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的我不是從前的撒爾坦,我必須從記憶中的某種狀態當中擺脫來。一個法師之所以強大並不僅僅因爲他可以使用強力的魔法,更因爲他擁有睿智的頭腦與冷靜的心,可以合理地搭配魔法並且洞悉事物的本質。而從前的我成爲大法師的時間太久,以至於我漸漸開始依靠強大的魔力,而不再像更早的時候那樣,用自己的頭腦去戰勝敵人。
我始終不相信一個魅——儘管它是如此罕見的生物——可以徹底地迷惑像我這樣的一個法師。無論何種魔法或是魔法都不可能毫無破綻,既然我的真實之眼無法從這片山谷中找到任何違反常理的地方,那麼這裡的狀況就一定不僅僅是由於魔力所造成的。我推測這山谷裡有類似鍊金法陣那樣的東西——唯有如此,纔可以構建如此龐大又幾乎完美的幻境。我甚至在懷疑,我現在看到的這個山谷,到底是不是它原本的模樣。
就像那糖果屋的幻境背後是一片荒野一樣,如果此刻這個山谷的背後是一個鬧市,我也絲毫不會感到驚訝了。
幻境的產生是因爲施法者影響了受術者的精神力,由此在他們的腦海之中產生了虛擬的觸覺、聽覺、味覺、嗅覺。但極其強烈的刺激會使得他們擺脫這種幻境——例如死亡,或是靈魂被抽離——但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大概也不會在乎自己是否還在幻境之中了。
我曾經在小鎮約科孫收服魔劍的時候使用過一個鍊金法陣,帕薩里安也在使用“位面崩塌”的時候使用過法陣。這些法陣的共通之處就是有一個或者幾個脆弱部分——例如那個五芒星的五個頂端上所擺放的石塊、或是寶石。這些物體的堅固屬性可以確保自北辰之星上被召喚而來的魔力不會外泄,但一旦有人拿走了其中的一塊,這個法陣就會崩潰。就像人類的眼睛是身體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這種可以破環整個法陣效果的部分,被成爲“鍊金之眼”。
這個山谷裡一定也有這樣的部分,我必須找到它、摧毀它,然後纔可以擺脫這個幻境。
我用取出一塊月長石碎片,鑲嵌在魔杖頂端的凹槽之內,施展了一個“照明術”。月長石礦脈的魔力加成使得這個法術的光亮更加強烈,我們周圍的一大片區域都沐浴在柔和的光線之中——這至少使那些傭兵們稍微安心了一些。
然後我以極認真的語氣告訴他們——我們已經陷入了一個由邪惡生物所構建的幻境當中,接着加重語氣強調,“不要相信任何超乎認知常理”的事物……又在他們看着我手中那柄放射出光芒的魔杖露出驚訝的神色時候補充了一句:除了我的魔法之外。
這是我目前能爲他們做的所有事情了。如果他們真的無法同我堅持到最後而喪命在這個幻境當中,那麼我只能感慨,這的確是凡人的悲哀。
只是我的話音剛落,一個傭兵就驚叫了起來,並且將手指向了我們側面的黑暗之中。我立即將視線轉向了那裡——不知道何時,那裡冒出了一個人形的生物來。
這個傢伙足足有兩米高,身體上覆蓋着暗紅色的短毛,沒有穿任何衣物。他的下面被濃密的毛髮遮擋,毛髮之下則是兩條健壯的反曲後腿——就像是山羊的腿。他直立着一步一步向我們走來,月長石的光亮照亮了他的上半身:兩隻健壯的手臂,擁人類一樣的手指。只是他的手背和前臂覆有堅硬的甲殼,那甲殼上有突起尖銳的倒刺,看起來是強力而致命的武器。當我再看到他那造型獨特的頭顱時,我弄清了他的身份——除了居住在星界天堂山的天界生物鹿角使,誰的面孔會是一隻鹿的模樣、並且還生有一對極度蜷曲的大角呢?
