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了,和你無關。”
池安寧低低說了句,品了口茶,爲了這茶的滋味,眉目都舒展開來,情不自禁讚了一句,
“好茶。”
這胡歸山莊真是不簡單,茶是上好的西海綠芽,慕容安定一年也得不了多少,他們卻拿來迎接普通的客人。
“確是好茶。”
慕容安定也讚了一句,轉臉看向守在門口的幾名小廝,若沒看錯,這些人都是會些拳腳的人物。
大戶人家有看家護院的不是稀奇事,可稀奇的是,這些人年紀都偏大,脖子後都隱隱露一點青色紋身,雖只一角,卻足能讓他辯認出來,這是前魏國的先|鋒軍。
魏國滅國這麼多年,想不到今日還能看到往日的軍士。
慕容安定不由得對東方聞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公子,一路勞累,去休息吧。”
池安寧起身,低聲說道。
慕容安定知道他的意思,他不贊同第一晚就在山莊內竄來探去,以免打草驚蛇。名花流的人雖來探過,可還是沒有完全探情這裡的路線,池安寧在滿紅樓吃了虧,行事更爲謹慎。
幾人各自回了房,慕容安定一人一間,三個女孩兒一間,池安寧和年易、祀人一間。他二人敬安寧是大皇子,要打地鋪,被池安寧攔住,三人就睡在一張長長的通鋪上。
夜深,有夜鶯鳴唱,落於芍藥枝頭。
池安寧輕閉着眼睛,呼吸着風裡的迷迭香,心裡暗忖着這山莊各種不同尋常,這裡隱藏的秘密,就像藏在厚厚雲層後的美人的臉,在吸引着他。
咚咚……
有人輕敲窗,他擡眼看,只見一隻小鳥正在輕啄窗,而轉頭看年易和祀人,早已沉入夢鄉。他心念一動,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不一會兒,門被輕輕推開,有個人影輕手輕腳進來,伸手在幾人身上推,見推不醒,便走向他們放在一邊的行李處,認真翻找起來。
池安寧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人的背影,正是剛剛守在門外的那個僕人。
他翻了一會兒,又扭頭看來,池安寧以手掩着額,他看不到池安寧微睜的眼,便將行李復原,躡手躡腳地往外走去。
門關上,又靜了。
服了他的百消丹,還能在“花香”下,睡得如此之沉。
池安寧如今明白義父當時說的話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人生真是一場永無止境的奔跑,不可能超越所有人。
他索性不再多想,讓自己沉入夢鄉,睡足了,養足精神,明日更迎接挑戰。
隔着一間房的主客房裡,慕容安定也在輾轉,空氣裡漂浮的花香讓他難眠,他難過地發現一件事,在不停地、反覆地爭吵和冷戰中,他和權醉菁已經越行越遠,哪怕當年的回憶多美好,也阻止不了這份感情的淡去。
尤其是在知道權醉菁再次給他下這些亂七八糟的藥之後,他再也抑制不住這種如狂潮般捲來的失落。
他不知道爲什麼兩個人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真是他錯了嗎?
夜鶯扣窗,他怔了一下,屏住呼吸,門輕響了,有人進來。他連忙閉上眼睛,感覺到那人漸漸近了,帶着奇異的香,這香讓人有些意亂情迷,他想睜開眼睛,可是那人的手已經探過來,輕輕地落在他的臉上,順着他的眉眼一直往下摸,到了他的脣上,輕輕地摩挲着。
他猛地睜開眼睛,只見面前站着一個戴着面紗的女子,見他突然睜眼,這女子嚇了一跳,轉身就跑。
“站住。”
慕容安定哪裡能容她跑掉,撲過去就抓住了她,手起手落,揭掉她臉上的薄紗,露出半張俏臉,可這臉轉過來時,卻讓他不由得手指鬆了鬆,另半邊臉,簡直是鬼面!烏黑一片,猙獰扭曲……
“小姐。”
有丫頭在外面焦急輕喚,這女子掙脫了慕容安定的手,快步奔了出去。
“小姐,你怎麼又亂跑?小心老爺知道了又罵你!那是莊裡來的貴客,你沒嚇到客人吧?”
那丫頭一把扶住女子,擔憂地看向跟出來地慕容安定。
女子也扭頭看來,半邊完美的臉露在月光下,雙瞳盈盈含着月光,美極了。
慕容安定不由得有些惋惜,如此美人,怎麼會只生得半邊俏臉。
“公子,不好意思,小姐犯病了,請不要告訴管家和老爺。”
丫頭給他行禮,慕容安定點頭,那小姐才慢慢跟着丫頭往外走,到了林子邊上,又扭頭看了一眼慕容安定,他笑了笑,以示安慰。
兩道纖細身影遠去了,他才轉身回房,地上還落着那小姐的面紗,他彎腰撿起,面紗留香,這香迷人。
他把面紗疊好,放到桌上,準備明日還她。
遠遠的,有七絃琴奏響,樂聲淒涼,令人心生酸楚,這山莊裡還有這樣琴藝高超的人物。慕容安定更難入眠,索性去了院子,仰頭看着淡涼月光,等着天亮的時分。
池安寧一覺醒來,年易和祀人已經出去了。
他出來一看,三個女孩兒都圍在樹下,正在看什麼,嘰嘰喳喳的,連寶兒都笑個不停,他走過去一看,只見女孩子們圍看的是一隻花兔兒,見過雪白的,見過灰色黑色的,這樣的花兔兒倒是第一次見,它自用兩隻前爪子捧着一片大菜葉咬個不停,長耳朵不停地閃動着,一點都不怕人。
“哦,這是我們小姐養的寵物。”
管家聞聲過來,樂呵呵地說道:
“各位客人,我們莊主回來了,特請各位客人去前廳用早膳。”
慕容安定聽說是小姐所養的寵物,不由得就想到了昨晚那半臉美妙的女子,可是因爲昨日那丫頭懇求過他,不可泄露小姐亂跑的事情,只能忍着,想着待會兒能否見到。
一行人往前廳而去,池安寧是睡得飽飽的,雙目有神。
慕容安定想了一晚的心事,好在年輕,內力深厚,也沒啥事,只有年易和祀人,不停地打哈欠,像沒睡一樣。
“怪了,一夜無夢,可怎麼像沒睡一樣?”
