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放肆哭罵一陣,解憂的鬧騰如夏日一場陣雨,驟起驟歇。
嗚咽地像一隻受傷的小貓,趙真元緊繃着的臉色也是緩緩鬆懈下來,執手拂着解憂的腦頂。
“八皇叔是壞,遷就不了你這任性的小丫頭。”
揉了揉自己哭得癢癢的小鼻子,解憂固執地別過頭,不許他再碰。
“要是福祿哥哥有什麼事情,我非......非.......”
非來非去半響,一臉憋屈的解憂真非不出一個條理來,而趙真元只是無奈地搖搖頭,耐着性子繼續問到她。
“別是是而非了,你想治皇叔的罪,可思前想後卻找不到個恰當的理由是吧?你還真不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
“就沒錯!你和父皇都是一個口氣,沒錯硬是要阿衡說個錯來,我錯哪裡了?!”
“錯就錯在你是公主,生在天家。你可以恃寵而驕,可陪着你一起玩一起鬧的人卻不能。”
第一次和個孩子說這般沉重的話題,趙真元不知她能明白其中幾分道理,但是這是問題癥結所在。
“在平常人眼裡,我們這樣高高在上的人似乎想要什麼都能得到,其實不然,我們失去了許多平凡的快樂。阿衡,尊貴的身份是一種枷鎖,你慢慢會明白它把自由侷限在怎樣一個狹小的空間裡。”
別人頭頂的天,是完完整整的,而對於解憂他們這樣的皇室子孫,也許終身就是那錦樂宮中小小的一方天。
永遠只知道飛鳥在天空翱翔而過,卻不知那越過重重宮闈後是種什麼樣的海闊天空。
“皇叔。阿衡求你了,千萬別爲難福祿哥哥好嗎?”
這番沉重的話,小小的解憂似乎聽出了些滋味,抑制着哭腔懦懦地央求上趙真元,任誰瞧了心中難免一陣酸楚。
“皇叔知道你怕寂寞,怕悶,可白天發生的事你仔細想想。若你真有個什麼不測。那誰能保住你的福祿哥哥?!”
“可阿衡不是平平安安地回來了麼......”
“沒有次次的好運,只有處處的提防。你是公主,是你父皇疼愛的五丫頭。稍有差池你就會給身邊人帶來滅頂之災,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
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趙真元將哭得瑟瑟發抖的解憂拉入懷裡,執着手指細細地拂去她臉上交錯的淚痕。
“皇叔知道。你現在這樣的年紀要你學會剋制是苛刻了些,可遲早是要面對的。愛是剋制。懂嗎?”
“不懂......喜歡不是應該大大方方的嗎?”
太高深的學問,解憂從心性出發難以理解,一顆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比方說你喜歡福祿,可你能保證你父皇喜歡他。或是宮中那些有壞心眼的娘娘會不會藉機加害他?要知道越珍惜的東西,就越不能在別人面前提及,會有人覬覦的。”
記得六歲那年。錦樂宮中曾有個和解憂玩得要好的小太監,沒跟着她一個月突然就溺死在芙蕖池中。雖然此事徹查了一番。最後揪出個有所牽連的太監杖斃,算是有了交代;可大夥心中都雪亮着,此事真是水落石出了嗎?一隻替罪羊而已,而他背後往往都有個強大的後臺,動不得。
解憂雖對此事心有餘悸,可她卻不知道一件單純至極的事情,已經有兩條無辜生命給填上了。
傷害還是最低的那一種。
“皇叔,我突然討厭自己是什麼公主......”
一番沉靜後,一句大徹大悟的感言從解憂口中冒出,雖然帶着任性,可還是震撼人心。
“看來阿衡聽懂了皇叔的話了,無上的榮耀也是無盡的枷鎖。”
“皇叔求你不要爲難福祿哥哥,阿衡保證以後乖乖的,什麼事都聽你的。”
這一次求比之先前,解憂那聲音軟得讓人心疼,沒有任性妄爲的誠懇。
“好,皇叔可以不爲難福祿,可你必須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是誰幫你們混出王府的?”
提及此事,阿衡臉色也是作難起來,怯懦地問了一聲。
“可以不問這個嗎,皇叔?其他什麼都行。”
“不行。”趙真元很認真的搖搖,這丫頭必須學會選擇。
“你可以選擇不說,可那從今往後就再也見不到你的福祿哥哥了。皇叔不會任由一個身負‘意圖謀害公主’的嫌犯出入王府。”
“皇叔不要!阿衡說便是,你千萬不要遷怒福祿哥哥!”
一聽可能再也見不到福祿,解憂這小丫頭也是義氣不住了,連忙從趙真元懷裡掙起身拉勸住他。
“那你說,是誰在背後幫着你們混出王府?!”
沈福祿那張鐵嘴撬不開,不代表沒辦法讓解憂開不了口,趙真元勢必要知道這背後究竟是誰在搗鬼。
“是......”
