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十天,不過兩天……慕容烈撐開手掌,看着掌心污黑的血漬,猛地扭頭看向了顏千夏。她居然這樣恨他,一次兩次讓他死。
“顏千夏。”他強撐一口氣,用力地捏住了顏千夏的肩,一聲清脆的骨頭裂響之後,顏千夏憤怒的尖叫聲響了起來,再接着……顏千夏的叫聲梗在了喉嚨裡,他在大口大口咯着污黑腥臭的血。
“你怎麼了?”顏千夏慌了,伸手就去捂他的嘴。
“賤|人,滾開。”慕容烈猛地揮手,一巴掌狠狠抽打在顏千夏的臉上,顏千夏倒下,重重地碰到了牀沿上,痛得眼前一片漆黑。
她掙扎爬起,愕然地看着他。他的臉色已轉爲烏青顏色,明顯是中毒的跡象。他的目光很是嚇人,像是要撲過來把她生吞活剝一般,他看她時,充滿憤怒,充滿殺機,充滿失望,充滿痛苦,充滿質問……可是他說不出完整的話來,血越嘔越快,像是內臟破了一樣……
那麼,慕容烈是以爲她要殺他?
她暗自叫苦,剛要解釋,慕容烈又是一腳踹來,這一下直接踹到了她的小腹上,她痛得縮起了身子,半個標點符號也說不出來了。
“來人。”慕容烈掙扎坐起,一聲低喝,順福就快步跑了進來,見到他這樣子,嚇得臉色發白,尖聲大叫起來。
“快來人,傳御醫。”
他們匆匆地擡着慕容烈走了,顏千夏才爬起來,又有人衝進來,拿着粗粗的鐵鏈,把她的雙腳套住,鎖到了牀腳之上。
“喂,你們爲什麼鎖我。”顏千夏現在甚至不能離牀三步之遠,她拉扯着鐵鏈憤怒地看着。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又傳來腳步聲,是順福帶着年錦進來了。
“你說,是不是你下毒?”年錦刷地一聲抽出大刀,擱到了顏千夏的脖子上。
“不是。”顏千夏要推開他的刀,可他又迅速把刀橫到她的脖子上。年錦的臉色十分難看,甚至帶着咄咄逼人的殺氣。
“顏千夏,他對你不好?你居然下這樣的毒手。”
“不是我,不是!”顏千夏急了,縱身跳起,可是她晚上才被他折騰過,此時衣衫只是披在身上,這一跳,直接像水銀般從身上褪了下來,露出一身桃花瓣兒似的歡痕。
“淫|婦。”年錦又罵,黑着臉扭過了頭。
“隨便你們怎麼想,反正不是我,如果是我做的,我一定承認,我不替別人背黑鍋。”顏千夏撿起落在地上的衣裳,快速穿好,坐回牀上。
“你有時間質問我,不如去查查他今天去了哪些地方,吃了什麼,用了什麼。我這個地方,他用暗衛圍得死死的,我打個屁他也會知道,我去哪裡弄毒藥給他吃?我倒是想餵給他吃,反正他對我不是鎖着就是捆着,他想怎麼弄我就怎麼弄我,在他面前,我就像狗一樣,我還不如死了,可我連死也死不成。”
她說着,漸漸眼眶漲紅。年錦忍不住回頭看她,她正擡袖抹眼睛,右臉紅腫得連眼睛都成了一條縫,絲薄的袖子滑下來,手臂上佈滿了掐痕。腳上的鐵鏈太重太粗,僅這樣墜在她的腳上,她纖細的腳踝就已經開始紅腫。
慕容烈那樣強壯的男人,在牀第之間難免會強悍一些,顏千夏受不住他那樣的力道,尤其是他一生氣,她必定遭殃,弄完之後,她就跟死了一回沒兩樣,別人是看不到她身上青紫的地方,更不會知道事後她要擦多少藥,才能讓自己的身子不那麼痛。
