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番外5變成真正的禍水了
賀蘭雪醒了。
醒來後許久,他的神色都有點茫然,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日,才冒出了一句話,“我要見她。”
“何必再見?”流逐風嘆息道:“人生在世,終有一別。”
賀蘭雪卻掙扎着起來,執意要見伊人。他的氣力大得嚇人,流逐風無法,只能讓他見伊人最後一面。
失去魂靈的軀體,腐朽如五年前的白骨鞅。
那已經是一堆白骨。
賀蘭雪顫抖了一下,手抓住牀沿的欄杆,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景象旎。
難道,這就是伊人?
這就是在牀上翻來覆去打着滾不肯起牀,笑起來時雙眼彎彎的伊人?
這樣凌亂、冰冷。破碎!
賀蘭雪雙眼都已充血,洶涌的血再次涌上喉間,又生生地嚥了下去。
扣在欄杆上的手指青筋暴起,俊美白皙的臉時而通紅,時而慘白若紙,他的身軀在微微地打着顫。
流逐風初時只以爲他悲傷,漸漸地覺得不對。
賀蘭雪沒有發出聲音,只是越扣越緊。整個身體如弓弦一般繃緊,隨時都要崩裂。
他從後面衝過來,死死地抱住賀蘭雪的肩膀,嘶聲說:“你瘋了!不想活了!快停下!快停下!”
見賀蘭雪非但沒有緩下的跡象,體內的氣血更是自殺性地翻騰,流逐風想也未想地一掌擊下去,掌心壓在他的玉枕穴,將自己的真氣強行輸進去,壓住賀蘭雪自殺的意圖。
可惜,流逐風的功力不低,賀蘭雪的武功也不弱,何況賀蘭雪正處於激狂狀態,無論流逐風怎麼壓,都壓不住他如狂風海嘯的自毀。
流逐風漸漸力不從心,可是又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賀蘭雪死在自己面前,他頓了頓,終於喊了出來,“阿雪!伊人她——”
還沒有死。
“伊人的過去,你想了解嗎?”一個低沉而蘊滿磁性的聲音在身後淡淡地響起,緊接着,便是一股渾厚至極的內力,透過流逐風,源源不斷地輸到賀蘭雪的體內。
剛纔的躁動慢慢地壓了下去,賀蘭雪頹然而精疲力竭地半倚在牀沿邊。扣住牀欄的指甲,深陷肉裡。
空氣裡有股淺淺的血絲味。
“她在哪裡出生,怎麼長大,這些東西,你都不想了解嗎?”獨孤息從流逐風身後慢慢地踱出來,看着他道:“你既然已經有機緣來到這裡,爲什麼要辜負?自殺是懦者的行爲,這是她的世界,難道你一點都好奇?”
“也許還有輪迴轉世呢,如果你死了,誰可以在輪迴這頭等她。她這麼笨,肯定會迷路的。”見賀蘭雪神色悽茫,略有鬆動,流逐風趕緊加了一句。
“輪迴……”賀蘭雪喃喃地將這個詞重複了一句,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堆白骨上。炙熱若火卻又溫柔如水。
流逐風這才鬆了口氣,伸手抹了一公斤汗。
——看來,伊人還活着的事情,更不能告訴賀蘭雪了。
那丫的太不冷靜了!真不知當初怎麼當了那幾年皇帝的,而且竟然還管理得不錯!
