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攛掇的?這不就是在說瑛嬸兒麼?誰都知道瑛嬸兒寶貝公孫婉兒,除了二人睡覺的時間各自分開平日裡幾乎形影不離。誰接近了公孫婉兒,誰說什麼話,瑛嬸兒能是不知道的麼?
甚至,可以說,誰能到公孫婉兒面前遞話,說什麼話,瑛嬸兒都能有個防備。萬一是別有用心的話,瑛嬸兒甚至可以直接命人堵了嘴拖下去。
若是落實了公孫婉兒是被人攛掇了,那麼瑛嬸兒就絕對是知情者,甚至可以說,或許她是樂見其成的。
這就是大事了。
瑛嬸兒自然是想到了這一層意思,慌忙跪下開口道,“老夫人明鑑。婉兒小姐雖然年紀小,可最是有主意不過了。她今日去賈姨娘院兒中,只是爲了送禮。小姐今兒一直和我說要和大姐姐好好相處的。”
“和她相處?”老夫人氣的身子都在顫抖,“那母女兩個明裡暗裡的都巴不得婉兒長不大,和她們兩個好好相處?”
“奴婢也知道啊,老夫人。”瑛嬸兒哭道,“奴婢也想勸的,可奴婢,奴婢開不了口啊。”
“小姐這是,小姐這是一個人太孤單了啊!老夫人,咱們能關她五年,能關她一輩子麼?”
瑛嬸兒說得聲淚俱下,不住的拿袖子抹眼淚,“今兒奴婢陪着小姐逛府裡,小姐眼睛裡的光彩,奴婢都不敢看。”
“以前,奴婢不敢讓小姐出門。除了飲宴之時,不得以的時候出來。帶她出來也不敢讓小姐亂走。小姐小的時候看見池塘裡的荷花好看,想要湊近一些看,都被奴婢趕緊帶着丫頭們攔着。奴婢不敢叫小姐靠近水,不敢叫她在外面逗留。”
“小姐現在越長越大,今兒我們去了女學,小姐就推開窗戶趴在窗子上面看着,看見一排一排的桌子。就問那些人都是誰,一個一個的問,一個一個的問。”
“老夫人,小姐太孤單了,太孤單了啊。”
老夫人聽着也拿手掩面,“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不是……不是……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的錯!”瑛嬸兒也膝行幾步上前抱着老夫人的腿哭道。主僕二人就這麼抽抽噎噎的痛哭起來。
忽然外面有些嘈亂,劉媽媽只發出短暫的一聲啊,門就已經被推開了,
太老爺公孫炎大步繞過外間進來,看着抱着痛哭的主僕二人不由皺了皺眉,“柔枚,不是好好的說着事情?這是怎麼了?”柔枚是老夫人韓毓秀未出閣前的閨名,現在很少有人在叫了。
聽到這個稱呼,老夫人淚眼朦朧的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驚訝道,“你不是還要幾日才能回來麼?”
“生意談成了,我就提前回來了。”公孫炎擺擺手道。“我在院子裡站了好一會兒了,到底是什麼事情。”
老夫人坐起來,先示意瑛嬸兒出去,又站起來替公孫炎脫了外衫。
二人相對坐下,老夫人平復了一下情緒,纔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的說了,自己的擔憂也說了。
期間瑛嬸兒沒有得老夫人的吩咐,也不敢隨意離開,就一直守在房門外。
劉媽媽先前在聽見哭聲時,心裡就一直打鼓,看見瑛嬸兒出來,再也忍不住湊上前去。“到底怎麼回事?嚇得我心肝兒都快跳出來了,你和老夫人怎麼在裡面哭起來了?”
“沒什麼事,是因爲小姐。”
“小姐怎麼了?”
“小姐啊……”瑛嬸兒想了想,似乎有很多話說,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好半天才長出口氣,看着繁星滿天的夜空喃喃道,“小姐長大了。”
屋裡,公孫炎聽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說完今日的事情,不由納悶道,“你沒替婉兒尋到先生,婉兒又想入女學,合該是好事一樁啊!你哭什麼?”
老夫人啪的一掌拍在几案上,“哪裡就是好事一樁,和你說就是對牛彈琴。婉兒能入女學麼?你就不怕她去了受什麼委屈?”
“能受什麼委屈?”公孫炎好笑道,“這是家裡的女學,再者說,女學那裡是什麼地方?爹和叔伯們的手段你還信不過?”
“信不過!”老夫人咬牙道,“他們這些年就沒管過我孫女兒,我信他們做什麼!”
“好好好。”公孫炎有些頭痛道,“便是不信長輩們,你且說今日婉兒去哪兒了?”
“去芳華院了。”
“哎,這不就是了麼。去了芳華院,好好的出來了,晚上還吃了三大碗飯呢。而那個小姨娘和鸞兒大吵一架連飯都吃不下了。足見,咱們這個孫女兒啊,厲害着呢。你別看婉兒年紀小,入了女學,指不定誰受委屈呢,瞧着吧。”
老夫人冷笑道,“那看來你是專程回來和我唱反調的了?”
公孫炎趕緊舉起右手正色道,“蒼天可見,我是真沒那麼想。”
“只不過……”太老爺話音一轉笑嘻嘻道,“夫人近來實在辛苦了,然則,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這麼爲難自己又是何必?”
