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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雲邪拼命逃竄,怎知身後跟了一隊虎狼之兵,他受風皇鷹鷲重創,一路跌跌撞撞,竟是逃向皇宮!
“大人………”一名錦衣衛看向顧青塵。
“哼,果然是衝着千柳來的,婁嘉子!”顧青塵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攖。
婁嘉子,樑金的新任國師,在衆皇子奪嫡中力挽狂瀾穩住朝堂。
深宮內院,一羣全副武裝的錦衣衛自然不好進去,不是怕人追究,而是怕打草驚蛇。於是顧青塵點上三員猛將,令其他人原地守候,然後帶着三人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那雲邪一路摸爬,最後進了星辰殿。
那是樑金歷代國師所在。
現在樑金老皇帝昏庸,衆位成年皇子動作頻繁,國師婁嘉子更是屢屢違禁插手朝堂,本來就算他們把天捅個窟窿出來也什麼的,但是玄機閣的密信說蓬萊的目標是千柳!
這就不能忍了償!
一將功成,尚需萬骨來鋪,更何況是帝位?仕途染血,成王敗寇,這些顧青塵不想懂。但是敢打千柳的主意,他就無法忍耐心中的狂暴與嗜血,婁嘉子若敢自己露出馬腳……那一刻,他必定露出獠牙,將他撕成碎片!
“終於露出馬腳了麼……”顧青塵露出可怕的笑容,打了響指。
三名猛將心領神會,一個前去通報消息,兩個留下聽從命令。
然後,他們破開了星辰殿大門。
顧青塵的笑容卻凝固在那一刻。
星辰殿的夜晚冷冷悽悽,植物擺成的陣法星羅棋佈,年輕的國師一身青衫愣是穿出風流的意味。修長的手中白玉杯旋轉,靜靜的立在原地,青衫單薄,俊眼修眉,笑起來的時候,像一輪暖烘烘的烈陽。
“顧青塵,好久不見了。”他笑。
顧青塵面色不善,目光從他身上,落到地上的屍體身上。
領口一圈黑色獸毛,臉上覆着一張半面具,連右肩上的傷口都一點不差,正是剛剛逃進星辰殿的雲邪。而今,他眼睛瞪的大大的,胸口插着一柄長劍,劍身清澈如流水,劍柄上糾纏着一頭玉龍,此乃樑金皇朝星辰殿代代相傳的名劍,水龍吟。
“此人夜闖皇宮,手持兇器,想來是刺客無疑,本國師便出手誅了。”婁嘉子抽出水龍吟,反手擎劍,對顧青塵笑吟吟道,“只是,還請顧兄三思,皇上雖龍體欠佳,朝中元老還在,勤王黨亦未死絕,若是顧指揮亂來,本國師恐怕會很難做……”
顧青塵看他很久,才冷冷淡淡的說:“我明白了,明天我會讓人加強星辰殿守衛,請國師放心吧,來人,把刺客屍體拖走。”
“不送。”婁嘉子笑吟吟道。
“恩。”顧青塵懶懶的拱拱手,便帶人退去。
一出宮門,他就氣的臉色猙獰。
“壯士斷腕,國師好魄力,比那當年那付清子強多了。”身旁的錦衣衛嘖嘖道。
“大人,以那黑衣人的身手,就算受了傷,也不會被國師一劍穿胸。”另一名錦衣衛也道,“依我看,他分明就是國師的死士……”
“我知道!我只是擔心,那雲邪會是南蠻那邊的人,要是那邊的人,事情就麻煩了。”顧青塵煩躁的揉揉頭髮,懊惱道,“管他去死,我現在煩的不是這個!”
兩名錦衣衛奇道:“大人,那您煩什麼?”
顧青塵有苦難言。
南蠻與蓬萊有着莫大的聯繫,秘史記載,千年前南蠻與蓬萊出了許多修道成仙之人,然而不知什麼原因,南蠻的靈氣越來越來少,漸漸就與蓬萊斷了來往,與世隔絕起來。
千柳本身就是一個靈體,若是蓬萊讓南蠻出手,自己的力量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她。
可如今,那雲邪偏偏死了。
也沒有辦法得知他究竟是指什麼人,敵人在暗自己在明的感覺真是太難受了!