見衆人看他,年易撓着頭,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也很困。”
年醉蝶接過話,掩脣打了個哈欠。
池安寧掃了一眼幾人,功力稍淺的,都睏倦不已,這莊主倒真是會試探人!他瞪了一眼幾人,故意說道:
“困什麼,這麼沒規矩!”
幾人不敢再張大嘴打哈欠,只勾着頭,使勁忍着。
管家扭頭看了一眼,又打起了哈哈,
“哈哈,無礙,這是因爲我們山莊裡有種花兒,叫瞌睡花,你們初來乍到,還不習慣,過了今晚就好了。”
“還有這種花?”
珍兒好奇地問道,加快腳步,追上了管家,開始發揮她的八卦本能,使勁兒問。
每個大戶人家裡,都有這麼幾個嘴碎話多的丫頭,大都是主子寵着的結果,而且像珍兒這種身材妖嬈,長相漂亮的,男人都會多看一眼,管家也不例外,真的給她解釋了起來。
“這種花是我們莊主前些年去海上做生意得來的,第一次聞,人就像睡不飽一樣,可是第二次聞,就通體舒暢,神清氣爽。”
“那長什麼樣兒?”
珍兒又問。
“老張,去摘一朵過來。”
管家揮揮手,一個乾瘦的男人立刻轉身走了,池安寧發現這就是昨晚鑽進他們房間的那個。不一會兒,那男人就摘了一朵花過來,黃|色,七瓣,平淡無奇,但卻香濃無比,果然一聞,就讓人神清氣爽,瞌睡全無。
“這應該叫提神花嘛,我都沒瞌睡了。”
珍兒伸手就接花,管家連忙制止,可她粉嫩的手指已經捱到了花,當下就痛了尖叫起來。
“它咬我!”
“這花不能碰的。”
管家連連搖頭,讓人去取傷藥,珍兒的指尖上已經多了幾道血口,血珠直涌。
“他爲什麼能碰?”
珍兒看那乾瘦的僕人,管家又說:
“他用東西包住了根莖。”
大家這纔看到,花兒的下半部分有一個小小的鐵環,想來他們都是用這種鐵環來摘花的。
“因爲山莊這幾年風頭招搖,不時有賊人進來偷盜,所以莊主才栽上這種花,不傷人命,又能提防盜賊。”
管家一面說,一面指向前方。
“到了,莊主正在等着各位。”
幾人擡頭,只見一位藍衫男子正緩步出來,面容清瘦,不像傳說中的江湖俠客,更像是一位儒雅商人。
“傅公子,久仰。”
東方聞抱拳,客套地行禮招呼。
“莊主,多有打擾。”
慕容安定回禮,又介紹自己的隨從。
“呵呵,傅家莊的絲綢天下難得,傅家莊的茶葉也千金難求,傅公子能屈尊來訪,是我胡歸山莊的榮耀。”
東方聞說得客氣,慕容安定只是笑,傅家莊哪裡有這樣的名氣,不過是他客套追捧罷了。
早膳不比昨晚的差,足足五十道菜擺在桌上,珍兒當下就樂了,連連嚮慕容安定使眼色,想上桌吃飯。
東方聞看到她的表情,也樂得笑起來,爽朗地一揮手,請衆人上桌。
“莊主,夫人和小姐來了。”
管家看向右側,小聲說了句。
慕容安定立刻扭頭看,只見一位三十多歲的美婦人,手牽着一位約七歲大小的女孩兒,慢步前來。
“不知莊主有幾位小姐?”
他猶豫一下,小聲問道。
“只此一位……傅公子爲何有此問?”
東方聞轉過頭來,狐疑地看他。
“哦,來時途中,聽聞東方小姐美貌動人……”
慕容安定佯裝羞愧,連連擺手。
東方聞笑了起來,看着夫人和女兒的眼神充滿柔情,
“在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十分寵愛,將來她大了,也不捨得她出閣,也想招婿入門,爲我胡歸山莊延續香火。”
“見過各位貴客。”
東方夫人姍姍走到,向各人盈盈下拜,體態豐盈妖嬈,人又嫵媚,目光多情,慕容安定都多看了一眼,此時心裡充滿疑惑,若只有一位東方小姐,那昨晚那半臉美人又是誰?
池安寧倒是鎮定,目光直接投向那小女孩,女孩兒有些膽怯,躲在美婦人的身後,不肯過來。
“娘,我要回去。”
她見池安寧看自己,立刻就嬌聲叫起來。
“不要怕,這都是爹的朋友,你過來,見過各位叔叔,姐姐。”
東方聞向她招手,小姑娘這才走過來,撲進他的懷裡,輕輕地說道:
“爹,我的花兔兒不見了。”
“哦,那隻花兔兒在西廂房的院子裡,我立刻叫人去把花兔兒抱過來。”
管家連忙說道。
“這麼大的人了,還喜歡花兔兒。”
東方聞把女孩抱到膝上,東方夫人也走過來,坐到東方聞的身邊,一雙媚眼裡含情蕩波,看向了慕容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