“你從前可不一樣……”太老爺回想起從前的事情,眼睛眯起一條縫兒,語氣也柔和道“從前的你呀,哪有這樣寶貝孩子。拓兒和芫兒在外面摔得滿身是傷回來,你只叫他們哥倆兒回屋去找丫頭們上了藥,連個緊張的神情都沒有。還有那回,芫兒在外面和別人打架,你也不管芫兒滿身是傷就帶他出了門,帶上家丁當着另一個小子的父母就把人家揍了一頓。回來後關了芫兒兩天不給吃的,還是我偷偷摸進去,送了藥酒和藥膏。”
“出來時那小子餓的眼睛都發綠,自那以後就再也不敢出去同人打架了。而外人呢,得知咱家兒子有這麼厲害一個孃親,也再沒人敢欺負他。對了,我那日聞到那小子嘴邊有酒味,就問他,你猜他怎麼說?”
老夫人似乎也被這段話吸引住了,接口道,“怎麼說”
太老爺公孫炎哈哈一笑,模仿着公孫芫有氣無力的樣子道,“爹啊,兒子餓。”
“我才知道那小子餓昏頭了,把那瓶藥酒通通喝了。”
老夫人嘴邊也勾起一抹笑意,“老二自小就不聽話,哪像老大……”說到這裡又神色一黯。
公孫炎趕緊過去將老夫人抱在懷裡,“柔枚,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這些年你心裡苦。可你不能這樣教養婉兒,咱們的孫女兒和當年的你很像,你捫心自問,你小的時候,哪裡被這樣管教過。成日裡瘋丫頭一樣,天不怕地不怕的。”
“婉兒和我不一樣,她可是……”
“柔枚,沒什麼不一樣,想想你自己,婉兒和你一樣,性子其實是野的。可你看看現在的婉兒,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鹿,做什麼都不敢,做什麼都要想,做什麼都要妥帖。”
老夫人也知道這樣不好,可是,可是她只想孫女兒平安
長大,若不然她沒臉去地下見劉氏。
“柔枚,不過就是幾個小姨娘,鬧得兇了,發賣了也就是了。除了以前的那個丫頭,現在這些個芫兒都是不上心的,不過就是爲了你和鬧罷了。這麼多年了,他也是幾個孩子的父親了,胡鬧的心思早歇了。”
老夫人激動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看着公孫炎呆呆道,“我愁得不得了的事情,被你幾句話就說穿了。”
“那是自然。”公孫炎得意道,“我可是你韓大小姐親自選定的夫君,不能當一個才華蓋世,也能當個足智多謀吧。”
“爲老不尊。”老夫人白他一眼。起身叫了瑛嬸兒進外間,“告訴婉兒準備準備,過兩天就入女學罷。”
瑛嬸兒應聲是,福禮告退。
一路上,她一言不發的跟在掌燈的丫頭身後。
進了院子,才發現公孫婉兒的屋子還亮着燈。
她揉揉臉,揚起一個笑臉來,走進門去。
公孫婉兒散了發,坐在一支蠟燭前發呆,瑛嬸兒走進來時腳步很輕。
可公孫婉兒還是發覺了,可見她並非是毫不關心外物的,看見瑛嬸兒臉上的笑容。公孫婉兒頓了頓,“乳孃,不用這樣,太累了。”
瑛嬸兒尷尬的垂下頭,片刻後,面容有些僵硬道,“小姐,老夫人答應你入學的事了,說是幾天後入學。”
“恩。”公孫婉兒點點頭,瑛嬸兒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要上前替公孫婉兒篦頭髮,反而有了要告退的意思。
公孫婉兒當做沒看見一樣,忽然開口道。“乳孃是不是覺着婉兒太任性了?”
“沒有。”瑛嬸兒下意識的就接口,可發覺自己的語氣有些生硬,又趕緊柔聲道,“婉兒長大了,有主意了。”
“對啊,婉兒長大了。”公孫婉兒仰起頭,“叫大家都知道婉兒長大了不好麼?”
瑛嬸兒看着公孫婉兒愣了楞,“好。”
她爲什麼下意識的想說不好?
“或許乳孃覺着婉兒不孝順,婉兒利用祖母心疼婉兒,來滿足自己的私慾,想法子進女學。”公孫婉兒眸光閃爍。“可婉兒不覺着自己做錯了,眼下,繼母要進門,婉兒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婉兒長大了。叫公孫鸞兒和賈氏知道,叫曾祖們知道,叫祖母知道,叫所有人都知道,也叫未來的繼母知道。”
“婉兒長大了,祖母才更有心力掌控後院,纔不用更加花心思照顧婉兒。婉兒長大了,父親和曾祖們纔會看見婉兒,婉兒不是小不點兒,婉兒能做很多事情。婉兒長大了,未來繼母不會將婉兒當成一個籌碼或是棄子,而是可以對弈的對手,是個人!”
瑛嬸兒心裡震撼,看着公孫婉兒更加說不出話來。
她要入女學,不僅僅是入女學!
她驚動老夫人,驚動賈氏和公孫鸞兒,驚動老祖宗們,是爲了告訴所有人一個信息。
她長大了!
恐怕這僅僅只是個開始罷。她不僅僅會有自己的主意,還會成長的越來越快,再也不是自己懷中的那個自己說什麼都會聽,祖母安排什麼都會聽的小孩子了。
瑛嬸兒終於當着公孫婉兒的面流下淚來,“小姐,你要入學了。你長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