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澈的腳步停在了那裡,而內室裡還傳出絲絲縷縷的血腥味以及幽逽的呻吟。瀲泊的話如同給他的腳上套了一道枷瑣,令他怎麼也無法再前進一步。
“除了名分,你還給了她什麼?金錢?權勢?還是……無盡的傷害?”
瀲泊忽然很平靜的沉聲問。華澈驀然轉身,目光凝向了瀲泊,瀲泊卻苦笑一聲:“兵師,你知道一個女人最想要什麼嗎?你可以將整個世界都贈送給她,可是你給得了她幸福嗎?”
爲什麼給不了?我所擁有的天下,必和所愛的人一起分享,受萬人敬仰,我們將與天齊高,享受神仙般的天倫之樂,這將是全天下所有人都追求不來的幸福!
“你想說什麼?”華澈冷笑着反問。
“術師輪迴沒有爲你預見未來嗎?”瀲泊也驀地話鋒一轉,將目光定在了華澈臉上,“我也能觀星看相,測算出你的命運。”
“哦?那你算出了什麼?”
“時間遠一點的事情我可能測算不出來,但近在眼前的一件事……”瀲泊頓了頓聲,表情有些凝重,最終嘆道,“我勸兵師趁早放棄,否則,你將會失去……你所認爲很重要的東西……”
華澈的心驀地一痛,這樣的話,他似乎在哪裡聽過?
你所盼望的和你所恐懼的都將在同一日出現。國婚之日將會有一場風雲大變,你將會完全的得到靈氏江山,但卻會失去一樣東西……
到底是什麼?
“你是指國婚麼?”華澈冷諷道,“笑話,我的命運豈能被你的一句預言所左右?”
瀲泊的臉色一變,他早該猜到華澈這樣的人必不會聽他的勸誡,而他從星象中所看到的那一絲不祥的陰霾之氣真的會籠罩住他們的命運麼?
其實華澈的命運與他又有何關係,他只是不想他所愛的人受到牽連。
“也罷,兵師或許連術師的預言都不會信,又豈會信我一介凡人。但是……”瀲泊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帶着些微的沉重,他肯求道,“瀲泊可否請兵師答應我一件事,我願用這一件事來作交易,將我一身的本領甚至是我的生命都獻給朝庭,也就是說,我願終身爲兵師效命,只求你……”
華澈看着他,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好奇的等待他的下文。
“只求你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要保住幽逽的性命!”
華澈的笑容頓時凝住,瀲泊嘆了口氣,繼續道:“也許你心中最珍愛的人不是她,但請你無論如何要善待她,至少讓她過完一個女人所應該有的完整的一生,你,能答應我這個要求麼?”
只有這個要求,他便能獻出自己的一生?可這算是什麼要求?
“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給她想要的一切。”華澈接道。瀲泊聽罷卻低聲冷笑了起來:“有些承諾不要輕易的說出來,因爲你根本就無法辦到!”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華澈的眉宇皺了起來,微有些不悅。
“我並不是懷疑兵師的能力,而是……”瀲泊的目光陡地變得異常銳利,“你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你給不了一個女人所想要的幸福!”
“書,瀲,泊。”華澈的聲音陡地提高,正在這時,兩名御醫從內室裡走了出來,見到華澈便立刻行過禮,其中一名御醫將一隻托盤呈到了華澈面前,道:“兵師,這便是臣從幽逽宮主胸口拔出來的柳葉刀,是上宮主的兇器!”
華澈掀開盤上一塊潔淨的白布,取出柳葉刀,細觀了一番,問道:“幽逽宮主現在怎麼樣?”
“回稟兵師,幽逽宮主現在已脫離危險,需靜養兩個月方可完全康復,臣已開出了藥方,馬上就去爲幽逽宮主煎藥。”
華澈點頭:“若是幽逽宮主有什麼不測,我必唯你們是問!”
“是,兵師!臣一定會盡快讓幽逽宮主康復!”兩御醫低聲顫慄的答過話,便大步邁向了天然居外。
華澈瞧了一眼內室,似忖度着該不該進去,但瀲泊的話給他敲了一記警鐘,最終,他還是不再多說一句話,轉身離開了天然居。
片刻之後,幽逽從內室裡緩緩的走了出來,軟若無骨的身軀倚靠在了門邊,瀲泊見她的目光一直遙望向了大堂門外,望着那個早已消失的背影,他心疼的輕喚了一聲:“幽逽,他已經走了——”
“謝謝你,大哥。”雖然臉上有一絲憔悴的病態,幽逽還是笑靨如花,“大哥請放心,幽逽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華澈回到臥龍居的時候,靈玥已躺在牀上睡着了,寂靜的夜裡,可以聞到她均勻的呼吸聲,空氣中還流淌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這一刻是那樣的溫馨而寧靜,他沒有點燈,而是靜靜的走到了牀邊,手輕輕的蓋上了她精緻而小巧的臉頰,順着她清秀的輪廓緩緩滑下——
真的不能在一起麼?我們的國婚盛典真的必須取消麼?
可我還想給你一個舉世無雙的華麗婚禮,讓你成爲我名正言順的妻子,我們將一起開創新的未來……
爲什麼他們都會說,我將會失去一樣重要的東西,是失去你麼?
“恩師——”靈玥從睡夢中驚醒,錯愕的望向他,“恩師,你回來了?”
