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081對不起,我已經不相信你了
“陸川那人喜怒無常,而且生平不爲是非所困,與他一起同行,如同伴虎隨狼。”裴若塵沉吟片刻,又重提方纔的話題:“我現在無法派人送你回王爺身邊,你願意先跟我一起去東山麼”
伊人猶豫着砦。
裴若塵也不催,只是停在她旁邊,靜靜地等,如同一個守候多年的老友,平和而無所求。
“好吧,讓小川川自己去找鳳九吧,而且我不想見到阿雪。”伊人說着,神色略略黯了黯。
“爲什麼”裴若塵微笑地問。
“就是不想見。”伊人低頭對了對手指,低而堅決地說。
裴若塵遂不再追問,只是在轉身的時候,輕聲道了一句,“你眼睛的事情,對不起。”
“我知道不關你的事。”伊人笑笑,追上裴若塵,一步一步跟在他的左右。
恍惚間,伊人憶起他們之間無數次同行,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彷彿都是這樣的節奏,裴若塵走得緩慢而穩定,在她之前一步,卻又配合着她的節奏,那是疏離的關切,是不近不遠的守候。
然而,也只有這一次,纔可以走得這般平靜,徹底的平靜鰥。
他們之間,除了溫情,再無其它了吧。
“裴若塵。”伊人忽而開口。
裴若塵微側過臉,柔和俊秀的容顏總是含着隱隱的笑意。
“你猜,陸川會不會以爲你又挾持了我”伊人笑眯眯地問。
裴若塵頓了頓,不知道何時伊人也變得詼諧起來,他低頭,淺笑,然後無比正經地回答,“我一直都想帶你私-奔,現在終於得償所願了。”
伊人注目朝他望過去。
溫潤而熟悉的側臉,像極了宣紙上一張張的素描,這麼長的時間,這麼多的變故後,依舊沒有改變。
“我從前也一直想拐你私-奔的。”伊人也笑了起來,眼睛眯成兩條縫隙,透出瀲灩的光來,“現在也得償所願了。”
不遠處,一個雪色的身影一躍而起,很快隱入到密林之中。
東山景緻,是竹影搖曳、重巒疊障的美。
裴若塵真的去教書了,伊人笑言,“你這就是最早期的支教了。”
“什麼是支教”裴若塵一邊收拾書本,一邊問。
“支援地方教育。”伊人笑眯眯地回答,目光幽幽一轉,移到了竹簾外的天幕中。
絲絨般的天幕,密密實實,被竹葉兒遮得青青幽幽,格外怡人。
晃眼,何時,已至夏天。
裴若塵雖然覺得詞彙很奇怪,卻也能聽懂其中的意思,他微微一笑,繼續收拾着散落在課桌上的書本。
“已經五天了,陸川還沒找來誒。”伊人前幾日還擔心陸川會追來,而今看,自己似乎已經被偶像遺忘了。
“陸川是故意放你走的。”裴若塵偷笑地回答道:“我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要挾持你,而是堂堂劍神,一向獨來獨往,從來沒有與別人同行過,只怕就就想擺脫你了。但又不知爲何,左右爲難,不知如何打發你。所以,纔會故意放你跟我走。不然,以他的程度,哪裡會追不上我們呢”
“原來是趁機擺脫我啊。”伊人恍然,卻也不覺得失落,只是有些遺憾,“當初花那麼大的代價把我弄出來,真是不值得呢。”
陸川帶她出來,失去了唯一一次突破瓶頸的機會,結果,只是爲了半路將她甩掉
伊人自個兒也覺得自個兒沒用了。
裴若塵又淺笑,終於將書本收攏好,然後推開竹門,淡淡道:“回去吧。”
夕陽遍地,孩童歸晚,教師塾的地方與他們現在居住的地兒還隔着幾里路,幾裡竹林小道,風景若畫。
伊人湊過去,幫裴若塵拿起筆墨之類的輕便物品,顛顛地走在前頭。
“晚上吃什麼呢”裴若塵走在後頭,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輕聲問。
