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暖陽懶懶地懸掛在碧空上, 不棄屈膝坐在那夜纏綿的山頂上,靜靜看着心形的後陵。
三個月了,孟曜離開後陵已經三個月了, 卻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不棄每天坐在山頭, 看着秋雁一排排往南飛, 看着後陵的樹木一天天凋零, 瘋狂地想念孟曜。
正午實在太熱, 她伸手遮住陽光,朝着遠方眺望。
春日相見,他仗義出言爲她鳴不平;街頭偶遇, 他拾到她的錦囊還給她;東宮獸籠,他步步相隨助她解困;天牢受罪, 他遞上暖爐爲她取暖;樹下大醉, 他擁她入懷強行親吻……
“大小姐, 你在這裡坐了一天了,今天想是要下雨, 早些回屋吧。”綺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打斷了不棄的遐思。
馬上就要入冬了,天天坐在山頭這麼吹冷風可不行,綺羅趕緊給不棄戴上風帽。
“你說,他們怎麼也不給我們傳點消息回來?”
綺羅沉沉嘆了口氣, 孟曜雖然承諾放她和展飛自由, 可展飛最終還是跟着他們去了, 孟曜和馮不離武功高強, 展飛不過是個小卒子, 安危堪憂!
不棄見惹得她滿面愁思,趕緊握住她的手, “你放心,孟曜承諾過我,會護住所有人周全。”
綺羅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既然主上這麼說過,那一定是能辦到了,我十歲就跟着他,只要他想做的事,從來沒有辦不到的。你莫太擔心,先回屋用點飯食吧。”
不棄扶着她的手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草渣和塵土,一前一後地回到小院落。
然而還沒走進去,便看見有個男子背對她們,站在院子當中。
“孟曜……”不棄高喊着他的名字,猛烈的冬風卻將她的聲音吹散開,嘴角掛起了由衷的笑臉。
他回來了,他平安回來了,他帶着勝利回來接她了……
不棄一路疾奔到那人跟前,他兩手輕輕一擡,便將她舉到空中,然而笑臉在下一瞬就僵住了,“怎麼變得這樣輕了?”
這三個月來,不棄吃不好、睡不下,不知不覺竟將一身的嬰兒肥褪盡了。
“大哥。”
“怎麼瘦成這樣了?”馮不離早就看習慣從前胖嘟嘟的不棄,此刻見到眉目皎潔的她,竟然沒來由的生出了幾分陌生感。
他皺着眉捏捏她的臉,哪裡還有從前軟綿綿的質感?當下便把不棄扔下地,翻臉道,“我不在的時候,是不是整天不吃飯?我看我得再走三個月,等你胖回去了再來接你。”
“別,別,我保證,從今天開始我重新大吃大喝。”不棄討好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見他緩了面色,踟躕着不肯開口。
馮哥早已識穿了她的心思,卻故意忍住不說,攬住她的腰便往外走,“後陵還有幾處好地方,我帶你去好好逛一逛。”
“大哥——”不棄拖長了聲音,故意在孟曜的手臂上重重一捏。
馮哥有開玩笑的心思,說明一切都無憂了,孟曜,你終於成功了。
“啊,真是女大不中留,怎麼捨得對親哥哥下這麼重的手?”
不棄眼睛一彎,眸子裡亮閃閃的,正欲發問,卻發現不少陌生人搬着大包小包從她的房間裡走出來,連忙湊到馮哥耳邊,“咱們今天就要回京嗎?”
馮哥看着不棄紅撲撲的臉蛋和忽閃忽閃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成就感,嘴角揚起一抹難以言明的笑容。他當然想讓妹妹早日回到京城與孟曜一起廝守,但他更希望孟曜鋪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地迎娶不棄。
心神一定,他抓起不棄的手就往外走,弄得不棄摸不準狀況,“大哥,你倒是說一句話呀。”
馮哥眨眼,“上次朱雀匆匆離開,我很是放心不下,咱們這就去大漠看他!”
不棄當然想念小朱雀了,可現在,哪裡去看朱雀的時機,但迷迷糊糊之間,便被馮哥塞進了馬車。
好在馮哥不像孟曜那樣說話留一半,一上車就把過去三個月發生的事絮叨了一遍。
老皇帝在得知太子去找他親孃之後也迫不及待的追隨他們娘倆去了,喬皇后立時封鎖了消息,密令孟琛速回皇宮,以嫡子的名義登基。當然這麼大的事她一個人說了不算,蘇將軍病了說不上話,劉太師麼,老狐狸一隻,多年來一直跟着老皇帝捧太子的場,冷待喬氏及孟琛,心裡是想扶孟祭的,但孟祭突然在京中沒了蹤跡,況且他多年來醉心風月關鍵時刻手裡也沒點人,劉家於是一直觀望着。
一直行蹤不明的馮善仁突然帶着蘇將軍一起露面,說動了劉太師一起逼宮,喬氏無法,老皇帝領盒飯的消息廣而告之。
蘇將軍請立長子孟曜爲帝,喬氏不同意,指揮孃家一衆人等擁立嫡子孟琛。關鍵時刻,孟曜和孟琛進京,孟琛言,自古長爲尊,請立孟曜。
“孟琛他,爲什麼這麼做……”
“小妹,你知道阿曜母親的事吧?”
