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老爺被夫人怒喝,司馬府的人習以爲常,但是,對司馬明來說,這畢竟是當着女婿面,便有些不自在,尷尬挪開視線。
司馬惟不虧是親兒子,立刻解圍:“娘,爹是心疼你。您答應給兒子做兩身換洗衣物,還得忙兒子的親事,爹是怕你沒時間。”
“少來!京兒,鞋子你只管拿着。”
蔡京見徐嶽樓只笑,不搭腔,他拗不過司馬伕人,只得接了。待見司馬明父子四隻眼睛都盯着他,他忙道:“我記得大哥和我腳一般大,大嫂進門還得些日子,這雙鞋子不若轉送給大哥吧,悅兒給我做的也不賴。”
司馬伕人剛要開口,只見蔡京忽然給自己作了揖,坦然道:“娘,一家人不在一雙鞋、一身衣。您養大的女兒歸了我,這是對我最好的疼愛了。”
司馬伕人望着蔡京,最終一聲嘆息,改了口,讓司馬惟收了鞋子。
“京兒,我希望你待悅兒好,也叮囑她待你好。她有不對的地方,你說不了的,儘管來找我,我給你做主。”
蔡京展顏,那笑,比頭頂的冬日還燦爛。
“遵命。”
一陣急切地馬蹄聲響起,不是車馬動,而是楊元棟夫婦的車馬來。馬車剛停,樓蘇便不管不顧地跳了下來,驚豔了一堆人而不自知。她自顧自地攬着徐嶽樓,抱怨道:“元棟說的沒錯!你們果然提前走。”
徐嶽樓不認:“冬日天短,不早些走。明兒天黑都到不了江寧。再說了,不過一個月就過年了,我們還會再來的。你要想我。就去江寧看我。好了,彆氣了,讓你送我到城門口,行了吧?”
樓蘇這才滿意。徐嶽樓這邊,同司馬一家告別,登車而去。
司馬惟望着馬車離去的方向,怔怔不語。他原本以爲繼妹的長相已屬上乘。對那個素有“京城第一美”的未婚妻,便不覺有什麼。見了美絕人寰的樓蘇,他忽然覺得。沒有最美,只有更美。忽然,對未婚妻期待了起來。
事實證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此是後話。
蔡京夫婦返回江寧後,又是顛鸞倒鳳七八日,直到蔡京述職。蔡京忙了起來,徐嶽樓就閒了下來。二人的小窩,不大,司馬伕人挑的人各個不賴,她真沒啥事可做。司馬伕人千叮嚀萬囑咐,只說成親的第一個月。讓她什麼都不要做,還叮囑了吉燕。
於是。徐嶽樓愈發無聊了,每日至剩下等待夫婿歸家。然,年關將近,蔡京開始晚歸,日日喝得爛醉。雖然每次都讓人送信回來,但是,徐嶽樓依然掩飾不住內心的失落。好在,他不曾冷落她就是。
待這日,蔡京再一次醉酒,醉得不省人事,以至於酒後亂性都沒發生。
自打二人成親後,這是蔡京第一夜沒有碰她,這讓徐嶽樓心中有些不安。蔡京睡下後,她招來小廝相問,問今日在誰家吃的酒,都有誰作陪。
小廝得過蔡京囑咐,於是答曰:“回夫人,是知府請的客,作陪的還有揚州、吳縣的官道首官,在天香樓用的飯。”
天香樓,秦淮河畔最大的妓院。“可曾招妓”四個字,徐嶽樓想問,卻問不出口。打發了小廝,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望着蔡京緊皺的眉宇,她覺得還是得信他。於是,和衣而睡。
天明,蔡京昏昏沉沉地醒來,抱着徐嶽樓訴苦,一個勁的說頭疼,道辛苦,還說天香樓的胭脂俗粉嗆得他好難受。徐嶽樓見他這般,只剩下心疼,更覺自己昨晚胡思亂想是不對的。
蔡京再怎麼頭疼,今日還是有事的,用過醒酒湯早飯後,再次出門。徐嶽樓便招來廚娘,二人琢磨起飯食,尤其是解酒的食物。徐嶽樓忽然想起酸奶來,便讓碧痕出去找些鮮奶回來。
碧痕得令,帶了個小丫頭從二門出去。二門上,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頭衝門房撒嬌:“好哥哥,我是天香樓的丫頭。昨日蔡大人落了東西在我家姑娘那裡。姑娘讓我還東西來,麻煩你通傳一下唄。”
門房是誰?司馬伕人派來的啊!一聽天香樓——秦淮河畔最大的妓院,便謹慎道:“落了什麼東西?給我瞧瞧。”
小丫頭嬌笑,脆聲聲道:“這位哥哥,你看了也認不出來吧?還是幫我通傳好了。”
守門之人不應,小丫頭立刻換了模樣,冷聲道:“怎麼?你怕蔡夫人嫉妒麼?蔡大人年紀輕輕,又兼如此兒郎,總會有人再進門的。”
門房站的筆直,正色道:“這個不勞姑娘操心。以大人的家世,即使納妾,也不會是青樓女子。”
小丫頭不悅:“蔡大人才不是普通的人!你到底傳不傳?替你家夫人心虛是麼?”忽然放大了聲音,嚷道:“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哪個女子敢這麼防着自家夫君的。蔡夫人這麼霸道,蔡大人娶了公主不成!”
