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行宮。
“回來了。”南木宸對身後突然而至的身影開口,語聲淺淡中似乎還帶着一種極淡的急切。
倪月上前一步,“太子,我觀察過,齊王府裡的丫鬟當真不像是璃王妃,不僅不像,而且還差得遠,你說…。”
“不像麼。”南木宸眸光突然有些飄渺,沉凝半響,又道,“沒關係,天慕璃王與順帝還有烈國皇子公主走到何處了?”
倪月似乎猶豫了下,才道,“聽南宮大公子傳回消息說,如無意外,不日就會進京,順帝往另一條道入境,想來也不會太久,至於烈國皇子與公主…。”倪月猶豫着惴摩了下自家太子現在的心情,還是硬着頭皮道,“至今爲止,只收到烈國皇子與烈國公主不日就會進京之消息,但是卻還是未探到對方到底所到何處,而且這不日進京的消息都還是對方主動傳出來的。”
倪月話落,整個身影都掩在一片光影之下,他的確是有些挫敗,身爲太子身邊暗察的頭領,他最近做砸了兩件事,一是,不知天慕儀隊的裡璃王與璃王妃是真是假,二是這烈國皇子與烈國公主直到現在都好似空穴來風,只聞其聲,不聞其蹤。
南木宸此時轉回身,目光落在倪有微微有些挫敗卻依舊硬挺的身姿上,面容一緩,“不急,只要他們對南國沒有敵意,又何必如此在心,烈國皇子那邊先不管了,你還是暗中派人密切注視着皇后,其餘幾處,監視繼續。”
“是。”倪月終是彎腰退了下去。
倪月身影剛退出去,殿宇的角落裡,一名太監走了來。
太監雖然微彎着腰,一改往日神彩,卻還是一眼可知,正是沈男。
“你當真覺得齊王府那丫鬟不是冷言諾?”南木宸看着太監,那目光直視如泰山壓頂,凜然氣勢直拔而下,攝得小太監腰再度彎了彎,“奴才雖自小與璃王妃認識,可也並不代表,與她同食同玩,時時刻刻一起,所以…。”小太監明顯受到攝壓,可是聲音卻依舊不急不途道,“如果太子不相信,何不再派人一試。”
“哦?”南森宸突然向前幾步,直走到太監三尺之距,方停下腳步,看着沈男戴着太監帽的後腦勺,“本太子可是記得,當日天慕皇宮裡,你爲了不傷害冷言諾而背施冷丞相之言,怎麼,如今是想要上演第二次嗎,你對璃王妃之情,倒是日月可鑑。”
“太子說笑了,縱然我曾經喜歡璃王妃又如何,她是天上之月,我是地上之草,雲泥之別,天差地遠,本就不是同界之人,何必朝想,如今,奴才只記得,璃王爲了不讓我妨礙璃王妃,不成爲他的絆腳石,暗下殺手,置我那無辜父母於死地的血海深仇。”
沈男即使說着如此悲心離情的話,語氣卻依然沒有一絲波動,只是隱隱能覺其中一股殺氣綿延迴盪於其內心,如此豔陽高照,陽光傾灑的宮殿裡,一時間寬闊,冷寂,而沒有溫度,空氣中,似一團死氣在不停的盤旋飛轉。
“你說,我若是要殺你,璃王妃是否還會救你。”南木宸突然託着下巴直盯着沈男的眼睛,那眸光,平穩,幽靜又極具穿透力的似想要看穿人的內心。
沈男微帶苦笑的搖搖頭,“不知道。”三個字,答得實誠。
南木宸看着沈男良久,朝其擺了擺手,“我想也是,這世間最不能放下的就是心比天高。”
“太子說得是。”沈男一禮,退了下去。
南木宸看着沈男標準的太監步子,眸中一汪深靜海水半絲不動。
……
天邊映日,小橋流水,山樹野花齊開,映一路蜿蜒鋪地如花似錦,青草蟲鳴,山野小屋好春光。
在這樣的野戶,乾淨而整齊的院子裡,卻擺放着用上好南絲木所制的軟榻。
軟榻上鋪着華麗又清潔單一的席裡,牀榻上,有女子微合雙眸,輕罩薄絲面紗,卻依稀可見其嬌顏如花,幽碧如月,此時正拉着薄被蓋在身上,只餘一雙穿着紅紋繡蘭花的繡鞋的腳極其隨意的搭在牀榻外面。
風拂起她的髮絲,帶起一空花草氣息,一亂成畫。