正想着,剛纔輸進他體內的內力重新源源不斷地注了進去,流逐風轉頭,卻見獨孤息冷冷淡淡地站在身後,
她的手剛剛放下。“以後不要逞能,他和你功力相當,如果再有下一次,小心被反噬。”
流逐風運氣一看,被賀蘭雪反激的內傷已經痊癒。
他想對獨孤息說一些話,她卻已經轉身,事不關己地走開去。
流逐風瞧着她的背影,脣角一勾,莞爾。
——師父其實很心軟呢。
先是幫了伊人,後來又幫了賀蘭雪,如果能好事做到底,順便再將賀蘭雪送回去找伊人,那就更好了。
流逐風發現自己越來越得寸進尺了。
賀蘭新辭別了兩個師傅,隨易劍一同趕往綏遠。
綏遠是賀蘭欽的地盤,進去的時候還需要經過一個額外的關卡,宛如一個國中國。
賀蘭新走過去的時候,也是一番例行查問。因爲要隱瞞身份,低調行事,易劍並沒有將賀蘭欽給的大將軍令牌拿出來。
賀蘭新隨便縐了個名字,正要過關卡,突然見路邊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正蹲在那裡,手裡畫着圈圈。
當然,這樣的女孩隨處可見,可是在賀蘭新看到她的時候,突然心跳加快。
那是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可是再細看,賀蘭新又確定自己並沒有見過她。
十五年的山谷裡隱居,自然是碰不到其它人的。
而十五年前見過的人,沒有她這樣年輕的。她看上
去與自己年紀相仿,而且神色清透純淨,倒像比他小一般。
難道是小葵?
賀蘭新突然醒起一件事,猛地轉身:少女已經站起身,拍拍屁股,朝相反的方向走了去。
這一次,賀蘭新看清了她的臉。
他與姐姐是孿生子,五官應該有七八分相似,可是那個走遠的少女長得一點也不像他。很陌生的臉。很……美的一張臉。
不用於賀蘭新的豔和慵,那是一種乾淨透明如玉的感覺。好像能將光折射出來。冰肌玉骨。
即使衣衫襤褸、滿面煙塵,也不掩其質。
“公子?”素裝跟在賀蘭新身後的易劍見他目光飄忽,忍不住提醒了一聲。
賀蘭新這纔回神,道了聲“走吧。”待出了關卡,再回頭時,那個少女已經走出很遠了。
易劍也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那個背影一眼,不知道爲什麼,少女行走的姿態讓他想起一個人。一個絕對不可能是她的人。
王妃。
可是,即便王妃還在這世上,也已經三十多了吧,怎麼會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丫頭呢?
而且——王妃纔不是這樣的美人。
想起來,公子也是情竇初開的時候了。
易劍漫漫地想着,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腦中開始琢磨着哪家的名門閨秀配得上自家公子。就算不是皇子,那也是當今皇帝的堂弟,好歹也是一小王爺,這姻緣大事,不能小覷……
賀蘭新哪裡知道易劍腦中千彎百轉的心思,到底是小孩心性,雖然心中驚了驚,又很快忘記了。
一雙懶散而靈動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周圍的花花世界。
少女走出了老遠。
她摸了摸餓得咕隆咕隆響的肚子,止不住地嘆起氣來。
明明前幾天還在澳門好吃好喝,結果轉眼就被髮配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而且身無分文,好像生前只是一個逃荒的旅人。
上次的好運氣,現在似乎用完了呢。
還是先找地兒吃飯吧……
她這樣想着,踢踏着走遠,在大路拐過來的時候,她聽見迎面走來的兩個人在低聲地交談着。
一人說:“天安帝年紀輕輕,竟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把藩王的勢力全部削了。”
另一個人道:“聽說天安帝在各地選妃,明目張膽地違抗大臣們要求和親的建議。”
“選妃?也是,他今年也有十九歲了吧,該爲皇家添幾個皇嗣了。”那聲音越來越低,從她身邊擦了過去。
天安?天安!
天安已經十九歲了!
那到底,過了多少年?