顧青塵惱的揪心痛,卻不知身後,有一雙眼睛一直盯着他,直至他離開。
“錦衣衛指揮使,顧青塵……”婁嘉子輕輕搖搖頭,“終究還是嫩了點。”
“倘若千濯香親自前來,你便說不了這風涼話了。”一個慵懶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婁嘉子轉過頭,對來人笑眯眯的說:“我犧牲了身邊最好的一名死士,還是有口技在身的奇才,除非你再出手,不然沒人會知道你還活着,雲邪,現在你得到你想要的了……我什麼時候能得到我想要的呢?”
來人擡起頭,雖是換了一身普通大內侍衛服,臉上卻依舊覆着半張面具……不是雲邪,又會是誰?
“七天後。”雲邪與婁嘉子擦肩而過,笑聲低沉沙啞,“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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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後,謝府。
乃謝書賢與胭脂喜結連理的日子……
謝書賢這段日子很忙。
除了要忙公事,還要忙私事。除了要處理政務,還要派人營救胭脂的孃親。
爲此他已經很多天都沒合過眼,披衣而起,深夜伏案,一燈如豆,照亮他一身白衣和深鎖的眉宇,他連胭脂出現在他身後都沒發現,而胭脂卻發現了他發間新生的銀絲。
“謝公子。”胭脂幽幽的聲音響起,像輕撥一根琴絃,彈在良人的心頭。
謝書賢擡起頭來,看見她將手中的青瓷茶盞遞到自己眼前,眼眸低垂,欲言又止。
“謝謝。”謝書賢接過就飲,溫熱的蔘湯下肚,因爲坐久了而渾身僵硬的身體彷彿也隨之活絡起來,他放下茶盞,對她笑笑,“找我有事?
胭脂略微躊躇了一下,待看他笑容溫良,再看到他鬢角白髮,終是心中一酸,下定決心。
雙膝一彎,胭脂朝謝書賢跪了下去,驚鴻髻上的步搖搖曳鬢旁,撞出一陣玲瓏細碎的聲響,展開的紅裙層層疊疊,彷彿綻放的牡丹花。只見她雙手向上交疊於額前,點着硃砂的前額輕輕碰在掌心,向謝書賢行足了大禮。
“胭脂!”謝書賢大吃一驚,幾乎想都沒想便單膝點地,跪在她面前,雙手扶向她柔弱的肩膀。
“謝公子出人出力,救了胭脂的孃親……胭脂無以回報……”胭脂任由他扶着,支起身來,踟躕片刻,終是擡起頭來,“公子,你還願意要奴家麼。”
謝書賢楞在原地,然後,一抹紅暈染上他的臉頰,他癡癡的看着胭脂,彷彿在看此生至高的夢想,乃至於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他扶着胭脂的手,因爲狂喜而控制不了力度,乃至於越收越緊,彷彿一座愛上飛鳥的牢籠,忍不住想要將它緊緊鎖進自己的身體中。
“你,你答應我了?”謝書賢深深凝視着她,控制不了脣角的微笑,小心翼翼的問。
胭脂看着他,神色複雜,嘴脣動了幾動,才說出話來。
“謝公子,奴家只想要報答你……”她苦笑道,“若你缺錢,奴家可以贈你百寶箱,萬貫財,若你想要結識達官貴人,奴家可以爲你牽針引線……可你不是這樣的人。所以,除了奴家自己,奴家真不知道還能給你什麼……但即使如此,依舊是委屈了你,謝公子,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可那偏偏是奴家沒有的。奴家生如飄蓬,浮沉一世,早已忘了……要如何去愛一個人……”
生如飄蓬,沉浮一世。
短短八個字,從她嘴裡說出,卻蘊含了多少的苦。
謝書賢忍不住心中一酸,將她擁入懷中。
他抱的很緊,彷彿要將她身體裡的苦難都吸到自己的身體裡來。
“不要緊。”他說,“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不委屈麼?”胭脂枕在他的胸前,眉宇間依舊是那種揮之不去的踟躕,煙花易冷,她的身體被很多人抱過,但都是夜裡來,天明去,所以越是溫暖,她越是害怕,害怕若是輕易接受一個人,讓他填滿自己小小的心房,待他甩袖離去,她的整個心就會空空蕩蕩。