這樣的畫面美得無懈可擊,讓人不忍打擾。
“小姐,冷言雪死了。”聞鳥蟲低鳴的山野之戶裡,突落下一道屬於女子的纖細身影站在一旁恭身稟報。
女子微閉的雙眸並未睜開,朝其擺了擺手,很是無所謂又漫不經心道,“死就死了吧,不死我才覺得奇怪。”話聲動聽如上樂,卻透着淡淡的冰寒,讓人直覺這到底是怎麼樣的女子。
“可是,冷言雪還害死了我們給她的十幾個護衛。”來人心中頗有些惋惜。
“那些護衛沒有一個沒有錯誤紀律,下放之前,所以紀錄都已清除,不會有人懷疑我們,不過…”女子輕輕沉凝了一下,在軟榻上翻了個身,“傳下去,不要引人懷疑的給他們厚葬吧。”
“是。”來人見女子不像是還有吩咐的樣子,猶豫半響,還是道,“那…璃王妃會不會查到我們……”
“不會,她沒那麼聰明。”一句話,已經從至上靈樂變爲寒髓入骨。
來人雙肩一鬆,隨即恭了恭身,如一抹輕煙般消失去。
那美貌不可方物的女子方纔睜開眼睛,看着廣闊,而陽光碎碎的天空,似也不懼東方那烈日的刺眼,纖細如玉的手指蓋住臉頰,任日光透過指縫沐浴進去,不知在想些什麼。
……。
齊王府裡。
冷言諾靜靜看着桌上那拆開上等娟絲露出的四四方方的東西,眸光沉而無波,那一雙明燦如星又黑白分明,永遠攜着未知深水,又無限曙光的眸子裡,第一次現永不磨滅的萬秋山河。
有些事……
……
南國行宮裡,安王得知烈國皇子與烈國公主不日將到的消息,眸光中輕綻放一抹尋人難以察覺的微笑。
二皇子似乎最是記仇了…。他要不要…。
……。
三日之後。
天慕璃王與璃王妃隨儀隊至南國。
因着璃王與南國的特殊關係,即使內裡如何相鬥驚心動魄,表面上自然的將排場做得十足。
太子南木宸親自帶領百官相迎。
此舉當即得朝中部分朝臣反對,但是也得大數朝臣贊成,他們不同於皇家內部勾心鬥角,曾經的南國公主於南國來說,始終姓南。
而天慕璃王再如何還是有着南國公主的血液,而且天慕與南國關係不算好不算壞,他們中間不乏保守臣派,如今國泰民安,爲國爲民,他們自然更希望兩國關係交好,而非僵滯尷尬。
而在南木宸做此決定之後,又傳來消息,順國順帝緊隨另一條路,也即將到達。
而今日如此重要,一直避門不出的二皇子與六皇子也同樣高踞馬首,只是稍比南木宸錯後半步,以示南木宸如今的身份。
二皇子與六皇子皆長相不凡,猶其二皇子的長相與南木宸還頗爲接近,只是六皇子普一看上去還以爲是一個翩翩書生,眉目細長,皮膚白皙高冷,一襲俊秀白衣,倒是襯得人無比高潔,當然,如果忽略掉其眼底那抹始終遊移的眸光的話。
眼下,南國城門外,人羣擠擠,緊等城門口遠見到傳說中的身影。
也有一些人,難得見一下本國太子風姿,遂擠破了頭腦,都想着一瞻那此生都不可或見的天人容顏。
雖有御林軍與太子精騎將人羣遠遠隔開,但是,還是有人羣因爲興奮,熱切而擠向前。
“啊。”一道女聲吃痛的尖叫,在這即使人羣擁擠,卻又極爲安靜的空氣是格外刺耳與震然。
馬上高踞的南木宸原本眸光悠遠的看着城門外,此時聞聲,轉向發聲處,見是一名女子許是人羣太過激動而被擠了出來。
那女子也不過剛剛及荓之齡,此時因爲被人羣推倒,想必是崴了腳,正跌在地上,眼中許是因爲痛蓄滿了淚水,接收到前方層層護衛大臣中心處南木宸傳來的目光,忙擡起頭,一驚,又是一喜,眸間氤氳的水汽瞬間若朝陽更似三春的雪盡數化去,那是一種得見心上人之所憐的激動與難以描述,只是這麼一霎,衆人便覺得這女子似乎都美了那麼三分。
因爲情動人,因情而美,這世上還是當真有這般事情的。
人羣裡,冷言諾作爲齊王府的丫鬟也待在一旁。此時,她也看向那摔倒女子,那就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