此刻這個生性溫和無害的傢伙似乎被我們惹怒了。他從高聳的鼻腔裡噴出騰騰的熱氣來,邊走邊顫抖着他身上的肌肉,前臂上的倒刺高高豎起,像是想要發動一次猛烈的衝撞,順便用那倒刺將我們刺個對穿。
但實際上這種有形的生物帶給傭兵們的恐懼遠遠不如無法窺測的虛空,因而這些戰士們竟然只是在最初的震驚之後就迅速地組織起了防禦的陣形,手持刀劍與那隻天界生物對峙起來。
鹿角使似乎對他們的反應有所顧忌,他走到了距離傭兵們十幾米遠的地方就不再前進,而是在原地用蹄子大力地敲打着地面,並且低下頭,像是在積蓄力量準備衝擊。
他們這樣對峙了足足有幾十秒,而那隻鹿角使還是沒有拿定主意。只是人們都可以從地面的微微顫抖中瞭解那個天界生物所擁有的可怕力量——那像是一頭身高超過了三米的六角犛牛所擁有的力量。
“我們應該分散包抄過去。對付這樣的大傢伙的話。”愷薩在我身邊低聲說道。他的聲音裡出現了些許自信——對陣一個有形的生物的自信。在他們的眼中這種具有能夠被刀劍傷害的外形的生物也就意味着他們的恐懼與不安終於有了一個可供發泄的途徑……我知道他們此刻需要一個勝利——哪怕是微不足道、並不能改變大局的勝利——來帶給他們繼續堅持下去的信心。
前方的幾個傭兵已經端起了他們的長矛,而另外一些手持圓盾和短劍的戰士則躍躍欲試地等待我的指令。他們將像無數次戰鬥中曾經做過的那樣,從兩側包抄,在長矛手與“怪物”僵持不下的時候從兩側帶給它一道又一道傷口,直至敵人力竭倒地。
但我繼續注視了那隻鹿角使一會兒,搖了搖頭。
“不。”我說,“你們不必如此大動干戈。”
接着,我持着我的魔杖,分開了擋在身前的幾個傭兵,從他們的陣形當中走了出去。戰士們發出一陣低呼,連珍妮也衝出了來伸出手,試圖拉住我:“穆……馬克,你要做什麼?”但我制止了她的動作,毫不遲疑地向前走去。
然而這姑娘沒有絲毫猶豫,也跟了上來。“我不會讓你孤身一人。”她這樣說。
我的心裡有什麼東西跳了跳……然而我讓自己不去理會它。大步走過了十多米的距離,我來到了那鹿角使的身前。此刻我距離他只有兩米遠,他一揮手臂就可以用利刺將我殺死……然而他卻沒有那樣做。這大傢伙緊盯着我,發出恐嚇似的低吼,並且將鼻子裡的熱氣毫不客氣地噴到我的臉上。
身邊的珍妮雙手持劍,隨時準備撲上前去——就像我們曾經配合的那樣。身後的傭兵們還沒有跟上來……他們還在權衡是否要爲我冒險着放棄那種以逸待勞的戰術——因爲我畢竟不是他們的團長安德烈。
而我感受着那個大傢伙的恐嚇與熾熱的鼻息,與他對視了那麼十幾秒鐘,然後笑了起來。接着我伸出手去,用我的魔杖在他不安分的頭顱上、那兩隻蜷曲的大角上點了點。
他依舊搖晃着頭,什麼都沒有發生。
於是我將魔杖向下狠狠地一劃,高聲喝道:“消失吧幻影”我的魔杖毫不費力地貫穿了他的身體,划進了空氣當中。與此同時,這隻鹿角使的身子忽然變得模糊不清起來,然後化作一片晃動的光幕,就那麼消失不見了。
呵呵……一個幻想,極逼真的幻象。但幻境都會有破綻,尤其在那是隻受到傷害而分裂之後,它不能像以前那樣強有力地控制人的思維,這種破綻就更加容易被發現。天界的生物居住在充斥着光與熱的天堂山之上,因而身體也會發出熒光來。在我前世的記憶裡、在我的法師塔中與深淵地獄的魔鬼們戰鬥之時,曾經使用過“天國軍團”這個法術召喚了不少強力的天界生物,因此我對他們倒有些挺清晰的印象。這隻鹿角使從出現之初就隱藏在黑暗裡,同這個位面的怪物們毫無異常之處,這是第一個破綻。
鹿角使,這種性情溫和的生物還有另外一個特點。那就是它的雙角具有解除幻覺效果的作用——只要被他碰觸到。然而我舉起了我的魔杖,在他的雙角上點了點……卻毫無效果。這種明顯的破綻令我看穿了它的本質,思維之海一旦清明起來,就再也無法被迷惑,它自然煙消雲散。
我轉身向那些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色的傭兵們聳了聳肩,然後背對着那隻鹿角使消失的方向向他們走過去。這些傢伙們在震驚之餘似乎又在因爲自己的行爲而羞愧,他們放鬆了手中的武器,神色尷尬。而愷薩迎了上來,遠遠地對我說道:“大師,我們……剛纔,我們……”他攤着雙手,略顯侷促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地瞪大了眼,大吼道:“你的身後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