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飛城伏在了靈霄殿的金瓦上,他的目光掃視下去,便看見了一襲碧衣的絕色女子,他的姐姐幽逽。幽逽似乎也與他有心靈感應般的望了屋檐一眼,有些哀憫的嘆了一口氣,緩緩向景陽宮前整隊而立的御林軍隊走去。
因爲有人向她傳令說景陽宮月主遭遇行刺,她一時着急未及查證是否有其事而即刻將此消息傳給了華澈,而華澈也是一聞此訊二話不說就帶着御林軍隊親自趕到了景陽宮,卻沒有想到刺客沒有看到,卻看到了如此尷尬的一幕。
靈玥不但是麝月國王權的核心,更是他心中的所有,依他的性格,他絕不能讓自己的女人有半分污點,尤其靈玥還是一國之主,她的一言一行都將成爲國民所爭議的焦點,若今日所見之事被傳揚了出去,靈玥清譽德行被毀不說,他們二人的國婚也將無法如期舉行,二人勢必會成爲天下笑柄。
所以,華澈絕不能讓親眼見到或聽到此事的人活下去,而她幽逽永遠也是一個例外。
所以,這些御林軍隊都要死。
殺人對她來說已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現在她要殺的人卻是數百朝廷精衛士,是華澈親自提拔上來的人才,殺了他們無疑於削自己臂膀。
所以,幽逽還是有一些不忍,一些猶豫,她手中舉起來的紫蘭花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面前的鐵鉀勇士都將目光投向了她,他們的視線交織着也充滿了無奈和悲哀,但每一雙眼睛裡都寫滿了忠誠。突然,最前面的一位鐵鉀士兵向幽逽跪了下來,望着她高聲道:“幽逽宮主,你動手吧,我們的命都是兵師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們沒有任何怨言。”
這就是忠誠!幽逽不由得震憾而心痛,再也無法下手。
“如果幽逽宮主覺得殺我們有愧的話,那就讓我們自刎以謝兵師之恩。”那鐵鉀勇士話一說完,便立刻拔出佩劍反手割斷了自己的咽喉,鮮血四濺,先熱後冷,幽逽不禁大叫出聲:“不要——”
“我們都願意自刎以謝兵師之恩!”御林軍隊中響起一陣齊呼,幽逽還未來得及阻止,便聞得一聲又一聲的鈍響,空中飄濺的血花如同一場悽美華麗的死亡盛宴。
血如同蜿蜒的小溪漫延至她的腳下,她擡起的纖手顫抖着捂向了自己的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一言之下,又有多少人死在了她的舉手投足之間,多少人的鮮血沾染到了她的手上,又有多少無辜的人死不瞑目?
這樣的罪孽深重,只怕幾生幾世都無法贖還吧?
地上鋪滿了死屍,玉樹子逸從景陽宮裡走了出來,神色悽清而平靜,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幽逽向他點了頭,喚了一聲:“玉公子——”只脫口一句,便突然頓止,玉樹子逸看了她一眼,繼續向後走去,他的身後跟着的是藍少郎。
幽逽神色一變,喚住了藍少郎,問道:“南陽藍少,你要帶他到哪裡去?”
“天牢——”藍少郎回答,“兵師旨意,京都第一才子玉樹子逸假冒神醫秋水鶴混進王宮,有意接近月主,其圖謀不詭,有敵國奸細之嫌疑,兵師有令,讓刑部對其徹查身份,嚴刑銬問,查出其同黨,七日之後,處於凌遲之刑。”
“什麼?你有什麼證據證明他是敵國奸細?”幽逽攔到了玉樹子逸前面,對藍少郎急道,“玉公子絕不是這樣的人,南陽藍少,你不能不分青白皁白冤枉了他。”
藍少郎回看了幽逽一眼,冷漠道:“這是兵師的旨意,我不過是聽命行事,還希望幽逽宮主能讓開,不要耽誤了我辦事。”
“你——”是兵師的命令麼?幽逽恍然明白了什麼,心中焦急之餘卻又無話可說。
玉樹子逸笑了笑道:“多謝幽逽姑娘爲玉樹辨駁,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玉樹子逸無愧於天地,難道還怕被他們查出什麼來?”
“可是——”幽逽搖頭,只怕兵師若是真的想要殺你,就一定能找出一些證據陷你於不仁不義的境地呀!難道他真的爲了靈玥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麼?
“幽逽姑娘,還請記住玉樹曾經對你說過的話,你並不是一個人孤獨的活在這個世上,還有愛你的人時刻擔心着你,請爲他們而活着。”
玉樹子逸說完,便隨藍少郎徑直向前走去,拐過一個廊角,白影一閃,倏然不見。
書飛城伏在屋頂上看到了這一切,也略微聽到了一些,當他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時,玉樹子逸已走遠,他剛想起身追上去,背後突然一痛,竟暈了過去,倒下身的一瞬間,他視線裡閃現出了一張模糊的蒙着面紗的臉,很清靈的雙目,很像一個人,但他已來不及去想,就已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華澈冷峻的臉龐上盡是憤怒和殺氣,在審視靈霄寢宮裡周邊的一切之後,他在地上發現了一塊神像玉佩,那神像玉佩上刻寫着一個“城”字。
這個寢宮裡一定不只玉樹子逸和靈玥二人,到底還有誰來過,昨晚又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他回想起打開靈霄殿大門見到玉樹子逸的那一時刻,玉樹子逸一手正握着一件乾淨的外衣,而另一隻手正在爲靈玥蓋被子,全身白衣都沾滿了酒氣,神情清澈而悲憫,乾淨清逸得不像是會因俗世慾念而墮落的男人。
那麼,景陽宮裡那個瘋丫鬟所說到底是否屬實?