像所有家庭的成員一樣,問得理所當然,雲淡風輕。
“竹筒飯”伊人趕緊表態。
裴若塵有一手好廚藝,這讓伊人大感意外。
不像賀蘭雪,還指着她做飯呢。
裴若塵的菜餚與他的人一樣柔和溫香,放在現代,應該屬於粵菜系,口味清淡,滲出本味,絕對是色香味俱全的佳品。
伊人每每想起,就已經有垂涎欲滴的感覺了。
有句話說,抓住一個男人,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其實,女人亦然。
好不容易挨回到家,伊人像一個放學的孩童一樣,歡呼着將書本器具放入裴若塵的房裡,然後推着裴若塵進了廚房,她則雙手支頤,蹲在一邊,看着那雙拿慣筆和劍的手在一邊洗菜,切菜,拿着勺子翻炒。
裴若塵忙得不亦樂乎,偶爾指使着伊人去拿點鹽、倒點水,也是自然而然地說出口,伊人則邁着小步子,端着滿滿一碗水,討好一般送到大廚師的面前。
水灑下去,熱氣蒸騰上來,煙霧氤氳着裴若塵的臉,伊人歪着頭看他,忽而發現:裴若塵越發白了。
竹林的陽光也是熱烈的,伊人曬黑許多,沒有當年宅着時那麼雪白了,而裴若塵卻在一直地白下去。
連脣都變得有點白了。
“你這是什麼膚質啊。”伊人訥訥地問,忍不住伸出手,觸了觸裴若塵的臉頰。
裴若塵微側過頭,躲開伊人的手,一直蘊着笑容的眼睛黯了黯,“伊人,出去搬一點柴進來吧。”
伊人哦了聲,轉身小跑着走到廚房門口,又想起不知該拿大棍子還是小塊的劈柴,她回頭張口欲問,卻見煙霧瀰漫中裴若塵的身影,異常單薄清瘦,彷彿和煙霧融在了一起,隨時都要羽化歸去一般。
伊人莫名地難受起來,衝到嘴裡的聲音盤旋了一下,又咽了下去。
她一步一挪地走到柴房前,拿起一截大棍子,默默地發了一會呆,正打算轉身,從背後突然伸出兩隻手來,環住她的腰,嚴嚴實實地抱住了她。
伊人被嚇了一跳,正要驚呼,一個熟悉至極的聲音在耳畔輕輕響起。
“伊人,好想你。”
伊人剛剛擡起的手放了下來,緩了緩,又重新擡起來,撥開自己腰間的手臂,轉過身,面向來人。
賀蘭雪一身素裝,頭髮有點凌亂,眼圈微黑,許是長途跋涉,他的神色看着有些疲憊。
伊人的鼻子酸了酸,隨即扭過頭,抱着剛纔選的大棍子,一言不發地越過賀蘭雪,朝廚房走去。
賀蘭雪愣了愣,滿面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伊人”他望着她的背影,不太確定地喊了一句。
難道伊人見到他不開心嗎在接到裴若塵的消息後,他可是放下一切,日夜兼程地趕過來接她,她何以還不高興
“我很忙。”伊人酷酷地回了一句,頭也沒回。
聽到外面的聲音,裴若塵已經走了出來,見到賀蘭雪,他並不吃驚若非賀蘭雪親自來接,他也決計不會放心讓伊人回去。當然,那也不是值得他託付的賀蘭雪了。
“若塵,”伊人迎着他,笑眯眯地打着招呼,真好似賀蘭雪這個人不存在一般。
裴若塵苦笑,越過伊人,看了看賀蘭雪,那眼神在說:我不管,你自己想辦法吧。
賀蘭雪鬱悶了一會,還是耐着頭皮解釋道:“伊人,你還在爲流園的事情生氣嗎可是你對流逐風那麼笑,我誤會也是很自然的。而且,當時我的處境確實不好,我不想你跟我受苦。那是最合時宜的決定。以後再也不會了。”
“沒有以後了。”伊人悶悶地回答,腳步未停,走到了裴若塵的面前。
“伊人,我已經解釋了,爲什麼還”賀蘭雪很不理解,一直乖乖巧巧的伊人,什麼時候也學會了女人的彆扭了。