周圍有好事者,立刻圍了上來,碧痕見狀,喊住門房:“正哥,讓這丫頭進來吧。小姑娘,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講。我家夫人怎得就霸道了?”
那丫頭既然進了門,便不再嚷嚷,再瞧見碧痕嬌俏飛揚,年齡只怕還在自家姑娘之下。又聽她說“我家夫人”,想到大戶人家總會有兩個漂亮的陪嫁丫鬟,當下上心,不答反問:“你是誰?”
碧痕輕笑:“我是誰不當你問。你既不願意和我說,那就留到夫人面前說吧,去老爺面前說也是可以的。”
說着,帶人朝正房行去。路上遇到丫鬟婆子幾人,衆人紛紛上前,詢問道:“姑娘不是出門麼?怎得又回來了?”
碧痕搪塞,自帶了小丫頭去了主院,把人留在門口,自己進房回稟。
小丫頭名爲小知,是天香樓頭牌——未開苞的頭牌,慕綠的小丫頭。慕綠今年十八,能留到這般年紀,實乃媽媽私心。單靠着慕綠的才藝,媽媽已賺了不少。這些年,天香樓能穩居青樓首位,不僅僅是樓裡姑娘質量好,更是有知府背後大力支持。
知府支持,因爲他府裡有個受寵的小妾,出自天香樓。自此,媽媽便明白,這越是勾人的姑娘,用處便越大。眼下,她有心往京城發展,這兩年一直沒找到合適的肥羊,這才把慕綠留到今天。半年前聽得京城大戶來了個大官,這邊上了心,讓慕綠多用心,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
慕綠淪入火坑之時,便想到今日,只得應下。待見了蔡京本人,直接芳心暗許。得知他即將奉旨成親,心中失落難免。不過,總算知道自己的身份,註定成不了任何人的正室,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
再說奉旨成親,又從知府那裡聽來,新娘子是天波府楊夫人的徒弟,甚得太后娘娘喜愛,便覺得自己明白這樁婚事的由來。蔡京大婚,她失落又高興。失落的是,心上人娶親,新婦不是自己;高興的是,知府曾承諾,只要蔡京對她有意,待蔡京成親一個月時,便爲她贖身,將她送給蔡京。
慕綠左等右等,眼看一個月過去,知府那邊卻沒了音信。昨晚相見,知府頻頻相助,蔡京卻不假辭色。慕綠心驚,暗道,難道蔡京讓嬌妻迷住了?慌得一宿沒睡。急忙找小知商量,小知二話不說,自告奮勇來替她偵查,於是,有了二門那一幕。
小知站在堂下,隱約聽見一女子大聲斥責,忽聽另一道笑意濃濃之聲:“噢?既然如此,帶進來我瞧瞧。”
接着,小知便被領了進去。四下望去,同普通的院子比,屋裡擺設立見不同。只見屋內擺設應有盡有,看起來還很名貴,卻又不是暴發戶的那種感覺。緊接着,她看到了主位。那裡,端坐着一美婦,旁邊站着一精美的僕婦,還有剛纔領她進門的姑娘。想來,剛纔訓斥的應該是那僕婦吧?
細觀坐着之人,只見她臉若皓月,眼如春杏,小巧櫻脣。論姿色,不比自家姑娘差,論儀態,她不得不承認,即便姑娘是媽媽用心調教的,依然比不得眼前之人。再看這女子穿戴,額,其實沒啥戴,只有穿。然,只一身便裝,她已看得不能呼吸。那分明是京城出產的雲端彩錦!姑娘之得一件,寶貝跟什麼似的,十分不捨得穿。
這個蔡夫人,竟然拿來做家居服!她那麼小,也不怕折壽喔!
徐嶽樓見她呆愣不語,便道:“不是說我家老爺落下東西了麼?東西在哪裡?”
這一聲,使得小知回神。她知道自己失了姑娘的面子,當下低首,掏了掏衣袖。結果,半天都沒掏出來。她尷尬道:“姑娘讓我換了衣裳再出門,我忘記拿了!夫人,對不住,我馬上回去取。”
吉燕喝道:“你一個小丫頭,我什麼我!碧痕,但凡姑爺的東西,你都認識,正好又出門,跟了這丫頭去認一認,別不是咱家東西也往回拿。”
小知被搶白,到底是個丫頭,又被眼前的富貴閃了眼睛,心下早已失衡,直覺這般富貴,她家姑娘也能享得。
“有什麼了不起!我家姑娘是蔡大人的紅顏知己,不比夫人差。唯一差的,不就是媒妁之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