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055從今往後,我只愛你
“琳妃娘娘。”見那人躲回屏風後,好像再不打算露面的架勢,裴若塵不得不點破她的存在。
裡面的人‘呀’了一下,然後很不好意思地轉了出來。
出來的人,正是伊人的姐姐,伊琳。也是如今賀蘭淳極寵愛的貴妃之一。
她和伊人完全不像,她比伊人美上許多,可畢竟是同胞姐妹,如果仔細打量,那眉宇間,其實也有點相似。
只是伊人總是睡眼惺忪,五官舒展,懵懵懂懂囡。
不若伊琳,眉飛色舞裡,風情無限。
“裴大人怎麼不進去呢?姐姐下午一直唸叨你呢。”伊琳是專門過來陪伴裴若蘭的,只是剛纔見賀蘭淳與裴若蘭有私話要說,她才從內室裡退了出來鯴。
剛轉過屏風,伊琳見到裴若塵,又急忙躲了回去。
只是剛纔的一瞥,裴若塵的影子,已經映進了她的眼裡。
——剛纔發呆的裴若塵,與平日遠遠看見的、那個少年老成的年輕權臣太不相同。
那麼脆弱,俊秀的臉上是悽迷的落寞,只是,落寞原來也那樣好看,錯不開眼,是草原曠野裡,低垂的星空——在無人的地方,寂寞地輝煌。
“蘭妃沒事吧?”裴若蘭終究是裴若塵的親生妹妹,他自然是關心她的。
否則,也不會這麼急着入宮來探望她。
“沒什麼大礙,就是受了一點驚。”伊琳搖搖頭,又自語般說道:“這一次,皇后娘娘做得太過分了,我看,她一定是怕蘭姐姐生個皇子來,母憑子貴,威脅她的地位。”
裴若塵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他怎麼會認爲面前的女子與伊人相像呢?
她們是那麼那麼不同。
伊人從來不說人是非,更何況,是搬弄是非。
伊琳還不自覺,依舊一臉正氣地主持公道道:“蘭姐姐就是太柔弱了,別人都這樣欺負在她頭頂上了,巫蠱娃娃誒,是巫蠱娃娃誒,這樣惡毒的東西,皇后可真下得了手。還有公主,公主難道分不出誰親誰疏嗎?蘭姐姐可是大人的妹妹,是公主的小姑子,她還幫着皇后欺負蘭姐姐,裴大人,公主是不是也中了皇后的蠱了?”
“娘娘們都是公主的嫂子,而對若塵來說,各位都是若塵的主子,沒有親疏之分。”裴若塵謹慎地回答道。
伊琳撅撅嘴,有點鬱悶地看着這個木頭。
“裴大人,難道你一點都不心疼自己的妹妹嗎?”等了一會,伊琳又不甘心地問道:“大人難道沒想過,倘若蘭姐姐生了皇子,而蘭姐姐又做不成皇后的話,那小皇子的處境豈非很爲難?”
“陛下不會讓自己的骨肉受委屈的。”裴若塵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
伊琳見套不出什麼,不禁意態索然,又訕訕地站了一會,然後甩袖朝門外走去。
哪知走到門口的時候,伊琳突然轉過頭,冷不丁地問道:“聽說裴大人在綏遠見過我妹妹伊人,最近家父有問起妹妹的情況,不知她現在好不好?”
裴若塵頓了頓,然後靜靜地回答道:“她很好。”
“哦,還執迷不悟地跟着賀蘭雪那個叛徒嗎?”伊琳很不理解地自語道:“在那冰天雪地裡受苦,也能算好?伊人一向被人說成傻子,果真是傻子。”
“伊人不是傻子。”裴若塵本欲沉默,可不知怎麼,竟然失控地駁了一句。
他不喜歡有人說伊人是傻子。
更不喜歡,是由這樣一個及不上伊人千分之一的女人說出來!
伊琳挑挑眉,詫異地看着裴若塵。
——從方纔開始,一向冷靜自持的裴若塵,何以突然之間,如此激動?