“倒是委屈你了。”謝書賢緊緊的抱着她,笑道,“我這人,忙起來總是忘記吃飯,每天早起都找不到當日要穿的衣裳,買東西的時候也不懂討價還價,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還望胭脂姑娘不棄,嫁於在下,讓我下半輩子不至於飢寒交迫而死。”
胭脂噗嗤一笑。
“這麼多天,你終於笑了。”謝書賢像是鬆了一口氣,溫柔的望着她,帶着老繭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從今天開始,你要多笑笑……忘記如何愛人也沒有關係,我們的時間還長着呢,總有一天,我會重新教會你,如何去愛……”
起笙歌,滿堂琵琶與錦瑟。
賀新婚,一夜吹起春風色。
窗前貼喜字,謝府起新樂。
酒香醉千客,滿堂胭脂色。
直到月兔懸空,胭脂枕在謝書賢臂上,依然覺得有些不真實,就怕自己一睜眼,便會發現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場長長的美夢,夢醒時分,她依舊躺在萬花樓的牀上,過着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脣萬人嘗的荒唐日子。
“胭脂。”謝書賢輕輕喚道。
胭脂沒有醒,她怕自己睜開眼,夢就醒了。
謝書賢連喚幾聲,見她睡的深沉,便輕手輕腳的起身,朝外走去。
不一會,外廂房裡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胭脂皺了皺眉,睜開眼,看着那明燭搖曳的方向。她若記得沒錯,是夜新婚,謝書賢並未在外廂房留人,這麼晚了,來的是誰?
胭脂並不想貿貿然闖過去,只是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眼看着夜寒露重,謝書賢只穿一件單衣,委實讓她有些心疼,遂嘆息一聲,拿起牀邊掛着的白色狐裘,輕手輕腳的起身,朝外廂房走去。
“……謝將軍,你乾的很好,如今你跟顧青塵那廝交情甚篤,你那妻子又跟千柳有交情,那顧青塵護短小人,定會將你劃到自己的派系之中,日後加官進爵,不在話下。”一個粗獷沙啞的聲音傳來,讓胭脂的腳步定在門前。
“不敢。”謝書賢的聲音一貫恭謹清雅,“書賢不過是爲陛下盡忠,爲樑金盡忠罷了。若能剷除佞臣,還朝堂清淨,書賢粉身碎骨再所不辭。”
“嘿嘿,我卻不信你沒有一點私心。”一個陰鷙的笑聲響起,“你那如花似月的老婆,不還是你靠奸計騙來的麼?”
一個謝書賢,三個陌生人,四人你一句我一句,將門外的胭脂聽的手冷腳冷。
他說:“謝小將,你好算計。兩頂轎子,一頂將千柳送入虎口,引得那顧青塵不惜一切來護犢。一頂直接將那名滿京城的花魁送進了閨房,從此謝小將獨佔花魁啊。”
他說:“謝小將,你夠狠。爲了盡忠報國,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能狠得下手利用。”
他說:“住口,不過青樓女子,哪裡配得上謝將軍,他日,孤重掌大權,定要以宗室帝女下嫁之。”
胭脂站在門前,緩緩擡起一隻手,緊緊捂着嘴,將喉頭的哽咽壓回肚中。
我應該高興,她對自己說,我證明了一件事……我證明了,我是對的。這個世上沒有一個男人是可信的,在他們口口聲聲的愛慕之下,總是包藏禍心。一個男人若是對你好,定有所圖,或是貪圖你的美色,或是貪圖你的錢財,或者是更意味深長的東西。
我應該高興,她對自己說,能被他利用,證明我有利用價值……無論如何,我報答了他對孃親們的救命之恩,從此往後,便是一刀兩斷,我也不會有半點愧疚,恩怨兩償,從此陌路,他做他的將軍,我做我的花魁,從此相見不相識,豈不是瀟灑乾淨?
