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似乎有人的運氣更加不好……那四個傭兵的慘叫被山谷的獨特地形放大,然後傳到我們的營地之中。值夜的傭兵在前半夜還算神志清醒,喊醒了隊伍裡的其他人。除去守護馬車中的帕薩里安的幾個人之外,大約三十多個傭兵都手執武器衝進了山谷。
大概是那個魅已經發現了我的異常,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我們這邊,因此這些傢伙並沒有受到魅惑效果的影響——他們所見到的第一個景象就是四個面部血肉模糊,癡癡呆呆地站在那裡的傭兵。而我與珍妮站在十幾米的遠處,全神戒備,刀劍出鞘,帶着明顯的敵意注視着那四人的方向……的確是一個容易讓人誤會的場面。
身爲代理隊長的愷薩用那種參雜了震驚與憤怒的聲音遠遠地向我大吼:“馬克,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他的聲音似乎驚動了那隻魅,它微微地一顫,然後身體又膨脹了一圈,探出了更多由黯淡的黑霧組成的觸手來——就是是一隻被驚動的野獸。
這些凡人看不到魅的存在,卻將我當成了他們的敵人。他們在略一猶豫之後迅速地向我這裡接近,眼見就要衝到那隻魅的身邊。
我還沒想好如何去對付這奇怪的生物,這羣凡人卻已驚動了它,這似乎使得它更加暴躁易怒……於是我轉頭厲聲喝道:“退下”
也許是身爲法師的神秘與威嚴震懾了他們,這些傭兵們竟然真的放緩了腳步,甚至一些人開始面面相覷。他們一定看得出我臉上的戒備與鄭重並非針對他們,而是某種他們無法真切看到的東西。
之後的發生的事情實實在在地證實了他們的猜測——就在它們距離那隻魅更近一些的時候,霧氣一樣的觸手箭一般地射出,在他們的頭顱上輕輕一觸,然後閃電一般地縮回。它似乎已經沒有耐心再用那個幻境去迷惑這些人的意志了……也可能是那逼真的幻景僅能在一段時間裡使用一次。但這樣的效果並沒有達到它的預期——精神力越是強大的人,靈魂也就越強大。而精神力飽滿的凡人的生魂,也同樣極其難被這樣的攻擊抽離出身體——他們的靈魂僅僅是被抽出了些許,然後就掙扎着縮了回去。
但即便如此,最前面的幾個傭兵——包括愷薩,也立時恍惚了一下,然後丟掉了手中的武器抱着腦袋痛苦地大叫了起來。緊隨其後的人紛紛收住腳步驚慌地私下回顧,卻沒有見到任何一個可以用刀劍來傷害的敵人。
“那個傳說是真的這個山谷裡有惡魔”他們這樣大喊着,用手中的利器向四周胡亂地劈斬,並且試圖將前面的幾個人拉回來——卻無法斬斷那原本就不可見的魔力觸手。
這個時候我想起了愷薩對我說過的話——我們可以選擇在白天通過這個山谷。這似乎意味着這東西畏懼強烈的光亮。於是我舉起了我的魔杖,在空中潑灑出了大一片的月長石粉末,並且施展了“太陽閃光”這個法術。
充沛的魔力、與地下月長石礦脈的加持使得這個法術產生了我自己都沒有想象到的效果——彷彿是星界的天國在這個山谷當中降臨,大團不可逼視的光亮在一瞬輛填滿了山谷,甚至比夏月的驕陽更加耀眼,將天地之間都鍍上了一層雪亮的光輝。
那隻魅的形體幾乎在這光芒中消失。它發出了一陣似乎代表着痛苦的精神震盪,然後將自己縮成了一團,像一陣煙霧一般鑽入了地下。我我的心中一喜——這果然有效果但我更不可能讓它在地下這種更加隱秘的地方對我造成威脅,旋即踏前一步,用我的魔杖底端在地面上重重地一頓隨着我的袍袖飛揚而起,另一段咒文也脫口而出。
它遁入的地面四周立刻被一股巨力震出了蛛網一般的裂紋,然後暗紅色的火焰從裂紋當中噴薄而出,樹立起長槍一般的火柱——魔法,“地獄火焰”
這一次那魅終於切切實實地受到了傷害,我能感應得到構成它的那個魔法漩渦都開始不穩定起來,並且分成了三個即將潰散的亂流。它被火焰逼出了地下,像我魔劍那中那個被制伏的存在一樣對我發出了一陣精神震盪,然後向我這邊撲了過來。
此刻傭兵們從震驚的情緒當中擺脫了出來。然而他們所見的只能是我在快速地施展他們從未見識過的強大法術,並且被這在他們的印象裡本不應當由人類所掌握的力量震驚。他們再一次做出了一個錯誤決定——像找到了救世主一般向我這邊跑了過來。
前面的一個女人跑得最快。她在奔跑中探出了手來,似乎那樣子就可以離我們近一些,獲得安全感。然而這不但沒有挽救她的性命,反而葬送了她自己——我眼見着她以一種無畏的姿態橫在了我與那個魅的中間,又看着那隻魅化成一團黑霧撲在了她的身上。