“就因爲我不在乎,我沒用,我在這個世上無足輕重,所以你可以冷靜地因勢利導,你可以隨時隨地採取最適合的方式拋棄我,而後再說一說原因,我就應該屁顛屁顛地靠過去,不記得,不計較,對你感恩戴德,對你傾盡全部嗎”伊人猛地轉過身,盯着賀蘭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要欺騙我,不要離開我。單方面的信任可以一次兩次,卻不能一生一世。阿雪,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信任你。”
賀蘭雪愣了愣,裴若塵也愣了愣。
還是第一次從伊人口中聽見這麼嚴肅的話,從前,即便她說嚴肅的話題,也會採取最不嚴肅的語氣說出來。貌似滿不在乎的模樣。
什麼時候,她不再掩飾了
“若塵,我要吃竹筒飯~”待說完那番話後,伊人重新變成一副笑嘻嘻的模樣,沒心沒肺地像裴若塵討飯吃。
裴若塵微笑,也懶得管賀蘭雪了,“好。”
說完,他們真打算這樣不管不顧地重新回屋,賀蘭雪頓了一下,然後大步流星地走到伊人背後,一把抓住伊人的胳膊,順便瞪了裴若塵一眼:是兄弟還拆臺
裴若塵沒有阻止,他的臉色在暮色裡顯得更加蒼白了,白至透明。
“先跟我回去,我再跟你慢慢解釋。”賀蘭雪在這裡不
能多呆,他是放下一切來到東山的,現在京中形式不明,萬事暫時由鳳九一人看着,顯然顧不過來。
“我可以跟任何不相干的人回去,卻唯獨不能跟你走。”伊人抿抿嘴,低聲抗議道。
“爲什麼”賀蘭雪不解地問。
伊人不想解釋,卻也掙不脫賀蘭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裴若塵。
裴若塵被那樣的眼神瞧着,好幾次都忍不住想幫她,可到最後,他還是忍住了。
無論如何,伊人是喜歡賀蘭雪,倘若不是真的喜歡,又怎會待他比待別人都認真
而且,他也沒有時間了。
賀蘭雪還是拖着伊人,幾乎用強的,執意要把她帶回去。
伊人也不知倔了哪根筋,只是不肯,待賀蘭雪終於將她扛起來的時候,伊人哇啦一聲哭了出來。
哭聲嘹亮,使勁地抽噎着,幾乎喘不過氣來,彷彿遇見了人生中最傷心的事情。
賀蘭雪再不敢動,幾乎有點無措地寬慰道:“伊人,伊人,你到底想怎麼樣,只要你開口,只要你說出來,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都可以摘給你。”
“放下我。”伊人一面哭,一面說。
賀蘭雪趕緊將她放下來,俊美的臉急得像個孩子一樣。
伊人哭聲不減,一面慘兮兮地抹眼淚,一面踉蹌着朝裴若塵走去。
而裴若塵,早在伊人哭的時候,便放下了所有的防備不再管其它了,她若是被欺負,他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伊人重新走到裴若塵面前,揪住裴若塵的袖子,鼻涕眼淚一大把地擦在他乾淨的衣襬上。
裴若塵的手猶疑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放在她頭頂的髮絲上。
“不哭了,也不回去了,我們繼續做飯吃。”他小聲地哄着伊人,那樣輕柔的語氣,幾乎要融化他自己的心。
或者,早就融化了。
伊人一面抽噎,一面點頭,她依舊揪着裴若塵的衣襬不放,隨着他一道進了屋。
廚房門哐噹一聲合上了。
賀蘭雪被關在了外頭。
他目瞪口呆地站了一會,又擔憂地望了望京城的方向,還是留了下來,靜靜地站着。
暮色漸沉,賀蘭雪的身影,慢慢地被勾成剪影,成了雕像。
裴若塵他們果然自顧自地做飯吃飯,根本當賀蘭雪不存在,等到了晚間,屋裡燈光如豆,外面則起了簌簌的風,整個竹林便像一片奔騰的海。
風聲越來越大,呼嘯着吹過屋頂,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裴若塵倚着窗邊,將窗戶推至半開,他朝外面瞟了一眼:賀蘭雪還是站在原處,如亙古不變的岩石一般,風雨不浸。