年錦的心揪了一下,收了刀,掉頭就走。
“鎖好宮門,所有的奴才都帶下去,嚴刑拷問。”
他的聲音傳進來,顏千夏往後一倒,雙手掩住了臉,腦子裡滿是慕容烈剛剛吐血的樣子。
她對慕容烈以前是恨,現在也只是討厭,尤其是慕容烈那晚說他和殊月的事之後,她又想慕容烈也不是那樣壞,說不定哪天她就能說動他,可以放她走了。
若說讓他死,顏千夏現在還真沒想過。
殺人這種事,顏千夏還不想碰,她願意用藥救人,不願意用藥殺人。除非那個人傷她害她把她逼上絕路。
她總想着,她如此倒黴,受盡委屈,應該多做好事,說不定哪天天上的菩薩就可憐她了,把她弄回去了。
眼淚越涌越兇,腦海裡他吐血的樣子也越來越清晰,一口一口的污血扎得她腦袋疼。
“媽的。”顏千夏罵了一句,爬了起來,衝着外面大叫,“來人啊。”
她喊了好幾十聲,嗓子都啞了,纔有侍衛走了進來!
“魏子呢?”
“已被帶下去審問。”侍衛低頭抱拳,態度還算恭敬,想必是年錦交待過了。
“又關他什麼事?”顏千夏更難過了,因爲她,這滿宮的奴才都逃不過毒打,她這不是又作孽了嗎?如果被菩薩知道了,會不會再降九九八十一難給她?
“所有的人必須接受審問。”侍衛的語調還是一板一眼。
顏千夏看了他一會兒,才啞啞地說道:“你去請年錦來。”
“大將軍已去佈置京中宵禁之事。”
顏千夏緩緩點頭,慕容烈一病,肯定局勢緊張,各路妖魔鬼怪不定要出什麼幺蛾子。
“娘娘若無事,屬下告退。”
侍衛退出了大殿,奢華的大殿裡只剩下她一人,孤孤單單,冷冷清清,一陣風吹來,窗外響起小鹿的輕鳴之聲。
顏千夏不知道天明之後等着她的將會是什麼,如果慕容烈出事,她必定一死,而且會死得很慘。如果慕容烈不死,她還是一死,會死得更慘。
她很害怕,怕得渾身發抖,以前她不怕,是因爲慕容烈活蹦亂跳地在她面前,她潛意識裡總覺得那個男人不能把她怎麼樣,可現在呢?他被人暗算了,認定是她乾的。他不會再對她仁慈,他剛剛那一巴掌、那一腳打得很重,她的右眼都看不清東西,還有小肚子,好痛好痛。
她想叫寶珠進來陪她,可是寶珠此時肯定在受大刑,魏子也是,一定會有各種殘酷的刑罰落在他們的身上。
年錦也生氣了,年錦也不信她。
顏千夏被全世界都拋棄了。她怔怔地看着那盞鳳燭,渾身的血液一點一點地涼下。
夜色,那樣靜。
一抹月光斜斜淌入,在漢白玉的地上淌成悲傷的小溪。
顏千夏滿臉冰涼,一摸,全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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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過了十年百年的歲月時光,顏千夏已經餓得昏昏沉沉。
她甚至不能去廁所,嘴脣乾得裂了口。
璃鸞宮,那樣奢糜令人不能仰望的地方,像地獄一樣沉寂。再沒有侍衛進來過,對外面的情勢她也無法得知。
只是喪鐘一直未曾響過,他必還活着。
活着來報復她,折磨她……顏千夏的脣角牽了牽,一臉苦笑。
