兵備商洛道之名,是我朝三品大員,上不孚聖恩,中壓榨士紳,下殘害百姓。他所到之處,生靈塗炭,致使百姓對我朝廷大軍失去信心,敗壞了我朝廷的名聲。像這樣的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還請聖上一定要嚴懲此嫪!”
彷彿是呼應韓爌一般,旁邊一個五十來歲的大臣,滿臉正義的表情向着皇上秉道:
“對啊,皇上!本來陝西大旱,天災使然,起來作惡的,只是極少數窮兇極惡之徒。在聖天子教化之下,我朝大多都是良善百姓,哪來的那麼多流民?但那劉應遇,爲了表現自己的戰功,竟然殺良冒功,對行軍途中的百姓,動輒屠城。百姓們走投無路,才被迫起來反抗……在微臣看來,這分明就是官逼民反啊!”
這大臣正是時任兵部尚書的楊鶴。
這兩個老臣一唱一和,所說的話真是句句直入崇禎的心中。
崇禎皇帝激動地滿臉的肉直哆嗦——雖然他瘦削的臉上本來就沒有多少肉——邁開雙腿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雙手抖着,一張俊臉漸漸通紅:
“好!說得好!朕就說嘛,朕自登基以來,勤政愛民,天下哪有那麼多狼心狗肺之人,不識朕的好心也就罷了,怎麼還會起來反抗朕?原來都是這些手下的人辦事不利,將百姓逼得沒有走投之路了!像劉應遇這樣的人,簡直就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啊!”
“是啊,皇上!”楊鶴看到皇上認同自己的觀念,不由更是來勁,“盜賊之起,總因饑荒之極,民不聊生。百姓,其實是很樸實的,微臣雖然出身士紳家庭,但從小父親就教育微臣要善於體察百姓之苦。微臣經常看家中那些佃戶,一個個雖然不習文字,甚至不懂禮儀,但都心地樸實善良。尤其是聖天子降世以來,大家更是心向朝廷,但凡有口吃的,他們怎麼可能跟隨着流匪爲亂一方呢?所以微臣以爲,對於陝西的民變,應該以招撫爲主、追剿爲輔。只要有糧食,旱災過去了,大家都有口吃的,誰又願意冒着滅九族的危險,跟着流匪作亂呢!”
楊鶴說的動情,兩眼中淚花直閃。
“楊尚書,你,真是好樣的!認事知情,真是透徹!”崇禎簡直要把楊鶴引爲知己了。
這君臣二人正在動情處,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兵部侍郎洪承疇猶豫了一下,站起來先是叩了一頭,然後說道:
“皇上,微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崇禎帝見狀臉色先是一沉,然後才說道:
“有什麼就說吧!否則,私底下不知又該怎麼說朕了,朕可不是那閉塞言路的昏君。”
皇上這麼一句話,對於周圍的衆臣來說,這事情就是可大可小了。大家哪敢掉以輕心,都是趕緊跪下,叩頭說道:
“臣等不敢!臣等愚昧!”
崇禎帝不耐煩地揮揮手
“起來起來吧!總是這麼一套,也不嫌煩!”
幾個大臣又都拖着膝蓋爬起來,坐到凳子上。尤其可憐的是韓爌,都一大把白鬍子了,還拖着一把老骨頭爬來爬去,實在是爲難了他。
洪承疇猶豫了一下,但事已至此,可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咬了咬牙,狠狠心道:
“皇上,微臣以爲,對於陝西那些反賊們,不宜安撫,而應該以征剿爲主。他們就是一羣得寸進尺的小人,如果示之以恩,他們反倒以爲是朝廷軟弱。對於他們,首先要全力征剿,將首惡之徒徹底嚴辦,然後再對那些從賊的百姓進行安撫。以剿堅撫,先剿後撫,這纔是成功之道啊!”
洪承疇話剛說了一半,那邊楊鶴已經站了起來,指着他的鼻子罵道:
“住口!洪承疇你個混賬東西,簡直是妄言誤國!在你口中,那些良善百姓好像都成了十惡不赦的匪徒一般。你這麼說,置聖上的教化於何地?難道說,是皇上教化不足,聖恩不濟?你這麼說,簡直就是心懷叵測!”
楊鶴厲聲呵斥,洪承疇啞口無言,根本就無從反駁。
反駁?笑話!
難道你說就是皇上的教化不夠嗎?雖然事實就是如此,可他們也不能這麼說啊!
