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箏強忍住內心的震撼,去看其他宮嬪的臉色,那榮、文二妃臉上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彷彿太后對皇上的頤指氣使在她們眼中早已司空見慣,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反而是陸嫀臉上露出驚詫的神色,玉箏在心裡暗暗想,陸嫀還是不夠老成,再轉頭去看姚素淺,亦是一臉平靜,見玉箏轉過頭來,二人相視一笑。
楊舜聶也未做任何舉動,往日叱吒朝野、盛氣凌人的他在鄭太后面前竟然溫順得如一隻家養的貓。
玉箏見“榛兒”依舊蜷縮在角落裡,嗚咽地舔舐着身上血淋淋的鞭痕。不禁暗暗嘆到,太后果然狠毒,在那安詳的外表下究竟隱藏着怎樣的陰狠毒辣。也怪不得,在這波橘雲詭的宮中廝殺出一條血路,輔助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看慣了生離死別,血雨腥風,怕是心中早已百毒不侵了吧。
一時間衆人告辭,容妃帶着孔丹青率先辭行,說是要去御花園賞花匠新植的蓮瓣玉蘭,玉箏最愛玉蘭,原是同陸嫀、素淺約好也要去的,奈何容妃先行一步,若是同行必然尷尬,不知又要惹出什麼事端,只好作罷,便約了改天再去賞。
惠婕妤與曼婕妤同住一宮,自然結伴相行。宮中規矩繁冗,每逢聚散必是位分高的先行,皇上宮嬪極少,除了二妃和惠、曼二位婕妤便是與玉箏一同入宮的幾位了,衆人皆行,只是不見文妃。
魯琴音一向是個待人冷淡的,從不與任何人交往親密。今天亦是一個人,一隻玉手纖纖虛扶着後腰,帶了婢子,獨自往茗湘苑去。她的身孕已有近三月,已微微顯了身形,在石榴紅纏枝千枝千葉的長衣中愈發顯得渾圓。那長衣是石榴紅湘錦裁製而成,是極不可多得的珍貴玩意兒,纏枝千枝千葉花紋在宮中女子的口口相傳中意味着多子多福、夫妻恩愛——舜聶將這花紋賜給了她,可見她和她腹中的胎兒在舜聶心中是很有幾分分量了,魯琴音顯然亦感受到了這分量,也就常常將這宮裝穿在身上,瑟索的秋風中常常見這一抹明媚的石榴紅,惹得衆人一陣豔羨。她原本是纖細苗條的身量,如今有了身孕再加上楊舜聶的寵愛,便在身上填了許多豐腴,整個人都圓潤起來。細潤如脂,粉光若膩,愈發顯得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脣色朱櫻一點,嬌媚無比。
魯琴音質地輕柔的絲羅衣袖長長地流於地下,似被霞光染紅的一道薄霧,那樣不掩飾的快樂,連玉箏也不禁暢想起來,那初爲人母的歡悅究竟是怎樣的感覺,她去看魯琴音時,常常看她坐在樹下的貴妃榻上,繡一件肚兜,顏色殷紅,似乎一針一線都是做母親的殷殷的心。若是,若是與楊曼靖也有一個孩子該多好——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她會笑着倚在門檻上看他們捉迷藏,採早春第一朵梨花,爲他們親手做楊曼靖最愛吃的琥珀纏梨。
玉箏與陸嫀,素淺結伴而行。此時已是深秋,琴絲、琳琅、並吉祥都預備了昭君套和手爐早早候在外面。京城的冬天來得凌厲,樹上枝丫大半已經光禿禿的,連落下的葉兒都被內監打掃的乾乾淨淨,竟見不到一絲絲夏天存在過的痕跡。空氣中瀰漫起蕭索的秋意,各個宮裡都在晚膳時填了鍋子,企圖驅趕掉這令人絕望的寒意。
眼看着就要過立冬,臘梅就要開了,三人正徐徐不絕地說起哪個宮裡的梅最是好看,玉箏想起那日陸嫀送來的玉蕊檀心梅,宛如回到了小小孩提時代,與楊曼靖一同在御花園中賞梅,喜不自勝地張開雙臂向素淺比劃到,“可是得有這麼大了。。。”孰料話還沒說完,猛然在半空中被捉住了手。玉箏嚇了一跳,趕忙轉過頭看時,卻是文妃,陸嫀和素淺見是文妃,也被嚇了一跳,三人慌忙行禮道,“文妃娘娘萬福金安。”
玉箏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剛剛在太后的慈寧宮中她略出了些風頭,雖然不是她本意,只怕也有一些人爲了這風頭暗暗爭風吃醋,這文妃最是個醋罈子,恐怕。。。玉箏心中暗想,我命休矣,我命休矣。
但即便是這樣,若是沒有把柄落在文妃手裡,恐怕她也不能把自己怎麼樣。想到這裡,玉箏便屈膝恭恭敬敬行禮道,“娘娘萬福金安。臣妾說得高興,未瞧見文妃娘娘,着實是臣妾的不是,還請文妃娘娘責罰。”
沒想到文妃卻親親熱熱拉起她,“噫,咱們都是侍候皇上的人,私下裡還分什麼娘娘臣妾的,豈不折煞我了。若是太后皇上不在身邊,妹妹就只管喚我姐姐就好。”
玉箏見文妃行事不同往常,一時也猜不透是怎麼回事,便不卑不亢笑着回答,“臣妾雖然愚鈍,卻還是識禮的。文妃娘娘這樣喚臣妾,知道的說是娘娘爲人端莊親熱,不知道的還要說臣妾目中無人呢。”
文妃聽了這話笑得更加親熱,“怪不得大家都說妹妹是個能知冷知熱的的人,姐姐我還不信,如今見妹妹一番話,果然是這樣,愈發讓姐姐我喜歡了。”
說罷便執了玉箏的手,也不去叫秋初,只是拉着玉箏自顧自的往前走着。陸嫀、素淺見了都是一頭霧水,卻也不好多嘴,只得跟在文妃與玉箏身後慢慢地走着。
文妃卻絲毫未察覺一樣,或是在她心中,根本不需要在意陸嫀和姚素淺的神色。她轉身向秋初手中拿來一個琺琅鑲金匣子來,徐徐打開,裡面竟是一隻鎏金掐絲點翠轉珠鳳和合如意步搖。這步搖滿飾鏤空,精雕金銀花卉,以珍珠青金石蝙蝠點翠爲華蓋,鑲着精琢玉串珠,長度足足能從鬢上垂下至耳垂,赤金打造的簪體上通體紋飾爲荷花、雙喜字、蝙蝠,簪首上爲合和二仙,一看便知是老年成的珍貴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