她不曾想害人,卻逃不開這些旋渦。
吱嘎……宮門終於開了,年錦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裡,她伸手遮了遮有些刺目的陽光,看向滿臉憔悴的他。
“你認認,這是什麼。”年錦啞着嗓子,雙眼赤紅,把一隻小盤遞到她的手中,“宮中御醫毫無辦法,他已經只剩下一口氣了,如果你還有人性,救他。”
顏千夏接過了那小盤,盤中的小蟲扭曲掙扎,拼命想逃。
“我認得。”顏千夏點頭,又擡眼看他,“可是,你要保證送我離開這裡,我如果救下他,他活過來必會讓我死,年錦,真不是我做的,你信我。”
年錦的喉結滾了滾,滿臉痛苦,揮手指向窗外,“你說不是你,這東西,就是在你的宮裡找出來的,顏千夏,他有千個萬個理由殺你,可他始終沒有,他喜歡你,我跟他沙場征戰數年,從未見他對一個女人這樣,他爲了討你歡心,我的房子我的馬,他都拿去給你,只因你有一次說薔薇好看,他爲了讓你笑一笑,令人爲你種下這些薔薇,你知道他母妃死在哪裡嗎?就死在薔薇花叢裡。你說你不是這裡的人,你說你是一縷魂,你胡說八道,他全都不怪你,可你就是顏千夏,你還是這樣心狠,這樣毒辣。”
“我沒讓他這樣對我,我只想離開這裡,我有什麼錯?是他……”顏千夏沒說完,年錦的手高高揚起,要落到她的臉上……
“他就是這樣,想打就打。”顏千夏站了起來,鐵鏈立刻扯緊她的腿,尖銳的響聲讓年錦的手慢慢放下。
“他讓我笑,我就得笑,他讓我哭我就得哭,可是年錦你別忘了,他以前是恨我的,他以前是以讓我痛爲樂的。我是人,不是畜牲,不是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他打過我,盡情凌辱過我,然後逼我對他笑,我絕對絕對笑不出來!拿黃金萬兩,城池數個給我,我也笑不出來!我去救他,再說一次,這事不是我做的,從今往後,我們兩不相欠。”
她跳下榻,鐵鏈立刻收緊,骨骼裂響。
年錦連忙摁住了她,掏出鑰匙打開了鐵鏈,腳踝處已流下血。
她揮開年錦的手,看着他說道:“我當你是朋友,年錦,你不信我不要緊,可你要知道,我要是真想毒殺他,必不會這麼蠢,會讓他死在我的牀上。我若真想殺一個人,我必不讓他活到今天。”
年錦的脣緊抿着,丟了鐵鏈,大步往外走去。
顏千夏動了動腳,立刻傳來撕心的痛。
宮裡很靜,各宮的主子都被勒令不得踏出宮門半步,帝宮裡的宮奴們各司其職,小心翼翼,走路都沒有聲響。
掀開簾子,只見殊月正在用帕子包住冰塊,給他的身上降溫,他燒得太厲害了,像是隨時會燃燒起來一樣。
“妹妹,你怎麼這麼狠?”見她進來,殊月放下了帕子,過來,揚手就是一掌,狠狠往她臉上打來。
顏千夏閃了一下,這巴掌沒落在臉上,落到了肩膀上。殊月是會武功的人,肩上的痛差點沒讓她摔到地上,她站穩,推開了殊月,冷冷地掃她一眼。
“閃開,你算什麼東西,你沒資格碰我。”
殊月被她噎住,正要發怒,年錦上前來攔開了二人。
“月貴妃,讓她先看看吧。”
“如果她再下毒手,年錦,你擔當得起嗎?”殊月尖聲質問,咄咄逼人。
年錦看她一眼,低聲說道:“現在御醫束手無策,娘娘可還有他法?”