污衊聖上,那簡直就是找死了!
楊鶴立意極高,他又能怎麼反駁?
崇禎帝一挺心中也是一陣火起,照洪承疇這麼說,真好像自己能力不足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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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心裡可是很清楚的,他登基以來是多麼地勤勤懇懇,宵衣旰食。不管大小事務,只要是下面呈上來的,他都要親自披閱處理——沒辦法啊,他信不過內閣那幫只吃飯不幹活的傢伙們!
堆得像小山一樣的摺子,使他每天都要批到三更天,有時候甚至到天亮了,剛要睡覺,才發現已經到了早朝的時間,於是,他只能匆匆抹把臉,隨便喝碗稀粥,就上朝去了……
這樣的日子,對於他來說,已經是常態了。
在崇禎的印象中,無論是他的哥哥天啓帝明熹宗朱由校,還是他的父親明光宗朱常洛,都遠遠沒有他勤奮。甚至就連起居錄中記載的衆多位先帝,也沒有哪個能跟他比勤奮的……
自己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大家還要怎麼樣?
聽洪承疇話中的意思,到好似天下不能綏靖,全都是因爲自己的緣故一般。
難道說,自己做的還不夠嗎?
難道說,百姓的教化不好嗎?
這……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了!
崇禎都不知道,身爲兵部侍郎,兵部副長官,朝廷正三品的大員,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洪承疇,怎麼會對自己有這麼大的意見呢?
崇禎這麼想着,也瞪大了眼睛,怒氣衝衝地樣子,看着洪承疇。
洪承疇也知道,自己剛纔那番話,算是捅了大簍子了,無疑是在皇上的熱心上兜頭澆下一盆冷水。
可是……他不後悔!
沒錯,是當今聖上提拔了他。可正因爲如此,他纔要仗義執言。
士爲知己者死!
現在的洪承疇,還是滿腔的正義,遠遠不是後來變節投靠滿清時的心情。剛剛從仕沒多久,對當今聖上和朝政滿懷熱情,他想要的,是讓朝政清化。
因此,心中怎麼想的,他就怎麼說。
在他看來,對那些流匪,必需得全力清剿,他不能看着聖上做出錯誤的決定。
看着將要暴怒地崇禎帝,首輔韓爌說話了:
“皇上,洪承疇一時糊塗,還請您饒恕他的無禮。”
一邊說着,一邊向洪承疇使眼色。
洪承疇略一猶豫,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楊鶴也不是要徹底搬倒洪承疇,看到目的達到,就跟着說道:
“是啊,皇上。洪承疇只是一時糊塗,既然他已經認錯,還請皇上恕罪。”
崇禎帝想了想,今天已經將劉應遇問罪,實在不宜再動其他大員;於是,擺擺手說道:
“算了,朕一開始就已經恕他無罪了,豈能失信於臣工?”
想想自己剛纔竟然是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圈,洪承疇也嚇出一身冷汗,趕緊磕頭謝恩。
“楊鶴,你可願意替朕到陝西走一趟,去平定叛亂?”崇禎看着楊鶴說道。
楊鶴哪能不從?趕緊叩頭道:
“微臣願意!竭盡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
且不提劉應遇慘敗在各方引起的反應和朝廷對陝西亂民政策的變動,單說早盛塬,自從中元節過後,就進入了大發展時期。
現在凌家軍治下,實際包括碎金鎮、早盛塬和白雲山在內,共計上千平方公里,人口六萬多。
爲了掌握第一手的資料,以便於管理,凌風打算進行一次戶籍和土地的普查。
手下衆將聚集在一起,商量着這項政策的可行性。
“咱們治下,有百姓六萬多,記住了,是百姓,而不是流民。”凌風特意強調了這一點,“以後,他們都將是咱們的百姓,咱們要讓他們生活的好,他們纔會真心地擁護咱們,爲咱們賣命。而這些做好的前提,就是要了解治下的情況。不知道多少人口,不知道有多少戶,甚至連具體的土地數目都不知道,那還談什麼政策?所以,我們要進行戶籍和土地的普查,瞭解清楚這些情況。”
來自於現代,凌風太瞭解數據的重要性了。在現代社會中,每年都要花費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來進行各項數據的調查,比如居民收入、消費指數、人均生產總值等各項,更不要說人口和土地這些重要的數據了。
有了這些數據做依據,在制定政策的時候纔能有方向。新中國在這方面起步本來就晚,已經走了很多的彎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