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很不明白,爲什麼那麼多人巴巴地想當皇后。
她反正是不喜歡的,那沉沉的禮服壓在身上,滿頭的珠翠叮咚,讓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冊封那天,伊人夢遊一般看着禮官的嘴在那裡一張一合,然後被兩個小宮女攙扶着,半推半擡地擁到了高高的天台前,賀蘭雪一身黃袍,打扮得精神抖擻,站在高處,如臨世的神子。
伊人站在下面,一步一步艱難地往上走,仰頭望過去,只覺漫天的陽光,都攏在賀蘭雪的身後,是那樣的光輝奪目,彷彿聚集了全世界所有的光明和璀璨,他向她伸出手,微微一笑,笑容從眼角里逸了出來,桃李繽紛落。
伊人頓時有了力氣,頂着足足二十斤重的行頭,走到了賀蘭雪的面前,將自己的小手,放在他寬厚的手心裡。
從今以後,她是他的皇后鰥。
天朝大安,帝后大吉,舉國同慶。
燃了一宿的焰火,在清晨時,變成熙攘大街上的殘屑,又很快融進了天朝日漸繁榮的柴米油鹽中去了。
而一度空虛的皇宮裡,也漸漸充盈熱鬧起來。
伊人本想重新恢復王爺府裡的逍遙日子,找一個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落,老老實實地曬太陽睡懶覺。
只是,她很快就發現了這,絕對是一個奢望
現在的伊人,再也不是被衆人遺忘的小角色了,她是整個皇宮的中心,是天朝的國母,是萬千女子的楷模。
每天一大早,伊人還在夢裡睡得死去活來呢,那些前來請安的貴婦小姐們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了。
伊人不得不強迫自己起牀,坐在寬大舒適的椅子上,睡眼惺忪地聽着她們一個個走進來問安,然後,便是女人們齊聚一堂,嘰嘰喳喳地講着一些生活瑣事,什麼李家的小姐嫁給了張家的公子,皇后娘娘覺得這樁婚事是否妥帖什麼柳家的姑娘想進宮來在皇后身邊學習禮儀,皇后娘娘覺得可行還是不可行
每到這時候,伊人便會睜大眼睛,很無辜很純潔地盯着發問的人。
她其實不需要發言,緊接着,就會有其它的貴婦七嘴八舌地討論起這個問題來:李家小姐不行啊,聽說是一個羅圈腿,張家公子那麼英俊,不般配。張家公子不行啊,聽說文武都不行,就一個臉蛋能入眼柳家的姑娘,分明是想趁機進宮狐媚陛下嘛,娘娘可千萬別相信她
如此如此,反正那什麼張家的李家的柳家的,伊人是一個都不認識,更乏陳關心了。
她只是將眼睛睜得越來越大,看着面前那一個個花枝招展的貴婦人,慢慢地模糊起來,變大變黑,最後變成滿屋亂舞的大蒼蠅,嗡嗡地響個不停。
伊人嚇出了一聲冷汗,擡擡手,待大家都安靜下來,她端坐在上位,很沒煙火氣地丟了一句:“就照大家的意思做吧。”
大家面面相覷,皇后娘娘已經拍拍屁股從太師椅上爬了起來,轉身逃也一般地回到內殿溫暖的牀榻上。
“娘娘的意思是”過了許久,其中一個貴婦遲疑地望着衆人。
“就是全部同意唄。”另一個人很老好人地說到。
於是,皆大歡喜。
這樣持續了半個月,伊人的頭都要被她們嗡嗡地說炸了。
千軍萬馬算什麼那些被戰爭嚇怕的男人們,真應該在一間全是婦人的房間裡當上一天。
伊人想:只要在這裡呆過一天,男人們個個願意去戰場當烈-士。馬革裹屍還,也好過這樣軟刀子凌遲呀。
又經過半個月的荼毒後,伊人有想起了自己曾經用過的那個絕頂聰明的辦法。
她命人在自己的椅子前掛上了一牀紗帳,以示皇后的神秘與高貴。
然後,再用眉筆在自己的上眼皮上細細地描出了一對大大的眼睛,那眼睛畫得出奇有神,幾乎能以假亂真。
每天早晨,伊人從牀上哼哧哼哧地爬起來,然後靠在椅子上,繼續呼呼大睡。
簾子外的女人們只看到皇后娘娘睜着那雙迷人的大眼睛,眨眼不眨地望着正中間,不偏不倚,威嚴而睿智。完全看不出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她們心中都泛起一陣崇敬之情,於是更加賣力地嘰嘰喳喳起來。
伊人的夢卻是安寧而祥和裡。
夢裡面,賀蘭雪縮成一個小人,躺在搖籃裡,嘴巴吮着手指,讓人很想欺負的樣子。
伊人傻笑了幾聲醒了,然後,立刻掩飾地咳嗽了兩聲,手一揮,又很沒煙火氣地說了一句:“就照大家的意思做吧。”
那些貴婦人於是心滿意足地走了。
伊人也心滿意足地回去繼續補眠了。
天下太平,無風無浪。
有一天中午,賀蘭雪抽出時間,與伊人共進午餐,賀蘭雪歪着頭打量了她半響,然後挺不可思議地說:“老實說,開始時我還擔心你會厭煩,沒想到你不但勝任了,還讓她們對你讚不絕口。伊人啊伊人,不要總是讓我這麼吃驚,這樣我就更沒辦法處理政事了,成天就想着你。”
“當皇后其實很簡單的,沒事沒事。”伊人很心安理得地笑笑,大口大口扒拉着面前的飯菜。
“不過,選秀的事情也是你答應的嗎”賀蘭雪突然把笑容一收,挺嚴肅地看着她。
許是當了一段時日的皇帝,賀蘭雪不笑的時候,越發威嚴了。
伊人差點被噎着,“什麼選秀”