殊月盯着年錦,看了好半天,才憤然退開。
“年錦,若皇上有事,你和這賤婢必逃不過一死。”
“臣追隨皇上出生入死多年,命早就是皇上的了。”年錦伸手,拉着顏千夏到了龍榻邊上。
已經三天了,慕容烈若非體質好,毅力非凡,早就撒手歸西。此時他躺在榻上,下巴全是密密青青的胡茬。一雙眼睛緊閉着,眉心緊鎖成川。
看慣了他耀武揚威,第一次看他躺成這樣疲憊的樣子。
顏千夏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他的眼睛,霸王病倒,倒讓人多了幾分憐惜。
“顏千夏,你能不能辦到?”年錦上前來,拉開了她的手,焦急地問道。
“試試。”顏千夏縮回了手,垂下長睫。其實她並不認得那小蟲,她說認得,不過是給自己找個機會罷了。
“讓他們都退下,我不想被人打擾。”顏千夏掃了一眼殿中各人,御醫、侍女,大臣,二十多個全擠在這裡,像菜市場。
“你也退下。”顏千夏又看向殊月,殊月變了臉色,正要說話,年錦已經讓侍衛前來超趕人了。慕容烈失去意識之前,把兵符全交到了年錦手中,令他代君執掌三軍,有生殺大權。此處,年錦最大。
衆人退下之後,顏千夏才坐到了榻邊,扯開了慕容烈的眼皮子看,又翻開他的嘴巴,要看他的舌頭。
下毒的人似乎是故意,這是顏千夏第三次和他交手,每次那人都會有新招,就像在逗顏千夏玩,可是這次中毒的人非同尋常,他拿慕容烈的命和顏千夏玩。
顏千夏又端起那隻小蟲細看,這小蟲看上去像蜂,可又比蜂形態稍大,毒針稍長,應該是精心伺養出來的,一隻小蟲飛進璃鸞宮,沒人會理會,尤其是薔薇花盛開的院落,衆人只會以爲花蝶飛舞,蜜蜂採蜜,很有情|趣。在大自然裡,往往美麗絢目有趣的東西,都會帶有致命的招數。慕容烈被蜂蜇的時候,一定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是他今天走進大殿的時候嗎?他那時候正在對她生氣,看她眼睛紅紅,以爲她又在悶悶不樂,卻不知她是在看那些才子佳人的小說,所以蜂兒飛來的時候,他也只是揮袖趕趕,沒有計較。而他在顏千夏身上的一番索要,又加快了毒素在血管裡的運行速度,纔會導致他毒發的時間太快。
“換血吧。”顏千夏想了好久,輕輕地說了一句。
“換什麼血,換誰的血?”年錦一怔。
“我的。”顏千夏收了針,小聲說道:“這樣我誰的人情也不欠了,你不總覺得他對我好,是我殺他嗎,我把血給他,這樣你也不怪我了吧。”
“你瘋了。”年錦一聲低喝,抓住了她的手,“你會死的。”
“他活了之後,我會生不如死,你比誰都清楚這一點。”顏千夏靜靜地看着他,年錦的手指一根根鬆開,怔怔地看着她。
時間似乎凝固,不知道過了多久,年錦突然說道:“你救活他,我送你走。”
“真的?”顏千夏喜出望外,她要的就是年錦這句話,現在,只有年錦有這本事了。
“真的。”年錦無奈點頭,若要讓他看着顏千夏受罪,他做不到。從再度見到顏千夏開始,他就覺得這妮子和以前真不同了,總能吸引住他的心跳節奏,讓他情不自禁地想看到她。
“他會怪你的。”顏千夏又看向慕容烈。
“我會說你被我殺了。”年錦催促起她來,“你快動手救他。”
“好。”顏千夏這才集中精神,開始尋找解毒辦法。
他身上燙得厲害,體溫降不下來,連冰塊都沒辦法。顏千夏迅速開了方子,讓人下去煎熬,先讓他退了燒再說,免得醒了也是個傻子。
一個時辰之後,藥拿了上來,年錦卻猶豫起來,不敢餵給慕容烈。顏千夏看他一眼,伸手拿過了藥罐,仰頭往嘴裡倒去,又苦又澀的藥汁倒進喉裡,頓時五臟六腑都跟着一起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