裴若塵也意識到自己的反常,他沉默了一會,然後平靜地解釋道:“伊人是娘娘的妹妹,娘娘美貌動人,聰明解意,若塵以爲,伊人也不會是傻子。”
伊琳愣了愣,然後很受用的笑了笑。
——如此說來,裴若塵竟是在誇獎她嗎? ωwш▪TTKΛN▪¢ ○
這個事實讓伊琳極其高興:裴若塵鮮少夸人,在他眼睛,似乎衆生皆一樣,雖然也有傳聞說他與公主的關係冷淡,在外面亦有風-流-豔-事,可是宮裡的女人們,每每閒話天朝男人時,都對他推崇備至。
只因爲,無論遇到怎樣的絕-色,他都可以做到目不斜視,一派謙謙君子。
如此清冷的一個人,肯這樣不吝言辭地誇獎自己,伊琳很受寵若驚。
驚得小鹿亂撞。
“本宮那裡有一些介紹巫蠱的書,也是別人敬獻上來的,大人若是對此感興趣,等會去一趟本宮那,本宮可以爲大人逐一分析利害。”伊琳咳嗽了一下,突然矜持起來,板着臉,一本正經道。
裴若塵正待回絕,伊琳卻已經轉身,餘下一串不明意義的笑聲。
裴若塵又等了許久,終於有太監疾步跑來,說蘭妃娘娘和皇帝陛下請他進去。
裴若塵整整衣服,緩步走過長長的甬道,直至內室。
裴若蘭正倚着牀頭,一臉嬌憨地對賀蘭淳淺言淺笑,賀蘭淳則坐在牀頭,一手撫着裴若蘭的腹部,一面低聲應着。
“哥哥。”見到裴若塵,裴若蘭頓時笑成一朵花,“哥哥久候了。”
“娘娘言重。”裴若塵恭敬地行了一禮:“見娘娘沒事,臣也放心了。”
“公主呢?她沒來?”裴若蘭朝他身後張望了一下,臉色一沉,問道。
“臣替公主向娘娘請罪,公主年輕,做事沒有分寸,娘娘不必介懷。”裴若塵輕聲說道。
裴若蘭冷冷地‘哼’了聲,只是哥哥已經出面了,賀蘭悠身份又極尊貴,她實在不便過於追究。
可是那一巴掌,卻無論如何都忍不下去。
“公主這般跋扈,哥哥平日裡受苦了。”等了一會,裴若蘭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
裴若塵默默不語,沒有接話。
賀蘭淳則站了起來,方纔的柔情蜜意轉瞬間變成冷漠,他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先好好休息吧,”然後招呼裴若塵道:“若塵,你隨朕出來一下。”
裴若塵應了聲‘是’,然後深深地望着了裴若蘭一眼,這才走了出去。
——他是看着自己妹妹長大的,直到她入宮爲妃,在裴若塵的印象中,妹妹一向乖巧聽話,美麗活潑。
然而今天的事情,讓裴若塵驀然警醒:她已經不再是記憶中的小孩了,多年的宮廷生活,已經讓她變得諱莫難測,心機幽暗。
說容秀會做巫蠱娃娃,裴若塵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的,這件事,橫看豎看,都是一場自導自演的鬧劇。
他本想進宮勸說裴若蘭收斂點,她要當皇后,自有他這個哥哥爲之周-旋——那本是答應父親的,幫裴若蘭登上後位,讓他即將出世的小侄子做上這一國之君。
可是,賀蘭淳顯然不給他們單獨相處的機會。
賀蘭淳有賀蘭淳的手段。
他不動聲色,冷眼旁觀着裴若塵的權勢越來越大,甚至還在暗中相助,卻偏偏,不肯將皇后之位給了裴若蘭。
裴若塵也深知自己現在的地位與處境。
他是賀蘭淳的棋子,是賀蘭淳集中皇權、轉移衆人視線的棋子。
一直一直,只是棋子。
裴若塵也不介意,世人皆當他是傻瓜,焉知他不把世人當傻瓜?
在轉身的時候,裴若塵的脣角,泛起一抹嘲弄的笑。
卻不知是譏嘲衆人,還是譏嘲自己。
待出了內室,賀蘭淳的腳步放慢下來,他走在前面,背對着裴若塵,隨意地問道:“公主平日是不是真的很跋扈?”
“沒有。”裴若塵淡淡回答:“公主知書達理,嫺雅文靜,並沒有做出跋扈之事。”
“既如此,爲什麼朕聽人說,你與公主的關係並不好,從大婚至今,你甚至沒有進過公主的房門,對不對?”賀蘭淳停住腳步,轉身望着裴若塵,聲音頓時犀利起來。
裴若塵沉默。
沉默,便是默認。
“太后病危,至今昏迷不醒,也不知能不能捱過這個春天。”賀蘭淳聲音放緩和了些,繼續道:“如果可以,朕希望能儘快聽到悠兒的好消息,一個女人,若是做了母親,定能懂事一些。也會安分許多。”
這句話,便是催促裴若塵早日與賀蘭悠同房了。
裴若塵還是不語,片刻,他淡淡回稟,“臣已經請來了鳳九先生,明日爲太后醫治,太后一定會吉人天相,恢復康健的。”
“鳳九,就是爲阿雪做事的那個鳳九?”賀蘭淳狐疑問。
“是,”裴若塵坦然答道:“雖如此,即便他別有目的,他不至於會傷害太后,而且鳳九聲名在外,醫術也頗有口碑,臣以爲,可以一試。”
“只能這樣了,不過,你得防着點,別讓他耍什麼花招。”頓了頓,賀蘭淳自語道:“欽大將軍下午進宮說,據可靠消息,阿雪已經進京了,他這一次來,固然與太后的病有關,恐也不安什麼好心,最近京城裡要加強防範。朕已經着欽大將軍將京城附近的虎賁軍調了過來,你自己也當心點。”
“是,陛下。”裴若塵彎了彎腰,應聲道。
“時候也不早了,你回去看看悠兒吧,別讓她再獨守空房了。”賀蘭淳揮手道。
“還有一
件事,”裴若塵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什麼,又道:“夏小侯爺與冷女王聯姻的事情,天朝這邊,在物資禮節上,按怎樣的排場算?世子級還是皇子級?”