華澈走到靈玥牀前,帶着一絲擔憂的疑惑,輕輕的揭開了被褥,靈玥的身體宛若初生嬰兒一般映入他的眼簾,嬌嫩的肌膚上還有淡淡的吻痕。
驀然之間,她的脣瓣輕輕翕動了起來,清泠的聲音帶着一絲歡喜,還有一絲憂傷眷念:“飛城哥哥——”
陡地,暴怒如同狂風一般的捲起,他的長髮飛揚了起來,滿地玉瓷碎屑宛若被吸入龍捲,靈霄殿的珠簾飛卷凌亂,發出叮鈴的聲響。
屋頂的一片金瓦落了下來,在他拂袖之間裂爲碎片。
城——書,飛,城?
幽逽闖了進來,不小心闖到了一片碎瓦,肩頭上一痛,她連忙拉緊了珠簾,借力讓自己站穩,並下意識的輕撫了一下自己的腹部,輕喚道:“兵師——”
“所有人都殺了嗎?”華澈怒而厲聲問。
“是。”幽逽應道,“可是他們不該死呀!兵師,他們都是你親自訓練出來的精衛士,而且對兵師你又是忠心耿耿,只要你的一道命令,他們就絕不會將此事傳出去……”
“要他們死,也只需我一道命令。”華澈打斷,“幽逽,你有見過我收回成命過麼?”
幽逽嘆息着搖頭:“兵師,殺了他們無疑於削自己的左膀右臂呀!”
“好了,不用再說了。我不相信任何人的忠誠——”華澈冷笑,目光凝聚在靈玥的臉上,惋惜,或許還有一點恨,他將靈玥用被子裹緊,抱了起來,眼裡突然閃爍冷光,對沉睡中的靈玥道,“是不是我給了你太多的自由,所以你一二再再二三的背叛我?”
幽逽見他的神色冷肅得有些可怕,不禁愴然後退了一步。
華澈將靈玥抱出了靈霄殿,並對幽逽下令道:“從今以後,月主只能居住在兵策府,除了我,不得再與任何人接觸,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也必不能讓她知道,否則,我必唯你是問,記住了麼?”
“是。幽逽遵命。”
自那一天以後,靈玥便被華澈軟禁在了兵策府,除了幽逽每日三次爲她送飯菜茶水之外,她也只能見到華澈一人。而華澈對她也莫名的不冷不熱起來,除了每晚到她房間來看她一次外,白天幾乎看不到人影。而他每次來看她時,也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放縱而似乎還帶着一絲仇恨的侵佔她的身體,他的暴虐讓她受盡折磨,有幾次她以爲自己就要死去,卻又在驀然清醒過來後看到他擔憂而深情的眼眸。
她的身體越來越差,偶爾會咳嗽得嘔出鮮血,而每一次吐血後,她將所有傷痕都掩蓋了起來,沒有讓華澈發現。華澈也奇怪的不會像從前一樣憐惜她,雖然他還會時常爲她的身體而緊張擔憂,並請來一個又一個的御醫爲她冶療,但他卻對她越來越冷淡,越來越暴虐,彷彿只將她當作用來發泄的工具。
爲什麼要這樣對我?她也只有在一個人孤寂的時候自己捫心自問,因爲他永遠都不會回答她,他甚至都不再願意和她說話。
她曾經求過他,要求與他一起上早朝,但他卻淡然的丟給她一句:“女人終究不適合做一國之主,你還是乖乖的做我的女人就好。”
“我是麝月國的月主,你有什麼資格軟禁我?”她掙扎着要推開門出去,卻又一次換來他肆意而暴虐的凌辱。他將她狠狠的壓在了牀上,制止了她所有的掙扎,告訴她:“知道麼?在中原御龍國,執掌兵權坐在王位之上的只有男人,而女人只能爲王者的附庸品,我也可以將麝月國的王權篡改,我爲王,你爲後,只要你乖乖的聽我的話,否則,我連後位都不會給你——”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靈玥哭着求他,“我要回景陽宮,我要見子逸表哥,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她是一個沒有實權的一國之主,本以爲可以利用他方勢力來制衡恩師的權力,本以爲可以利用他對自己的愛護來約束他,但現在似乎什麼都不可能了。
沒有人會知道她在兵策府裡過着什麼樣的日子,她又成了籠中之鳥,他的傀儡娃娃,不,她現在連傀儡娃娃也不是了,甚至連他的情人都不如。
那她現在到底算是什麼?
只是他用來發泄的工具麼?在他的無情軟禁之下,她再也沒有任何自由。再也沒有親情,沒有友情,更沒有愛情,她所思念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再來看過她。
華麗的兵策府寢宮成了寂寞的冷宮,而她的病再也沒有好過,有時候一咳嗽,甚至都暈厥了過去。但她卻一次又一次的從鬼門關走了回來,只因華澈不會讓她死。
不能死。她自己也揹負了太多的責任,不想就這樣死去,那麼就要堅強的活下去。
她又想起了玉樹子逸的話,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
子逸表哥,你現在哪裡?爲什麼不來救救玥兒?
飛城哥哥,你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