南木宸看着那女子,突然便覺得那女子極爲溫暖,那樣心驚之下的笑意,不加任何掩飾,竟好像似幼時父皇的懷抱。
於是,南木宸下了馬,一步一步越過人羣走至女子身旁。
突然而至俊高又絲絲扣香的俊挺身影立在女子面前。
女子擡起頭,眸中難掩一絲因爲自卑的慌亂。
冷言諾一直知道南木宸的氣勢很是霸道凌然,那種霸道與他俊挺而直的五官司極爲協調,只是相較於之前,即使微笑,也似冷寂不少。
“太…太子。”地上坐着的女子因爲激動連語聲開始結巴,周圍原本微微擁擠的人普一見太子真人直在幾步之遙,頓時安靜如斯,只是靜靜的看着南木宸,眸中滿是驚豔與崇拜,還有…。感恩。
冷言諾輕瞟一眼,看來,南木宸這個太子還做得相當民心,不過,今日如此民心相擁,百官羣集,萬一……或是一會兒天慕儀隊與順國儀隊同時到達,更是人聲鼎沸。…。
然後,衆人一聲驚歎,將冷言諾從複雜未知的思緒裡抽離出來,就連身旁寒霜都發出了抽氣聲,冷言諾方纔看向南木宸。
南木宸竟然蹲下,給女子接骨,這確是身爲高位者難以做到之事
高位者一向習慣看天,習貫於衆生呼應,習慣於一呼而羣擁,可是當真讓身居高位者與那最平凡的民間做最平凡的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還是很難。
但觀,其側面溫柔如層層水清漸漸的被拔開,眸光卻絲毫沒有狎呢與輕薄之意,只是一心純粹的幫女子接骨。
如果說真有不同,那就是南木宸眉宇間那抹溫柔與滿足,那種溫柔與滿足竟似在表達自己一些從未做過的對某人的一種嚮往。
周遭突然很靜,原來還有上萬人擁擠的城門口,靜得仿若一絲風都怕被驚破。
冷言諾眉宇微蹙,看着女子先是驚,再是受寵若驚的呆愣樣,微微一嘆,身居高位,又長相不凡的男子自然很得女子芳心,只是冷言諾總覺得此刻南木宸眉宇間的神色與他突然變得冷靜宜靜有着莫大關係。
難道是南國皇上?
“回家好好休息。”南木宸起身,語氣客氣而禮貌,話落,在女子依然有些緩不過神來的眸光中朝着最裡層走去。
“謝…。謝。太子。”女子半天才恍過神來,語聲結巴中透着情緒的無名涌動。
“哇,太子好美。”
“太子果然處處爲民。”
“……”
人羣中瞬間爆發出一片此起彼伏的讚美之聲。
一些大臣原本覺得南木宸此舉太過親民,可是聽得周圍人聲聲聲高揚,遂面上也露出笑意來,這太子倒是會做人。
南木宸自然將那些朝臣眼中的想法一一瀏覽,脣角微勾,只是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無心羣心之贊,只想擁有曾經一刻的溫柔美好,屬於那寬厚而溫暖的情緒,只是…。有些事,一過,終生憾。
站立兩排的朝臣裡,自然不可能全心附庸,還是有一些派系原本是站在二皇子與六皇子這邊,但是自從二皇子與六皇子閉六造車之後,一改其道,對太子表名忠心之臣,此時聞聽那些讚美之言,面色欣喜中帶着一抹複雜。
“鬱北,最近你很少來宮中,以前你可是常去皇后宮中走動。”南木宸仍然高踞馬上,微微側頭對一旁的南鬱北道。
南鬱背身爲南國親王,自然有資格高踞馬首與南木宸並行。剛纔那一幕,他也看到,並未表達任何情緒與看法。
在南國,其實親王的身份還要高於沒有立封的皇子,只不過,南國三皇子是個例外,因爲他自幼的封功偉績,與凌厲手段,便在不知不覺中有了超然的位置。
“以前一直爲皇后做事,如今,皇后都要殺我了,還是虧你所救,我又何必進宮,自討沒趣。”南鬱北同樣語聲極輕,微帶笑意,辯不明其心緒。
南木宸聞言依舊不動聲色道,“難道不是鬱北有別人相幫纔敢於與皇后爲敵。”
“那個人不就是太子。”南鬱北四兩拔千斤。