“這是丞相你的職責,不必請教朕,你看着辦吧,事先徵求下夏侯的意見就行。”賀蘭淳淡淡道:“夏玉也算是歪打正着,朕倒沒想到,冷女王竟會看上他——對了,和他一同去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柳溪,聽說是夏侯的內侄。”
“柳溪……夏玉定居在冰國,只怕夏侯的侯爺爵位,會傳給這個內侄柳溪了,找時候命柳溪進宮,朕要考考他,稱稱他的斤兩。”賀蘭淳似有了倦意,說完這句話後,不禁打了一個呵欠,捂了捂嘴,又隨意地加了一句:“還有,皇后在你府上的事情,不要聲張,如果朝中還有第二個人知道,朕一定會追究你的責任。”
“是,臣先告退了。”裴若塵再次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這才轉身,跟着打燈籠的太監,緩緩朝宮外走去。
……
……
……
……
宮門外,送裴若塵進宮的家丁們還在原地等待着,見他出來,那些人連忙狗腿地迎了上去,裴若塵卻只是擺擺手,仰頭看了看天際玉盤般清冷的月亮,丟下一句,“我自己走回去”。
然後舉步,邁向空寂無人的大街。
賀蘭雪從丞相府回來的時候,天色將晚。
黃昏未盡。
伊人早已經草草地梳洗了一番,又胡亂地吃了點東西,鑽進被窩裡做她的春秋大夢了。
賀蘭雪回到後,易劍朝房中指了指,示意伊人已經睡着,又問王爺在丞相府裡可打探到什麼沒有。
賀蘭雪沒有說話,只是笑笑,搖了搖頭,然後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
房間裡一陣靜謐,沒有點燈,晚霞從窗櫺裡灑進來,地面一陣波光粼粼。
他輕輕地走到牀邊,坐在伊人的身邊:伊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牀上,臉籠在霞光裡,一片殷紅。雙目緊闔,嘴脣微張,安靜地呼吸着。
賀蘭雪看了一會,又伸手將她踢下的被子,重新拉上來,蓋住她露在外面的肩膀。
伊人似乎有點燥熱,雙腿蹬了蹬,重新將被子蹬了下去。
賀蘭雪苦笑不得,復又拉上。
伊人又蹬。
再拉。
再蹬。
賀蘭雪終於忍無可忍,他扶住伊人的肩膀,也不管她到底是睡着還是睡醒的,很沒道德地,將她硬生生扳起來。
伊人正睡得不亦樂乎,被這樣冷不丁地一折騰,還是醒了,搖搖晃晃地睜開眼,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賀蘭雪牢牢地扶住她的肩,不允許她躺下去。
伊人很無語,看了他一會,打了個呵欠,然後雙眼一閉,打算就這樣繼續睡——即便是這樣坐着,她也有能耐睡着。
“伊人。”賀蘭雪趕在她沒有睡着之前,連忙叫了叫她。
伊人又慢悠悠地睜開眼睛,迷迷濛濛地望着他。
賀蘭雪卻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又沉默起來。
伊人努力地趕走睡意,很耐心地詢問道:“什麼事嗎?”
“我剛纔見到容秀了。”賀蘭雪說。
“哦。”伊人神色慵懶,沒精打采的樣子。
“伊人……”
“恩?”
“……我愛你。從今以後,只愛你。”
“哦。”
伊人的反應相當冷靜,賀蘭雪也不介意,他只是長長的舒了口氣,鬆開伊人,任由她重新滾回被褥間,裹緊,繼續補眠。
賀蘭雪站起身,再次俯視了伊人一臉,寵溺地笑笑,然後,他輕輕地朝門口走去。
及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聽到伊人從被子傳出的悶悶的聲音,“阿雪,你的手好了嗎?”
“一輩子都好不了了。”賀蘭雪回頭,平靜地回答。
“哦。”伊人一聲答應後,便再也沒有了聲息。
賀蘭雪出去,小心地合上房門。
心很寧靜。
塵埃落定。像跋涉許久,找到家後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