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夜千潯朝這個掌櫃看了兩眼,見他着一身嶄新的墨綠色緞袍,袍上明繡着大朵的銀色牡丹,寓意富貴,看那簇新的、連褶子都沒有一個的衣裳,明顯是才穿不久的。
難不成是在後院聽到有王爺王妃駕到,這個掌櫃匆忙間才換上的一套新袍?
只是這新緞袍做得有點兒長,直接將掌櫃的腳面都給遮住了,甚至都垂到了地上。
南夜千潯只是將目光從上到下這麼一瞥,便又將目光調回到了掌櫃的臉上,見他點頭哈腰地站在自己身前兩丈遠處,畢恭畢敬,顯得相當緊張,兩隻手不自然地垂在身側,一會想要握成拳頭,一會又覺得不妥想要往背後放,一會還是覺得不妥乾脆又交握放在了身前。
這個掌櫃略略有些胖,油光滿面,一張臉紅通通的,像是常年愛飲酒之人臉上所泛出的自然的豬肝色,他甚至長了一管典型的酒糟鼻。
這副模樣,看上去,頗有點忠厚老實相。
南夜千潯似乎很滿意,他笑眯眯地虛虛地擡了擡手,親切地說道:
“掌櫃無需多禮,也不用緊張,本王和王妃不過是路經此地,見此地風光優美,人民樸素友好,便打算在此地多盤桓幾日,不知貴客棧現在住了多少客人吶?”
掌櫃一愣,他心裡做了十幾種南夜千潯會問什麼話的假設,也在暗地裡琢磨了幾個答案,可沒想到,人家王爺一出口,居然問的是客棧的住客數量。
“這……這個,潯王爺,小人平素從不管……”
掌櫃被南夜千潯這一問,腦門子上登時急出了汗,“吭哧吭哧”着邊解釋,邊擡手拿那簇新的緞袍袖口去擦額頭上的汗。
在他身邊半步遠的那個小二倒是比他家的掌櫃老練多了,他及時地挺身而出,小聲提醒他家的糊塗掌櫃:
“彭大掌櫃,今天一共有十一位客人住店。”
紅光滿面的彭掌櫃聽得身後小夥計的提示,臉色一振,立即興奮地昂起頭挺起胸,彷彿有了底氣一般,大聲地彙報道:
“回潯王爺和王妃,今日本店一共住了十一位客人。”
南夜千潯早聽到小二提醒給掌櫃的話,如今掌櫃又重複一遍,他的臉上倒是沒有露出不耐煩與不高興,只是“哦”了一聲,然後將臉色一正,道:
“十一個人,倒也不多,這間客棧本王包了,彭掌櫃將那十一人勸退吧。”
什麼?勸退?
彭大掌櫃瞪圓了眼睛看着南夜千潯,又扭頭看了看身後的小夥計,這才吶吶道:
“潯王爺,這,這,這不太好吧?這些客人都已經付過賬了,而且人家先來,我們也不好……也不好就這麼將這些客人給趕走啊!”
小二在後面補了一句:
“是啊,潯王爺,能不能通融一下?趕走十一位客人,這名聲要是傳出去,我們店會被人們指責欺負普通客人巴結權貴不說,以後,誰還敢住我們的店?我們這是小店,一旦名聲不好,就只能關張轉讓了,還請潯王爺體諒我家掌櫃的難處啊!”
彭掌櫃立即附和道:
“就是,就是,請潯王爺大人大量,體諒小人的難處,不要趕走那些客人好不好?”
南夜千潯眉頭微皺,沒有言語,那個小二見狀,眼睛一轉,陪着小心委婉勸道:
“潯王爺,本店是桃源鎮上最大最好的客棧,我和我家掌櫃拍着胸脯保證,您和您的手下,即便全住下來,我們客棧也有足夠的房間提供,完全不用趕走那些已經住店的客人的,而且,那些客人全都住在前院,與我們即將安排給您和王妃的後院有圍牆和小花園隔開,前院的客人一點都不會影響到您們的休息的,這點請潯王爺和王妃放一百個心。”
彭大掌櫃像個鸚鵡一樣,又反覆重複着小二的話:
“對對,潯王爺和王妃請放心,小人敢拿性命擔保,絕不讓住在前院的客人打擾到您二位的休息的,請潯王爺和王妃放一百個心吧。”
南夜千潯似乎被兩人說動了,想了想,他轉頭問坐在身邊的歌飛飛:
“飛兒,你覺得呢?要不我們將就住兩晚,只要他們保證不影響我們就行,怎樣?”
歌飛飛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淡淡地說道:
“千潯,不是我想要擾民,也不是我非要和彭大掌櫃過不去,只是,我最近失眠得厲害,煩心事一大堆,本想在這裡好好休息兩晚。我看這個小鎮並不大,這家客棧再大也不可能有我們王府的翼飛苑大,客人們肯定也不如我們王府的下人懂禮和安靜,你要我在那方侷促的後院歇息,這不是在爲難我嗎?