伊人傻了眼。
……
……
……
……
古代。
天朝,祥和安樂。
賀蘭天安又躲開了大臣們安排的‘無意的巧遇’,着人將花園裡那個暗自徘徊的名門閨秀送回去。
他還有事要出門呢。
伊琳當政的時候,爲了鞏固政權、籠絡人心,將權力分散了出去,冊封了許多外姓王。
現在賀蘭天安要將它重新收回來,免不了大動干戈,而要想免於覆國之憂,只能求助於大將軍賀蘭欽。
上次去拜訪賀蘭欽的時候,大概是自己的皇帝架子太大,賀蘭欽的態度不冷不熱。
現在形勢迫在眉睫,賀蘭天安只能再會一會他。
這一次,卻是以晚輩的身份前去,而且儘可能低調——他還不想讓世人看出他的沒把握。
他在朝堂上的強硬與自信,是京城那些牆頭草們下定決心的原因之一。
所以這次前往綏遠,賀蘭天安只帶了四五個隨從,尋了一個適當的理由,微服私訪了。
順便也從那些煩不勝煩的選妃呼聲出脫身。
其實,十九歲的少年,沒有不好-色的。
天安也不是什麼雛。
可是,也許是從小生活在儀琳的陰影下,對女人一直沒多大興趣,自小而大,也沒正兒八經地喜歡過誰。
違逆那些大臣,只因爲他已經受夠了被擺弄。
雖然在前往綏遠的路上,器宇軒昂、長相英朗的賀蘭天安,也吸引了不少美貌女孩的秋波。他一概視而不見。
可是,如果是女孩暈倒在路上,他卻不能不見而不救。
他救了一個人。
一個直接餓暈在路邊的少女。
……
……
……
……
本來只是吩咐手下給她點吃的喝的,就打發她走了算了。
可是,在看清她的長相後,天安猶豫了。
竟然是個極美的女子。
那種直擊人心的美,讓已經見慣鶯鶯燕燕的賀蘭天安也不由得怔了怔。
紅顏禍水。
他腦中竟然閃過這四個字。
難怪紅顏可以成爲禍水。
“陛下……”隨行的人小聲地請示着:“這位姑娘,要不要……”
“帶在身邊,等她身體好一些再趕她走吧。”賀蘭天安收回目光,有點不自然地說:“順便給她換套衣服。”
女孩衣衫襤褸,全身都是擦傷,大概吃了許多苦。
似乎爲了贊同他的話,睡夢中的女孩抿抿嘴,似乎委屈了。
——伊人不得不委屈。
自從在這邊醒過來後,找不到鏡子,也不知道自己長得如何,只是依照她從前的經歷,總而言之是沒有太美過,應該不會惹什麼麻煩吧。
她哪裡曉得,自己竟然變成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就這樣走在路上,竟然也會飛來橫禍,先是被人調戲,後來又莫名其妙的被一個女人罵做狐-狸-精。當然,她什麼都沒做,無非是那個男人多看了她一眼。
那個男人是一個開包子店的老闆,見她可憐,給了她幾個包子。只是給的時候,乍看清她的樣貌,忍不住發了一會呆。
在店裡忙碌的老闆娘自然不幹了,氣勢洶洶地走了出來,一手叉腰一手提起老闆的耳朵,“你晚上是想跪搓板了吧!”然後,她又瞪了伊人一眼,“長得跟狐-狸-精似的。”
伊人直直地盯着她。
老闆哎喲喲的喊痛。臉上的表情卻極溫和。透着喜色。
店內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圍着桌椅打鬧。
伊人呆呆地捏着手中的包子,望着老闆娘和老闆走入屋內。
熟悉的側影,粗布釵裙,洗淨鉛華。
好半天,她才莞爾一笑,眼波若水。
“十一,你還好嗎?”
十一成爲了包子店的老闆娘呢,真好。
而那兩個包子,成了她兩天來唯一的食物。
……
……
……
……
後來也有人見她可憐,說要給她吃,可是卻動手動腳,討厭至極。她也想打一下短工什麼的,只可惜所有人見到她,都會盯着她的臉看,張口便是:“不如給我做小吧,不要做工了。”
女人對她則更是提防,遠遠見到她,就要把她往別處趕。
伊人漸漸意識到,自己此番長了一張禍水般的臉。
禍水,禍水,只怕先禍害的是自己吧。
最後,竟然又餓又累,慘兮兮地暈倒在路邊。
還好,被賀蘭天安撿了回去。
灌了點米湯,伊人悠悠地醒了來,旁邊一個身量高大的少年冷冷淡淡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伊人。”她回答。
賀蘭天安聽着覺得耳熟,很快想起記憶中那個成天睡覺的人,蹙眉道:“這個名字不好,換一個。”
這叫做避諱。
“那叫什麼?”伊人眨眼問。
“你是朕……我從路邊撿的,就叫做小路好了。”賀蘭天安信口說了個名字。
伊人也沒有異議。性命尚且不保,一個名字不算什麼。
只是,換了名字,阿雪豈非更找不到她了?
