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梅有些捉摸不透賈氏的意思,心說,她這麼明知故問是做什麼?
今日女學休沐,公孫鸞兒可不是要睡到日曬三竿才醒,現在,鐵定還在會周公啊。
賈氏見月梅一臉困惑之意竟像是走了神兒,心頭又是一惱,揚起撣子要打,可終歸還是放了下來,只用手捂住臉,分外疲倦的說了聲,“你去將鸞兒帶來我身邊,我……就在這兒等着她……”
月梅哪裡敢說出什麼旁的話來,只得起身不情不願的去叫公孫鸞兒起牀。
公孫鸞兒自小被嬌慣壞了,又一脈相承了賈氏的狠毒,下人們做事,稍有不稱她心意的地方就是一頓皮肉之苦。
尤其是,月梅禁不住打了個寒噤,上回有個丫頭因着公孫芫的吩咐去叫醒了公孫鸞兒,結果是個什麼下場來着?似乎是被綁在院子裡曝曬了一日,到了晚間還是怕出了人命,纔將人放回了屋子。
如此,現在又叫月梅怎麼敢去叫她呢?
月梅步履沉重,越走心裡越涼。只是可嘆,自己盡心盡力服侍賈氏,名爲她的貼身丫鬟,過得卻是什麼日子。成日裡膽戰心驚,動則還要遭這樣的罪。
她心裡傷感,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公孫鸞兒的閨房外,看着公孫鸞兒的房門,她遲遲不敢踏進去,可想想又怕延誤時辰賈氏動怒,只得深吸口氣邁步進去。
公孫鸞兒正在閨房熟睡,外間也有丫鬟守着,看見月梅進來急忙一臉驚恐的打手勢,小聲道,“不知月梅姐姐來此何事,實在是小姐未醒,你不妨稍等片刻?”
月梅苦笑道,“姨娘要叫鸞兒小姐過去呢。”
聞言幾人看向月梅的神情都帶上些許同情,不過賈氏的性子她們也是知道的,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卻都不敢再留下,盡數悄悄的退了出去。只留下月梅撩開牀幔去叫醒公孫鸞兒。
守在外間的丫頭出了屋子也不敢走遠,只靜靜的守在屋外聽着屋內動靜。
先是月梅悄悄的叫了幾聲小姐,隨後隔了一陣兒她的聲音大起來,再然後……
屋子裡的瓷器不知撞到了什麼又砰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公孫鸞兒在屋子裡氣急敗壞的罵了一陣兒,就傳了她們進去。
月梅跪在陰影裡,額角上破了個口子,臉色煞白,她身邊是一地的碎瓷片。
衆人一看這情形,自然也就明白剛剛聽到的那陣兒動靜是怎麼回事了。不過大家都是奴婢,公孫鸞兒又是這樣的性子,她手底下的人戰戰兢兢的自保還嫌不夠,誰敢去爲她人求情。
只能由着月梅跪在那裡臉色一陣兒白過一陣兒,後來還是公孫鸞兒看着一地的血漬有些不悅,才放了月梅出去。
她也不敢先去去處理傷口,而是緊着去回了賈氏這邊兒的情形,她耽誤了許久,賈氏可也不是好相與的,說不準又是一頓皮肉之苦。
可沒想到的是,賈氏見了她除了表現的分外嫌棄外,倒
也沒有其他舉動了,只閒閒的罵了句“廢物”便叫月梅出來尋養在府上的醫女包紮傷口,竟還許了她半天的假。
月梅前去包紮之時,醫女倒沒過多爲難。畢竟誰都知道賈氏得寵,她名義上又是賈氏身邊兒得臉的丫鬟,醫女見了自然也是客客氣氣的。
自然,賈氏前個兒被公孫芫狠狠的落兒了面子的事情,還沒有傳得人盡皆知。也實在是公孫家家風嚴謹,主子間的事情,下人們是不肯隨意亂說的。
月梅一言不發的由着醫女包紮,又聽醫女小心翼翼的說,可能日後額頭上會留下疤痕也說不準,心中就是一陣悲慼。
強忍着避開人羣,月梅獨自走到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禁不住低聲嗚咽起來。
“公孫鸞兒,你小小年紀,心腸如此惡毒。”
“奴婢也是自小看着你長大的啊,你竟然稍有不順心的地方,就毀我容貌。難道就不怕遭天譴麼?”