他又擡頭看了看那沉得如墨一般的天際,自語道:“很快就有大雨了。”
山裡的雨,總是來得特別迅速。
裴若塵的話音剛落,一道閃電立刻扯破天際,鮮紅紅的顏色也嚇了伊人一跳,她從桌邊蹦躂起來,也湊到了窗邊。
水如傾盆,賀蘭雪轉眼便被淋溼了。
他仍然倔強地站在雨裡,幾乎連腳步都沒有移動。
黑色沉沉,伊人看不清他的臉。
“讓他進屋麼”裴若塵淺笑着問。
伊人搖頭,訥訥道:“如果讓他進屋,他一定會讓我跟他回去。我不回去。”
“爲什麼即便賀蘭雪犯了什麼錯,有錯能改就好了,誰一生中不會犯錯呢”裴若塵好言寬慰道:“門後有傘,去讓他進來吧。”
伊人的頭還是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她極認真地盯着裴若塵,盯着他蒼白俊秀永遠溫潤含笑的臉,低聲問:“你是不是討厭我”
除非裴若塵也像陸川一樣,一個勁地想將她打發了。
“當然不會。”裴若塵愣了愣,然後很親暱地摸了摸她的頭,“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樣。”
伊人仰臉笑笑,又重新看了看外面黑糊糊的人影,狠狠心,將窗戶一合,轉身酷酷地說:“睡覺”
裴若塵無奈,只能苦笑,也轉向另一邊的房間。
那大雨下了整整一晚,間或有雷鳴電閃。
伊人在牀上輾轉反側。
到了後
半夜,突然一聲轟鳴,彷彿整個天地都動搖了,伊人一骨碌地爬了起來,想也不想地往門口走去。
裴若塵躺得很安靜,一直靜靜地傾聽地外面的聲音,待聽到關門聲時,他微微一笑,側過身,面對着牆壁,繼續假寐。
伊人很努力地撐着傘,在大風大雨中搖擺得像一隻飄搖的浮萍。
待她終於挪到賀蘭雪附近時,一隻早已被雨水澆得冰涼的手連忙幫她握住傘柄,賀蘭雪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驚喜地問:“伊人,你肯跟我走了”
“不是,我是給你送一把傘而已,反正我不回去。你趕緊走吧。”伊人說着,把油紙傘往他手中一推,轉身就要重新衝進雨幕裡。
賀蘭雪連忙用左手拉住她,在雨中站了太久,手已經全然沒有了熱度。
伊人瑟縮了一下。
“你姐姐伊琳在京城,小白也在京城,柳色和武爺也在京城,我在京城。難道這些,都不足以吸引你跟我回去嗎”賀蘭雪望着伊人同樣被雨水淋溼的臉,急促地問:“或者,這所有的人,都及不上一個裴若塵”
“是的。”伊人一面掙着他的束縛,一面毫不客氣地回答:“我就要陪着若塵”
賀蘭雪斂了斂眸。
原本被雨水吹洗得有點清麗的臉,莫名地陰沉起來。
“你對他死灰復燃了”他沉聲問。手如鐵鉗,箍得伊人動彈不得。
“什麼時候死灰過”伊人不知死活地反問了一句。
賀蘭雪眸子更深,沉進去,沉進去,幾乎要冒出火來。
伊人難得見到他這樣的神情,突然有點畏瑟了,更是執意要走。
正要轉身呢,一股混雜着雨水與幽蘭的氣息迎面撲來,賀蘭雪的手從她的手臂移到她的後腦勺,傘早已丟在了地上,他一手環着她的腰,一手禁錮着她的頭,狠狠壓下,狠狠地吻住,吻住那張氣死人的嘴。
伊人怔怔濛濛,還沒弄清楚狀況呢,只覺周身被傾盆大雨洗禮着,口鼻尖卻是賀蘭雪好聞而溫暖的味道,胸口壓着他的胸口,雖然也是冰冷若水,可是心跳透過薄衫,有力地傳來,又不覺得寒冷,反而讓人激奮莫名。
賀蘭雪越吻越深,溼漉漉地衣服讓他覺得累贅了,他掀掉了伊人外面套着的長衫。
伊人這才從剛纔的暈眩和不明所以中反應過來,她的手撐在賀蘭雪的胸前,使勁地推着,本想抗議幾句,可是從脣角邊溢出的支支吾吾聲,也盡數被賀蘭雪吞了進去,然而,挑起他更大的怒火和欲-望。