胭脂,你應該高興。
你又一次,只屬於你自己了。
胭脂,你應該高興……
啪嗒一聲,一滴滾燙的淚珠落在地上,在冰冷的石階上撞個粉碎。
外廂房內的聲音一窒,然後,四個人影先後而至。
“殺了她。”爲首少年長着一副討喜的面孔,見人便笑,眼角彎彎,正是失勢的二皇子。
在他身後,兩名男子白衣赤足,臉覆面具,皆是一副外族人的打扮,聞言齊齊一笑,看向臉色蒼白的謝書賢。
“她什麼都不會說。”謝書賢看着胭脂,說。
“殺了她。”二皇子看着他,笑。
“……她什麼都不會說。”謝書賢彷彿只剩下這一句話。
“那就讓她什麼都不會說。”二皇子將目光投到一名白衣赤足的外族人身上。
“好啊。”面具上畫着一尾毒蛇的外族人隨手甩出一根銀針。
“不要!”謝書賢不顧一切的撲向胭脂,卻追不上銀針的軌跡。
那針刺穿胭脂的眉心,宛若一根銀線,在她腦後拉的很長!
胭脂愣愣看着朝她跑來的謝書賢。
她的眼睛還記得初次相見,白色狐裘從他肩上落向她的肩膀,溫柔的笑容宛若刺破夜空的光,強烈的灌進她的眼眸與心上,他給了她千金身價,她卻沒能給他一個旖旎的夜晚。因爲虧欠,所以想要再次相見……只可惜,她已經漸漸看不見了。
她的耳朵聽到了他的呼喚,他的聲音很好聽,宛若新雪初落,說不出的純澈美麗。青樓裡聽不到這種聲音,太過乾淨,太過真摯,所以大家都喜歡他,可是他只喜歡呼喚一個名字,那便是胭脂,胭脂,胭脂……只可惜,她已經漸漸聽不見了。
先是視覺,然後是聽覺,再來是嗅覺,身體的五感正在迅速消逝,宛若遇到陽光而消融的雪……
我不想死!胭脂張了張嘴,喉頭滾動着最後的聲音。
她忘不了殘缺,忘不了老天爺對她的苛刻。她想要用最後的聲音指天罵地,想要用哭泣的聲音質問蒼天,爲何要給她這麼一張醜臉,讓她一生坎坷,受盡人間苦難與屈辱。
她忘不了輕蔑,忘不了男人們對她的傷害,她想要用最後的聲音詛咒那些傷害過她的男人,想要質問他們,一張漂亮的臉,就真那麼重要麼?美人做錯什麼都可以被原諒,醜女做什麼都只能得到白眼麼?
她忘不了欺騙,忘不了謝書賢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忘不了他的只拾落影不忍摘,也忘不了他的那聲,你有我,更忘不掉他曾承諾……“忘記如何愛人也沒有關係,我們的時間還長着呢,總有一天,我會重新教會你,如何去愛……”
人生之苦,酸甜苦辣鹹,但到了最後一刻,你只能回味一樣。
胭脂睜大眼睛,一邊流淚,一邊顫巍巍的伸出手。
直到溫暖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
忘不了殘缺,忘不了輕蔑,忘不了欺騙……可也忘不了感謝。
沸騰的感情隨着生命力一起消失,胭脂努力讓自己露出一個笑容,只可惜找不準方向。
“夫君……”胭脂空洞的眼神尋找着謝書賢的臉。
“我在這,我在這……”謝書賢將自己的額頭觸在她的眉心,眼淚落在她的臉上。
心有千言萬語,最後,胭脂選擇說出的四個字是,“我……不怪你。”
胭脂生得卑微,所以要的也很卑微。
愛她,就不要拋棄她。騙她,就騙她一輩子。
人生對她而言只有無數的苦痛,就像一隻被丟進泥巴里的包子,有無數人踩着那隻包子過,而那偏偏是她最後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