——算了,還是先活下來再說。
這樣思量着,伊人趕緊從牀上爬起來,眼冒星星地請求道:“公子,留下我給你跑跑腿,打打雜吧,我不要薪水,只要有東西吃,有地兒住就行。”
不管怎樣,先活下來。
她沒有再一次死而復生的可能了。
賀蘭天安矜持地看着她,鼻子‘嗯’了一聲,算是應了。
伊人立刻歡天喜地。
小老鼠一樣在屋裡轉轉悠悠,想找點事情做,以證明自己很勤快。
可是轉來轉去,這客棧的房間,哪裡有什麼事情可以做。
賀蘭天安看在眼裡,千年木板一樣的臉上終於現出一點笑意,卻忍住,繼續冷淡地說:“只是當下人,我府裡的下人幾千幾萬,你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伊人‘哦’了聲,蹭到桌邊,坐定。不亂轉了。
賀蘭天安也不多留,轉身走了出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重新轉過身來。
卻見伊人也睜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
兩人的目光一撞,又很快移開。
見鬼了,怎麼都覺得對方是自己認識的人?
……
……
……
……
待賀蘭天安終於出了門,伊人低頭自個兒思索了許久,又突然擡頭。
臉上乍驚乍喜。
——那個酷酷的美少年,不就是賀蘭天安那個小破孩麼?
那麼大了啊!
嗯,小屁孩,在她面前裝什麼大人,她可是看着他光屁股長大的呢。
——說起來,小新呢?小新也長大了,對不對?
還有小葵……
真是期待啊。
門外,賀蘭天安莫名地打了一個噴嚏,好像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似的。
現代,澳門。
衛詩盯着面前那個人,似乎要把那人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對面站着的人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你是說,賀蘭雪這個人是根本不存在的?”衛詩將這個荒謬的結論重複了一遍,面含譏笑:“難道我那幾天看到的人,都是幻影?”
“當然不是。”那人狂抹汗。
“是啊,明明是活生生的人!怎麼會不存在!”衛詩將手中的資料甩到那人身上,“說說他這段時間的行程。”
伊人的事情之後,衛詩一直不敢與賀蘭雪正面接觸,可是,並不代表她不會從旁調查他。
“他離開澳門後,去內地X城呆了幾天,每日在X城的學校、商店、醫院閒逛,不僅如此,他還給一戶姓伊的人家寄出了一筆匯款。”下首的人趕緊把這幾日的成果彙報了上去。
“姓伊的人家?”衛詩眉毛一挑。
“他們家曾有個女兒,也叫做伊人。不過,五年前已經過世了。”那人回答道:“屬下對比了DNA,兩人雖然同名,卻不是同一個人。”
衛詩略有點納悶。
一定是有聯繫的,可是,到底是什麼聯繫呢?
最近,X城的伊家確實出了一件喜事。
伊家曾經有個女兒,可是五年前已經因爲車禍喪生了。
時隔五年後,年邁的父母卻突然收到一張鉅額匯款,高達百萬,落款是伊人。
不僅如此,伊家老父親有一次上街,沒有注意紅綠燈,眼見着要被一輛大卡車撞上了,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道,突然將他橫腰一帶,堪堪躲過了車輪。
撿回來了一條老命。
所有人都認爲是死去的伊人顯靈,請了幾個靈媒。做了幾個道場。
此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