“春蘭,你踩到我的腳了。”
月梅雖然心中悲傷難受,可兀自還是十分警覺的。再加上此處無人周圍安靜,有人說話,哪怕聲音極小,她也是聽見了。
於是她趕緊抹了抹眼淚,就循着聲音去看。
繞到最近的樹叢後,卻見一個皮膚白皙,嬌小可愛的小姑娘和一個梳着雙丫髻的小丫頭二人雙雙跌倒在地上,正努力的要爬起來。
月梅心中惶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小姐饒命,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只是一時昏頭了。奴婢……奴婢……”
在這府中,能稱得上是小姐的只有一位,固然其他的庶子們私底下都令下人們叫自己少爺小姐,可到底還是要排輩分的。就好像公孫鸞兒,她就當不起小姐,下人們只能稱呼她爲鸞兒小姐,或是大小姐。
而此時發現了月梅在這裡偷偷詛咒主子的自然是公孫婉兒,眼見月梅慌得跪下,公孫婉兒也有些無奈道,“你能不能先扶我起來?”
月梅自然是又趕緊誠惶誠恐的扶了公孫婉兒起來,只聽公孫婉兒接着道,“不就是罵了幾句人麼?有什麼大不了的,值得你這樣誠惶誠恐。真要說起來,她們不安分的時候,我底下的丫頭說得比你還多。何況,聽你的意思,你的臉是她們?”
月梅趕緊低下頭,“是奴婢做事不力,該當……”
公孫婉兒撇撇嘴,“別說這些口是心非的話了,你要是覺着應該,又何至於在這背地裡偷偷罵人。也罷,各人有各人的命數,今兒我沒見過你,更沒聽見你說了什麼,你自己好自爲之吧。”
說罷公孫婉兒徑直繞着一條小道走開了,她原本是陪着祖母用完早飯,看着時間還早想着出來散步的。
可誰知道她卻恰巧看見月梅朝這邊兒走,也顧不上時間已經不早了。還特意帶着春蘭悄悄跟着她。哪裡想到能看到這麼一出好戲,賈氏真是自作孽,連自己身邊兒的人都對她怨懟頗深,她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就不怕真的將下人欺負的狠了
,在睡夢中被人家一刀結果了麼?
若不是老太太怕處置了賈氏,會斷了公孫芫心裡最後的一點兒念想再叫他做出什麼不像話的事情來,賈氏焉能活到今日?
她一眼認出了月梅是賈氏身邊兒的丫頭,見她行跡可疑,專挑沒人的地方走。還以爲她又是得了什麼吩咐要做什麼壞事,哪裡想到是被欺負得狠了只想找個地方發泄發泄。
公孫婉兒對自己無意中偷聽別人秘密的行爲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故此,哪裡還生的出要爲難那個可憐丫頭的意思?
她感概着要走,只是沒想到,沒走多遠,月梅卻快步跑了上前,堵在公孫婉兒的身前重重的給她磕了個頭,“小姐今日大恩,奴婢無以爲報,只能先給小姐磕一個頭。待得日後,月梅自當報恩。”
公孫婉兒愣了楞,未曾說話,倒是月梅也不再糾纏,告了個退,就徑自離開了。
待她走後公孫婉兒回過味兒來,若有所思道,“走罷,今日上課的時間也晚了。回去還要換一身衣裳才能去見先生。對了,一會兒我去上課,你去遞個消息給春桃,賈姨娘身邊兒的這丫頭我看着順眼,查查去。”
春蘭性子恬靜少語,春桃性子活潑多話,和旁人打聽一個什麼事情,春桃顯然更合適些。
不過公孫婉兒還是交代了她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這丫頭雖說有幾分小聰明,可就怕細節上處理不甚,被旁人知道了她在打聽月梅的品性,揣摩出什麼來。爲了私利,難保不會有人挑撥着賈氏和她搗亂。她固然不要緊,就怕害苦了月梅這丫頭。
至於瑛嬸兒的那些老關係戶們,和她們打聽一個丫頭的情形簡直太簡單了。可這些人大都在府裡伺候多年,個個兒人精似的,她格外費心去打聽一個丫頭,還是賈氏身邊兒的丫頭。難免她們不會多想,若是她們想多了,那接下來,恐怕無風也要起浪。實在是麻煩的很,倒不如這樣省事。
安排完了這些事情,又出去走了一遭,公孫婉兒才驚覺今日讀書的時間已經晚了太久,想起郭義那書呆子一根筋的性子,幾乎頭皮發麻。於是一路小跑着去了郭義的小院子。
先生郭義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見她氣喘吁吁的趕來,不免奇道,“這是去了哪裡?趕得這樣急?”
公孫婉兒臉上一紅,“婉兒貪玩兒,勞先生苦等,先生罰我罷。”
郭義也是建康城中有些聲名的風流名士,聽聞淡淡道,“好吧,那就罰你……”
公孫婉兒有些無奈,這先生怎麼不按常理出牌,按照正常情況下,她扮扮可憐應該是能夠輕易過關的,可今天先生還真打算罰她?
“罰你,今日將魏武王的詩詞背誦三首,明日當着我的面默在紙上。”
魏武王曹操?公孫婉兒暗暗道,這個懲罰倒是不難辦到,那不就是寫《觀滄海》的梟雄麼,問題是,郭義文質彬彬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怎麼偏偏要叫她默曹操的詩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