“是誰?”
“是大叔!”
“大叔?!誰是大叔,姓什麼叫什麼。”
一個廣義的大叔浮出水面,趙真元也是難解其中玄機,進而問得急了些。
“阿衡真不知道他叫什麼,我一直都叫他大叔!”
看着解憂快要急哭的模樣,趙真元也知道自己急功近利了些,她此時此刻沒必要說謊。
“那你說的這位‘大叔’可是王府中人?”
“不知道,不過福祿哥哥很信他。皇叔,大叔真不是壞人,帶我和哥哥玩好玩的,吃好吃的,還請我們看皮影戲,怎麼會是壞人呢?”
談到這裡,趙真元雖一時間不能定出個丁卯來,不過能確定的是此人要麼是和自己關係很親近之人,要麼是這王府中有資歷的老人,不然怎麼會輕易避開王府中的耳目把解憂帶出去?
“聽你們的意思,這不是頭一次溜出王府了?”
“嗯......只溜出去三次。阿衡真沒撒謊!”
三次,三次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王府,此人倒是好本事!不過跟讓趙真元震驚地是,此人有如此多的下手機會,可解憂卻還是平平安安地回到了王府,存得是什麼心思呢?
難道真是陪兩個孩子上街溜玩這麼簡單?!矛盾中林立着情理不合,趙真元也是吃不透此人的用意。
......
這一夜。“蛻蝶醫館”中似乎誰也沒安安穩穩地睡過去。
清晨的風洋溢着嶄新一天的生機。可怎麼也破不了這醫館中的死寂,宮逸涵感受着這份清冷剛入了大門,遠遠就望見福祿跪在前院中。身形透寒的晨風中瑟瑟發抖。
“福祿小哥這是怎麼了?”
疾步上去想一探究竟,不想剛從後院中匆匆出來的顧妙晴一見他,也是滿口焦急地喚宮逸涵。
“宮大哥你快想想辦法勸勸小時姐,福祿已經跪了一整晚了。要再這麼僵下去真要出大事的!”
“出什麼事了?小時一向疼這孩子,怎麼會讓他在這跪了一整晚。”
剛從江陵府回來的宮逸涵。本欲來看望小時近況,不想撞見這一幕。瞭解朱昔時性子雖直衝,可不會無緣無故地生事,更何況是罰跪孩子這種心狠之事。
“福祿昨兒個悄悄領着解憂公主出府玩耍。不想被榮王爺撞破,逮了個正着......”
顧妙晴一直敬重宮逸涵,加之來得正是時候。想必他能化解當前危局。
“公主乃是千金之體,萬一在外有個什麼閃失那便是大罪。公主她沒出什麼事吧?”
“應該沒事。昨兒個一聽說這孩子被關在王府地牢。小時姐整個人都火了,單槍匹馬地闖進榮王府要人;他現在能平平安安跪在這懺悔其過,想必公主也沒出什麼事情,要不然榮王爺能輕易放人嗎?”
“不幸中的萬幸,公主沒事什麼都還好商量。”一聽朱昔時又結結實實地鬧了一回榮王府,宮逸涵心一刻都不敢放鬆,連忙詢問到顧妙晴:“小時還在氣頭上?福祿小哥這樣跪着也不是辦法。”
“愁得可不就是這!”
一夜難眠,中途還起來幾次看過前院跪着的福祿,顧妙晴也是被他們倆熬紅了眼。
“小時姐的牛脾氣就不說了,關鍵是福祿這孩子也是犟着,死活不肯說出那個幕後主使之人。還真是臭脾氣犟一塊去了!”
“妙妙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幕後主使之人?!”
似乎此事並非兩個孩子偷溜出王府那般簡單,心思敏銳的宮逸涵立馬就着這話問過去。
“這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兩小傢伙溜出去玩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才能來去自如地出入王府。軟的硬的都使過了,這孩子不知爲何就是不肯說,小時姐這才發了大脾氣。”
顧妙晴大概描述了這件事情的前後,宮逸涵越聽越覺得事有蹊蹺,沉思間再次望向跪在地上的福祿,他憔悴小臉間的堅持突然給了宮逸涵一點靈感。
“想必這‘幕後主使’應該是福祿小哥極爲熟悉之人,所以才這般緘口不言地庇護着。”
“宮大哥,此話怎講?!”
“福祿小哥向來性子沉穩,此次公主偷溜出府玩耍,若是陌生人相助他難道不會有所警覺?!可福祿小哥卻默許了這樣的行徑,想必此人是極爲熟悉之人,故他相信此人不會做出什麼不矩之事;而公主平安無事歸來,更能斷定此人沒有什麼不良居心,只是其中意圖就難揣測了......”
透着古怪的事情,已經引得多方開始注意,似乎背後隱藏之事呼之欲出......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