不知道爲什麼而生氣,明知道伊人的話多半也不是真心的,可是,賀蘭雪依然很生氣,氣伊人的那句我不再信你。氣她的離開能如此灑脫自然
怒火中燒,往往忽視了周遭的感受,他只想好好地懲罰一下這個開始不聽話的小丫頭,想啃她的嘴,她的下巴,她的脖頸,她的鎖骨,一直往下。
雨水漫過水溝,瀰漫着整個天地。
伊人的臉被污水濺髒了,又被新鮮的雨水沖洗得乾乾淨淨。
他的吻,則比叮叮咚咚砸在身上的雨水更加密集,更加激烈。
伊人彷彿被丟在半空中,世界變得如此激烈。
她有點無助地抱着賀蘭雪的背,抱緊,緊到不能再緊時,她低低地飲泣起來。
伊人覺得無比委屈。
閃電劃過天際。
賀蘭雪的腦中如煙花般綻放得五彩斑斕,然後歸於空白。
好隱晦啊,不知道大家看懂了沒有
他安靜下來,靜靜地摟着身下的人,輕輕地吻在她紅腫而沾滿雨水的脣上。
賀蘭雪吃了一驚,凝目望向伊人的臉,驀得發現她眼角凝着的淚水。
“伊人”他立刻醒悟着自己到了做了什麼過分的事,賀蘭雪連忙跪坐起來,他將伊人抱至懷裡,用褪到一邊的衣衫擦去她身上的痕跡,“伊人,對不起,你不要哭”
伊人並沒有怎麼哭,只是默默地流淚。
可是嚎啕大哭的時候,也許並非真的傷心,傷心到極處,也就沉默了。
賀蘭雪突然有種從未有過的恐慌。
他這次,是真的要失去她了嗎
他慌忙地將伊人抱進懷裡,修長的手指不停地抹着她的淚,口中抱歉不斷,吻她不斷,伊人總之沒有反應,只是呆呆地坐在他的懷裡,眼睛有點微腫,越過他的肩膀,看着他身後青翠的世界。
大雨將歇。
持續了整整一晚上的傾盆大雨終
於變得稀稀拉拉起來,只剩下被蘊在竹葉上的雨水,冷不丁地滑下來,砸了人一頭一身。
雨後的空山清幽動人。
樹葉兒味、泥土味、還有淡淡的,未完全洗刷的味。
“我回屋了。”伊人坐了一會,發了一會呆,突然站了起來。
賀蘭雪猝不及防,一時沒有拉住她。
伊人有點衣衫不整,露在外面的肌膚被水浸泡得雪白雪白,像瓷器一樣,亮得晃眼。
賀蘭雪也站了起來。
“伊人。”他的聲音有點粗噶,“你可以打我罵我,罰我討厭我,但是,不要這樣什麼都不說地走。”
“我說了,我要回屋了。”伊人很自然地回了一句,看了看左右,她又小跑了幾步,撿起一晚上在雨裡打滾的油紙傘,抖了抖上面的泥漿,將傘合了起來。
然後,她就這樣朝屋裡走了去,身形還是有點搖晃,可是步伐卻出奇平穩起來。
賀蘭雪怔忪片刻,正打算重新攔住她,不管她哭也好,鬧也罷,先把她弄回京城去,再想辦法道歉解釋。
可是他剛剛站好,便聽到了竹林深處有兵刃相擊的清脆聲。
賀蘭雪並非獨自來的,他只是一個人來見伊人而已,其它護衛則由易劍帶着,守在竹林一里外的地方。
現在這打鬥聲,難道是來了什麼強敵
賀蘭雪重新看了伊人一眼,小小的背影就要走到門口了,他略略猶豫了一下,想着先把危機解決再說,腳步一頓,便往聲音的來處躍去。
天色已經大亮。
裴若塵起先是假寐,後來不知不覺真的睡着了,離開京城後,他總是容易入睡。
等他醒來的時候,陽光透過窗櫺射在了牀榻前,如魚鱗,如水波,異常可喜。
裴若塵起身,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
想着再拉開門,便再也沒有那個迷迷糊糊的人傻呵呵地喊着早了,裴若塵突然有點寂寞,卻也慶幸。
昨晚的關門聲,是伊人發出的吧。
她應該被賀蘭雪帶走了。
裴若塵微笑着,伸手拉開房門,首先看到的是門前一把滴着水的油紙傘,然後,便是如小兔子一般可憐巴巴盯着自己的伊人。
“你怎麼”他有點愕然。
你怎麼還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