“昨天她們向你請示,是不是要在貴族的適齡少女中選出十名充實後宮。你當場應允了。今天大臣們在朝堂上已經將府裡少女的畫像全部送了上來。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賀蘭雪仍然不苟言笑地看着她。
“我,咳咳”伊人吧唧了一下嘴巴,想不出措辭:可是冤枉啊,她當時在睡覺來着,壓根不知道她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十名咳咳”難道要把自己的夫君分成十一份那還剩下什麼
“就知道你根本沒聽。”賀蘭雪見伊人果然受驚了,決計不再嚇她,板起的臉忽而笑了起來,“放心,我已經解決了。我說現在要全心全意地陪着皇后待產,不會考慮選秀的事情。”
說着,賀蘭雪的目光在伊人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徘徊了一下,笑得不懷好意。
伊人又低頭將飯菜扒拉了一口,心裡還是覺得鬱悶。
那是不是意味着,等小寶寶出生後,阿雪還是會選秀的
被十個女人搶走十一分之十,剩下的那一丁點,怎麼夠格當爸爸和老公呢
看來,她得想辦法捍衛自己的領土了。
因着有了心思,伊人第二天醒得很早。
平時賀蘭雪起得很早,五更早朝,而通常那時候,伊人總是睡得嗚呼哀哉,根本察覺不到他的離去。
何況,賀蘭雪的動作一直很輕,總是靜靜地挪開放在她腰上的手,然後躡手躡腳地起牀穿戴。
這天,他依舊在離去之前看了看她的睡顏,這一看不打緊,賀蘭雪反而嚇了一跳:伊人正睜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怎麼醒了”賀蘭雪立即想到千萬種理由:不舒服生病了做噩夢了
反正沒一個好理由。
他不由得擔心起來,走至牀前,伸手探了探伊人的額頭:沒發燒啊
“阿雪。”伊人往牀裡面縮了縮,然後望着他道:“昨天送上來的那些畫像,能不能能不能給我看看”
賀蘭雪愣了愣,沒想到伊人竟然在惦記這個問題。
“這有什麼好看的”賀蘭雪啼笑皆非,“你若有興趣,等會讓易劍陪你去拿好了。”
伊人笑眯眯地點點頭,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噼裡啪啦響。
“還有其它事嗎”賀蘭雪湊近又問。
伊人搖搖頭,打了個呵欠,“沒事了,你早點上班去吧。早安。”
賀蘭雪側了側頭,滿心疑惑:上班難道不是上朝嗎
待賀蘭雪走後,伊人又在牀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會,然後一骨碌爬起來,打起精神,籌劃她邪惡的計劃了
到了中午,伊人準備完畢,剛剛舒了口氣,只覺全身痠痛,累得半死,她正打算重新爬上牀睡午覺,一個宮女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請安道:“皇后娘娘,皇太后有請。”
伊人怔了半響,方憶起:伊琳是皇太后,雖然賀蘭天安已經退位多時,她皇太后的名分依舊保存着。
兩姐妹,一個皇后,一個皇太后,確實是亙古奇觀了。
伊琳現在並不管後宮的事情,每日便在琳宮撫養賀蘭天安。伊人在回宮時,曾遠遠地看了她一眼,伊琳美麗依舊,只是從前的綾羅綢緞、珠玉翡翠全部脫了下來,有種鉛華洗淨的素淨。
那之後,她們再無交集,伊琳此番找她,又是何事
不過,伊人還是去了。
走進伊琳的殿宇,只覺清冷異常,裡面只有寥寥的幾名打掃的侍女,與伊人那邊的喧譁大相徑庭。
卻是伊人喜歡的環境。
她小心翼翼地推開殿門,伊琳正站在窗臺前,抱着天安,一搖一搖,很賢妻良母的模樣。
“姐姐。”伊人遲疑了一下,叫了一聲。
伊琳轉過頭來,朝她笑了笑,那麼柔媚繾綣的樣子,與從前的伊琳更是判若兩人。
“伊人不,皇后。”伊琳走向她,把手
很熟絡地搭放在她的肩膀上。若是不知內情的人,乍一看,真認爲是一對感情極好的姐妹。
伊人幾乎都有種錯覺:難道她們之間一直是有姐妹情意的
“我們姐妹兩,好久沒有一起好好地說說話了。”伊琳望着伊人的眼睛,非常情深義重地說到。
伊人厄了聲,心裡琢磨:難道以前就好好地說過話嗎
“沒想到兜了一圈,我們還是住到了一個家裡。”伊琳說着,滿臉細細的感嘆:“我一心想當妃當後,怎料人算不如天算,最後竟然還是你。”
伊人摸了摸頭,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你現在是皇太后,皇太后比皇后大啊。”
何況,她也實在想不出:這些虛裡吧唧的名銜到底有什麼用處。
伊琳環顧了一下週圍,苦笑道:“冷宮裡的皇太后”然後,她容色一收,將賀蘭天安小心地放在搖籃裡,輕聲道:“今天讓你過來,是有事想求你。”
“啊”伊人眨眼,探尋地望着她。
噹噹噹歡迎還留下來的同學進入第二部顛沛流離的部分已經結束,第二部大多數都是宮廷生活啦。喜劇,喜劇,喜劇重要的事情說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