不棄點頭。
“孟琛以帝位換得喬氏一生平安。我離京的時候,阿曜剛剛祭完天,尊喬氏爲太后。”
一段錯綜複雜的後宮秘聞,一段皇室家族的恩怨情仇,一段漫長十數載的詭譎風雲,居然就這麼風輕雲淡的結束了。
沒有血流成河,沒有殺戮紛爭。
我答應你,他說。
孟曜,你做到了。
這麼多年來,他堅強隱忍,不管處境多麼艱難,不曾有過動容改色,不曾因任何苦難稍稍皺眉。
冷血無情,殺伐果斷。
但他的心裡,總是有一團火並未熄滅的。
“那孟琛呢?他……”
“阿曜本有意授他官位,但他說早就受夠了宮廷生活,如今如釋重負,想要遨遊天下。”
不棄彷彿又看見那個氣度張揚的紅衣少年,盈盈笑目,衣玦飛揚,一身容光敢於日月爭鳴。
曾經的不棄,多麼想與他一起騎馬遊山,遨遊天下。
只是,緣不由人。
馮哥似是識破了不棄的惆悵,笑道,“你別白傷感了。蕊姬幫着朱雀登上王位後就匆匆趕來京城了。孟琛前腳走,她後腳就追了出去。”
不棄彎了彎嘴角,山水兼程中,能有人與他並肩而行,斜風細雨裡,能有人爲他撐柄骨傘,已是極好了。
又問了蘇家的情形,知道蘇將軍執意辭官帶着青霏歸隱,心中唏噓一會兒也就釋然了。
“那孟祭爲何會突然在消失?”不棄眯着眼睛,滿是狡黠,作了一個“喀嚓”的手勢。
“可不是我。”馮哥連連搖頭,見不棄一臉好奇,最終忍不住道,“回京之前爹派人把白鳳音的行蹤無意透給孟祭,那小子失魂落魄的追出去了。”
“這……”不棄可是親眼見證白鳳音是如何給太子送盒飯的,那孟祭再混,總不至於連嫡親兄弟都不顧了吧?
馮哥自然知道不棄又在瞎操心,不經意又道,“旁人只知道太子是戰死的。”話一說完,看着不棄恍然大悟的模樣,雖不知這妹子爲何在太子一事上犯聖母病,覺得還是不要把馮爹將那兩人一勺燴的事情說出來比較好。
馮哥見小妹問遍了旁人,也不關心自己的將來,生出惱意便狠狠往她腦袋上敲了一下:“當真以爲你出息了,害我和爹爲你的將來擔憂,你還在這兒替別人籌謀。”
不棄捂着腦袋:“正因有可靠的爹爹和兄長,我才騰得出空爲別人籌謀。”
這話拍在了馮哥的馬屁上,綺羅掐準了時機奉上吃食,馬車上很快歡聲笑語不斷,一路向北飛馳而去。
未幾,有朝臣上奏,新皇登基,天下初定,宜與鄰國聯姻以穩固邊防。有人出列複議,夷狄有無雙公主,復國有功,於夷狄素有聲望,可求娶爲後。但也有人反駁,夷狄蠻夷之邦,以番邦之女爲原配皇后,有失國體。
一時間朝廷上下議論紛紛,吵鬧不休。
帝思量許久,決意追封已逝未婚妻馮不棄爲孝懿皇后,並正式派求親使赴夷狄求娶無雙公主。
夷狄自然應諾,並約定,無雙公主進京之日,便舉行大婚。
這一日,無數的人流涌入帝京爭相目睹這一盛況,因爲涌入的人流太多,導致馬車都不能行駛了。無論平民抑或貴族,只得下車而行。
無雙公主在城外行宮沐浴已過,穿着皇后的袍服,戴着華麗的冠冕坐在馬車上。而皇帝孟曜站在孟氏宗廟前相迎。
宗廟中,三牲齊備,在悅耳旖旎的樂聲中,封后大典正在進行。而大街上,百姓們正聚在一起,談論新帝和新後。
“聽說這無雙公主在皇上遠征北疆的時候就與皇上定情了呢!”
“什麼公主,要說皇后娘娘!”
“對,對,對,我也是一時嘴快。咱們這位皇上真是跟先帝一樣癡情呢,那馮家小姐未過門都給了後位。”
“可不是,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會不會吃心。”
“不會不會,我有個表妹叫踏雪,從前在朝華公主跟前當差,不知怎麼入了皇上的眼,派她去伺候皇后,她說皇后爲人寬厚仁慈,衛國能有這樣的皇后是衛國之福呢!”
“嘖嘖……”
《衛史》記載:自聯姻夷狄,北疆安穩,衛國力日強,謂之中興之治。
另有野史雲:帝登基十五年後,有異光降於宮廷,帝后憑空消失。太子遍尋數十日不得,即位爲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