她剛想坐起身,華澈示意她躺下,只淡淡的道了一句:“繼續睡吧!”靈玥有些惶惑,藉着月色看着華澈略顯模糊的臉,有那麼一瞬間,她好像從恩師的眼睛裡看到了一抹落寞和憂慮。但這個夜晚其實也如同夢一樣,後來,華澈好像是等她睡着之後,也揭開被褥,躺在了她的身邊。她甚至在睡夢中都感覺恩師將她抱得很緊很緊,緊到她無法呼吸,無法逃脫……
次日,如期舉行了國婚,全城歡喧,萬人空巷,絲竹管樂與喧鬧的人聲混在了一起,鮮紅的喜幛掛滿了整個王宮,樹上的同心結閃着燈火般的光明,落下的璀璨金光翩舞在陽光裡,爲每一個宮中忙碌的婢女們臉上都增添了光彩,天上地下無不沾染着喜氣。
陪同靈玥走上櫻花地毯的宮女們也個個爭似神仙中人,而即使是羣鶯爭豔,也不過是爲了襯拖出靈玥的出塵之姿,絕色之中出鸞鳳,那是無人能及的風采,她身上的那一襲嫁衣也是世間唯一的一件精品華紗——傾色猶香。
靈玥面貼珠鈿,頭戴九龍珠翠冠,一頭青絲挽成端貴的三博鬢,流蘇自鬢髮間垂了下來,而以雪色爲主的嫁衣垂地,在櫻花地毯上長長的鋪就七尺有餘,雪色的蠶絲配就柔滑的絲綢,其間繡有火紅花紋,繁花點綴,也如同珍珠水鑽般的閃爍。
月主月君的婚禮,所有朝中大臣理所當然的全部參加宴席,由禮師伯雅主持婚禮。
靈玥便是在衆人驚羨的目光中走過了十里櫻花毯,輕輕的踏上紫雲殿。
紫色也是麝月國代表着王孫貴族高貴的顏色,紫雲殿上便是垂掛着一束束的紫色花藤同心結,華澈在紫雲殿內等候。
與平日裡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華澈仍舊是一身白袍,只不過那白袍上同樣也綴上了紫色的圖紋,紋龍圖騰,鳳鸞雙飛。
遠遠的,華澈便向靈玥微笑,他向她伸出了手,敬以麝月國最尊貴的禮儀。
靈玥也望向他一笑,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將手交給了他——雪白剔透的手放在他的手心,如同易碎的琉璃,兩人並肩而立,一同面向了主婚人禮師伯雅。
全朝文武百官都在看着他們,宮中所有的奴婢們也都看着他們。
坐在輪椅上的瀲泊也來到了這一場婚宴,就連受傷未愈的幽逽也躲在了人羣中,默默的注視着他們二人,心情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沉重。
人羣中還混跡着一些不知身份的人,在城外推攘擁擠着。
還有一些行路十分詭異的神秘人從城牆上飄過,無聲無息的落在了那些宮娥侍者當中,兩個頭截斗笠的人在人羣中悄悄的拖走了兩官員,躲進暗處,出來時,便換上了一身官服。
隨着禮師伯雅的一聲高喊,婚禮正式開始。
華澈與靈玥完成了二拜天地和月神祖先,在最後的夫妻交拜時,竟聞得殿下文武百官竊竊私語,一陣煩亂的騷動。
一名青衣的少年揭了臉上的面具,從文武百官中走了出來。
靈玥駭然一驚,那少年竟然正是書飛城。
華澈自然變了臉色,書飛城卻戲謔般的笑着,一個箭步,便飛上了紫雲殿:“你猜我是來幹什麼的?”他對華澈微笑,華澈的臉色就更冷一分。
“飛城,他怎麼來了?”幽逽急得冷汗涔涔,扯着衣袂,恨不得也奔上紫去殿,將書飛城拉下來,而瀲泊的眼神卻在瞬間變得驚駭而異亮,他所看到的那一棵不祥之星,他所看到的天象驟變,竟然是……
靈玥呆呆的望着書飛城,不敢說話,華澈卻笑了:“如果不是來參加婚宴的,我勸你馬上離開,我和玥兒的國婚上不可見血腥!”
“所以,我才選擇了在這個時候來搶親嘛!”飛城揚眉一笑,一句話真是驚懾了當場,華澈的眉宇挑了起來,怒火真是忍到了極限:“書,飛,城,你好大的膽子!”
“耶,我別的都沒有,就是膽子大!”書飛城笑了一笑,“別以爲是月主月君的國婚,我就不敢來搶……”他望向靈玥,眼神黯了一黯,認真道,“因爲這將是我最後一次機會,我也必須給自己這個爭取的機會,有些話如果再不說出口,那將會永遠埋藏在心裡一輩子,我做不到——”
他也向靈玥伸出了手,問道:“玥兒,你願意跟我走麼?你本性無拘無束,無憂無慮,只有外面的天空才能讓你快樂的生活,你願意讓我來給你這樣的生活麼?”
靈玥望了書飛城良久,他的確說出了她心裡的話,她嚮往那樣的生活,可是,她自一出生就註定要被鎖在這個華麗的宮殿裡面,她能選擇這樣的生活麼?
“你敢——”華澈幾乎要暴怒起來。靈玥一顫,看了一眼華澈,又望向書飛城搖了搖頭,道:“不,飛城哥哥,你趕快離開這裡吧,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飛城眼神一黯,脣邊又勾起一笑:“可是我已經來了,來了就絕無再走的道理,除非……除非你告訴我心裡話,或者……”他轉向華澈,“或者我們來最後一次挑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