“萬一前院有客人喝高了大聲叫喊,或者回來晚了敲客棧的門,你是知道我的毛病的,半夜裡任何一點聲響,哪怕是在鎮東頭有隻狗叫,住在鎮西頭的我都能聽到,這還叫我如何休息嘛?也不利於我的精力的恢復呢。”
南夜千潯心疼地看着她有些憔悴的臉色,一臉的寵溺,抓起她的手輕輕地撫了撫,柔聲道:
“飛兒說得是,爲夫怎麼能忍心讓你再繼續失眠呢?你放心好了,我聽你的便是。”
轉頭,他的目光對上彭掌櫃惶恐的、想要再次努力勸說的臉,越過掌櫃,他又瞥了眼低眉順眼正躬着身的小二,正色道:
“彭掌櫃不必再多說,本王主意已定,你們速將住店客人勸退,就說這間客棧由本王徵用了,請他們理解並配合,當然了,對於給住店客人造成的不便,本王深表歉意,並願意給每位客人補償一百兩銀子。”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頓了頓,掃了掌櫃和小二一眼,又道:
“這些客人肯理解配合就最好了,如果有人非要賴在這裡不走,就休怪本王先禮後兵對他們不客氣了!你們下去趕緊處理這事去吧,務必在一刻鐘內將這間客棧全部騰出來,否則……哼哼。”
否則怎樣,他沒說,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肯定不會讓彭掌櫃好過。
其實,南夜千潯開的條件相當優厚了,畢竟在這種偏遠小鎮上,如今又是淡季,來往的客人並不多,即便他這家是鎮上最大最好
的一家客棧,但最好的單間的房費,也不過一兩銀子,那些通鋪或者普通客房就更便宜了,也就幾十文錢到幾錢銀子不等而已。
而他一開口,便是給每位被勸搬走的客人補償一百兩銀子,相對於區區幾錢銀子的房費,可就是天價的補償費了,只要是個正常人,便會知道自己撿了個大便宜,肯定會高高興興地拿了銀子再搬到別家客棧去住的。
反正,住哪不是住呢?能夠得到一筆意外的一百兩銀子的橫財,可夠這些客人奢侈很長一段時間了。
原本這是個安置原有住店客人的最好的解決辦法,可是,當胖得油頭滿面的彭掌櫃和他的親信小二下去按這個方案去執行後不久,客棧前院便起了紛爭。
有人不同意搬走!
前院的吵鬧聲還頗大,哪怕南夜千潯和歌飛飛等人想裝做聽不到也不行。
本來他們倆是不打算插手這事的,銀子他們也出了,話也撂下了,剩下的事應該由掌櫃去解決,所以兩人慢悠悠地喝着茶,就連百丈忍不住想要去“管管”閒事,也被他們給制止了下來。
可是,總是有那麼些人想要找事!
這不,前院的吵鬧聲大起來後沒多久,便有幾個穿着各異的客人衝進大堂,朝着坐在席上喝茶聊天的南夜千潯和歌飛飛大聲嚷嚷道:
“你們是哪門子的王爺、王妃?!有這麼欺負人的麼?!我們雖然是幾個小老百姓,可也知道先來後到的禮儀和規矩!憑什麼我們在這家客棧住得好好的,你們一來就非得讓掌櫃的趕我們走?天理何在?!還講不講道理了?”
“就是就是,是王爺就了不起了嗎?這裡天高皇帝遠,鬼才知道你們是不是真的王爺王妃?!說不定是假冒的!擺什麼排場!簡直是笑死人!”
……
南夜千潯的黑眸淡淡一掃,便將幾個不願意搬走的客人看了個大概:一共衝進來有六、七位客人,鬧得最兇的有四人,其餘的跟在這四人後面不做聲,但臉上的憤憤之色表明了他們的態度。
這些客人中,有着錦緞長袍的行商,有做窄袖勁裝打扮的武士,也有穿青衫布鞋的遊學秀才……
不管是做生意的商人也好,還是摩拳擦掌叉腰挺胸的武林人士也好,甚至就連弱不禁風的學子,個個都是一臉的憤慨與不屑,似乎對他們被無理、無情地趕走非常不滿。
南夜千潯對這幾個人的大吵大鬧與抗議顯得有些不高興,他的眉頭一皺,開口道:
“掌櫃在哪?”
“潯王爺,小人在這!”彭大掌櫃從幾個客人後面跑上前,橫在他們和南夜千潯中間,點頭哈腰地陪着小心:
“王爺,對不起對不起,小人盡力了,可是,小人能力有限,只勸走了幾位,還剩下這幾人,不管小人怎麼苦口婆心地勸,他們就是不肯搬走啊!這這……”
他一邊說,一邊抹着臉上的大汗,一張臉也不曉得是急的,還是氣的,比先前紅得更甚了,襯着流出的汗水,油光水滑,頗爲滑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