由魔力構成的魅並沒有確切的形體,因此沒有改變那女人的動作。她依舊保持着奔跑的姿勢,但臉上卻露出驚駭痛苦的神色來。“魔力偵測”這個法術依舊有效果……因此我藉助着那魅的形體看到了女子的靈魂——此刻後者像是沸騰了的岩漿,在她的身體裡扭曲顫動,像氣泡一樣翻出一枚又一枚鮮紅的眼球來。那傢伙試圖吸取她的靈魂,試圖控制她的身體,卻被體內的精神力量一次又一次地排斥開來。
但即便如此,它也依舊能勉強控制那女人以極快的速度順勢向我撲了過來,同時將手裡的短劍遞向我的肋下。我站在原地絲毫未動,繼續準備我的下一個法術。因爲珍妮已經飛身上前,狠狠地撞在了她的懷裡雪亮的劍尖從她的肋下探出,上面猶有血滴跳動——這姑娘的心終究還是不夠堅強,她順勢用長劍挑斷了那個女人持劍的手筋,卻沒有傷害她的性命。
安塔瑞斯之盾在接觸到那魅的時候陡然爆發出一陣亮光,藉助“魔力偵測”最後的效能,我看得到那隻魅就像是一隻皮球,從那女人的身上被那亮光狠狠地彈了出去。
她的身後是那些正在飛奔過來,又被變故驚得愣了一愣的傭兵,而珍妮——這個一旦進入了戰鬥狀態之後就勇猛得如同一隻母豹的珍妮,向他們厲聲高喝:“別過來它去你們那邊了”
她在“它”這個詞語上加重了語氣,這聲音在空曠的平原上尤其響亮。已經從靈魂險些離體的痛苦中脫離了出來的愷薩最先醒悟過來,然後高聲喝止了那些慌亂的戰士。
魅失去了依託,想要再次鑽入地下。但此刻我的法術已經完成——一道藍色的電弧從柳木魔杖的頂端一閃而過,啪的擊打在那隻魅的身上。塑能系魔法“掌心雷”——一個對黑暗生物具有卓著殺傷力的法術。那閃電再次短暫地照亮了夜晚的大地,也是我在今晚最後一次能夠見到那隻魅的確切形體——構成它的魔力團終於在魔法的精確打擊下失去了平衡,並且崩潰瓦解,分裂成爲了兩個獨立的個體。
但這時候“魔力偵測”這個法術的效果最終消失不見,我重新回到了僅能用精神力去感知它的地步。好在那隻魅的氣息已經極弱……我依稀能夠感到分裂成兩個部分的它迅速地遠去,然後又消失在了地下。
原野上依舊寂靜無聲——除去遠處的四個面目全非的人發出的輕聲囈語以及那個被挑斷了手筋的女傭兵的痛苦低吟。那隻魅似乎不敢再來騷擾我們了,而我也無心再去追殺它。
一記足以將一匹戰馬化爲焦炭的掌心雷都沒能徹底消滅它,我可不想繼續冒險了。我想做的只有儘快離開這片山谷,遠遠地離開它,直到明天天明,再以最快的速度穿越這裡。實際上在我和珍妮穿行在林中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被這魅影響到了——那種一樣的躁動、強烈地想要入谷一探究竟的慾望,都是它的傑作。
傭兵們的表情則迷茫又困惑——自始至終這裡似乎都是我的獨自表演:施展出幾個他們從未見過的、效果絢麗的法術,對象則是虛無的空氣與寂靜的平原。若非他們其中的幾個人真切地感受到了靈魂險些被抽離身體的痛苦、看到了那道電弧的終端落在了空氣中的某樣事物上,他們定然認爲這是一場針對他們之中幾個人的陰謀。
我收起了自己的魔杖面向那隻魅消失的方向慢慢後退,而此時愷薩才躬身小步跑了過來,招呼兩個戰士扶過那個昏厥在珍妮懷中的女傭兵,用略略發澀的聲音問我:“……大師,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裡有一個邪惡的存在。我剛剛擊退了它。”我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因爲他的驚慌而生起輕視之心。這些傭兵們的勇氣我曾在古魯丁見識過——那是些面對獸人依舊悍不畏死的戰士。但這種存在與虛空裡的敵人對他們來說太過神秘,神秘到了他們全完無力應對,只能依靠法師的力量。
若是有一天我的魔法全然失效,我想我也不會比他更加鎮定。
“你們跟在我的身邊,不要亂走,慢慢地退出這個山谷。”我低聲對他說道。他立即執行了我的命令,而這些傭兵們也從未像此刻一樣對我露出這樣的神色——那是惶恐之後的安心、熱切又崇敬。
我們小心地退到山谷……一切無事。
然後我們更加警惕地走出了山谷,走過了那兩道生長着荒草的矮嶺……依舊無事。
然後我們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放眼向前方望去——竟然又是剛纔那個山谷
……我們,又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