南木宸卻極其輕微一嘆,“本宮只想不管何時,你都記得你姓南,是南國嫡親的親王就行。”
南鬱北微微偏頭,南木宸已經有用了“本宮”二字,這也是在提醒他的記得自己是南國齊王的身份。
“那不知太子何時放了父王呢。”南鬱北話語間不卑不吭,可是隻有他心裡最是清楚,問出這句話時內心的顫抖,太子南森宸的手段他不是不清楚,生怕這一句話,便將某人向死神推進一步。
南木宸聞言,氣息依舊平淡,“原來老安王還沒找到。”一句模棱兩可的話,讓南鬱北微微吃悶。
“無論無何,我只希望齊王府平安,不用再夾於皇后與太子中難過。”冷言諾身邊突然響起一道安靜的語聲。
冷言諾偏過頭,看着玉書,這個曾經初遇時,假扮南鬱北的男子,誰能想到,只育一子的安王府,還有這麼個永遠甘於人後的兒子,這兒子甘於寂寞,不求名不求利,只待做南鬱北身後的支撐,同時,受她威脅。
“你所想的,想必很快會實現。”冷言諾狀似哥倆好的拍拍玉書的肩膀。
“少在那兒假惺惺。”一句略爲喃諷的女子聲音想起。
冷言諾頭都未回也知必然是綠妖。
“呀,綠妖姐姐出來了,我還以爲王爺還要關你許久呢,也不知那個什麼幽房是個什麼東西,裡面好玩嗎?”寒霜永遠最是忠心,又嘴皮子厲害。
綠妖聞言,想到什麼,本是媚心媚色的面上瞬間罩上一層陰影……
那日因爲綠妖的偷襲,才讓冷言諾暴露於南木宸面前,雖然南木宸未試探出什麼結果,但是南鬱北說,綠妖還是犯了錯,遂下命將其關進了幽房,幽房爲何物,有多恐怖,她也不想想,哪家王官大族沒有一些徵罰下屬的手段呢,不過,想必並不好受。
因爲綠妖一向一動一笑間嫵媚之色猶在,只是面色微微蒼白幾分。
不過,也正因爲如此,冷言諾對於南鬱北的心防更加拔高,雖然南鬱北在其面前一幅永遠吃鱉的樣子,但是,誰知道他又不是利用自己,擺脫某些事呢。
這世間,本就是,利用人之,人衡利用,只是要時刻懂得兩全,再不濟,要抽身則退。
冷言諾突然將目光在玉書面上掃了一眼,玉書卻突然的轉開了,玉書其實內心裡是一個極爲害羞靦腆的人,她後來才知道,當日,自己所殺的兩個丫鬟是他極爲好的朋友。
“古往今天,一國登基,別國來賀人本就少之又少,且還是三國同駕,太子當可是受命於天,可喜可賀。”二皇子帶着笑意對着南木宸開口。
“借二弟吉言。”南木宸與視相視一笑,只是那一笑間有什麼東西婉轉一剎,只有當事人知道。
“對了,三弟一向與太子形影不離,今次倒是沒有看到。”二皇子似乎纔想起來般有些奇怪的開口。
南木宸也在在羣臣裡掃了一圈,似乎才反應過來般道,“許又是忙什麼事了。”話落又轉回頭看着二皇子,“二弟今日倒是有空關心起三弟來了。”
二皇子也不覺尷尬,溫溫一笑,“父皇已甍,你我兄弟自當互助,萬不可內訌,定不能因爲一些小事,而存瑕疵。”說這句話時,二皇子語聲微微增大,其身後一人朝臣倒也聽得清楚,聞言,心下各異。
“報。”一道長聲空然自城門外馳馬而來,即將到至南木宸面前時,輕躍翻身一縱,跪在地上,“稟太子,天慕儀隊距此不出百里。”
“報。”又一道長聲突然自城門外馬而來,同樣在空中一翻,一跪,“稟太子,順國儀隊離此不出兩百里。”
冷言諾心裡突然一絲悸動,感覺心都跳得快了起來,她微微低了下頭,掩住面上瞬間而起的一抹粉紅,道自己也太沒出息了,怎麼這次對於即將見到慕容晟睿這麼敏感了。
隨即,便聞遠處,馬蹄聲踏踏而來。
卷一方煙層,卷一起秋華。
只是,誰也沒發現城樓之上,正上演着一場無聲的生死較量。
------題外話------
過渡章~~沒激情~~~隨後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