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愛這個東西究竟是什麼呢?爲什麼會令世人如此癡迷嚮往呢?它分明,分明痛的讓人肝腸寸斷啊...它到底有什麼好呢...
不懂。
手中的火做劍熾熱得燒手,在心口上停留的時候,鳳飛夕垂眸輕輕地笑了。
隱約明白了點,愛這個東西,大抵,就像是她握在手中指在心口上的這把劍一樣,它可以披荊斬棘地保護自己,卻更可以輕而易舉地中傷自己。
也不是不可以放手,但是於她而言,一旦拿起來,就再也放不下了,哪怕是要她死呢。
有道是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如今這世上已再沒有什麼可以使她留戀,她最愛的那個人,已經是她的全部的那個人,找到了他的良人,作壁上觀什麼的,她做不到,倒不如將自己的信念貫徹到底,既然生是爲他而生,那麼死便也爲他而死,如此一來,這一生勉強也算是圓滿了罷。
所以,永別了,師兄。
她嗜血般鮮紅的脣畔含着一抹驚動天地的淺笑,她波光粼粼的血眸中埋着萬千蝕骨的柔情,死一般的沉寂中,她舉劍,刺下,整套動作完成的乾淨利落毫不猶豫,鮮紅的血自她胸口徐徐涌出,一寸一寸染紅了她月華的白衣,就好像她從未曾換下過的那身華麗紅裝,就彷彿是落了滿身的綺麗瑰瓣,觸目驚心,卻又妖冶得不像話。
劍鋒已至寄居在心口的神澤,她緩緩閉眼,靜候死亡。但伴隨着那道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驀地在耳畔響起時,驚擡眼,才發現自己已被來人輕攬入懷,他說“妙妙!你到底在做什麼!”說話間已果斷迅速地抽出了刺在她胸口上的那把劍。
這難道是夢麼?還是她已經死了,老天垂憐她才讓她看到的幻覺?不,不是的,她還感覺得到疼,感覺得到血在肆無忌憚地往外流。
陸之遙來救她了,可他不是應該躺在黑玉棺中十年後纔會醒來麼?她怔怔擡眼,望向高臺上的黑玉棺,卻驚見在那裡面躺着的哪裡是陸之遙,分明是一隻通體烏黑沒有實體的魔靈,這到底...
愁千緒亂了陣腳,滿殿的妖魔鬼官也瑟瑟發着抖縮到了遠遠的角落中,鳳飛夕回望輕攬着她的陸之遙,出乎意料地沒有爲自己中了計而惱怒,卻是顫巍巍地擡起了血粼粼的右手,無力地撫上了他千萬年難得一遇的怒色容顏,吃力地笑笑“師兄啊...你沒事...太好了...太好了...”
他微微一怔,簡直恨不得一個耳光將她抽醒,但又如何下得去手。雖說他對她並沒有她所期盼的那份情,但她到底也是與他朝夕相伴被他明裡暗裡護了千萬年的小師妹啊!
他從來都明白她是如何看待他的,但卻萬萬沒有想到,她對自己的感情竟會害她至此,緊蹙着眉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左臂,真不知這個丫頭到底有沒有心!事到臨頭竟然還爲他擔心,她究竟是想他內疚到什麼地步!
然而她本人卻沒有丁點自覺,還在真心實意地想着他沒事就好,並且因終於鬆了一口氣,而兩眼一閉沉沉地昏了過去。
崑崙虛上的半山桃林總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燦爛盛開着,不論是狂風暴雨的炎夏,還是風捲落葉的殘秋,亦或是凍雪寒霜的深冬,時光從不曾在它們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但在愁千緒一事時,鳳飛夕闔眼的那個瞬間,長開不謝的半山桃花,卻驀地在她閉眼的同時一片一片地凋零了,她所施過的法在一點一點的消失。
因爲桃林是活物,她不過是強行讓它們停留在了開花時節,所以如若她不在了,活着的物什自然也就不再受控於她。
那一日,陸之遙血洗了愁千緒的魔宮,之後腳不沾地地直殺去了寒荒之境,將氣若游絲已然瀕死的鳳飛夕安置在了誕生她的那片虛空之中後不久,又聞九重天上報急,說妖魔鬼族趁着他與她都不坐鎮之隙大舉來犯,仙界瀕危。
他只好在她的周身設下結界回去鎮壓,其實寒荒之境中本就沒有丁點生物,且污穢之物也不得入境,她在這裡很安全。但當他結束了爲期半月的鎮壓回到寒荒之境時,一片虛空當中,卻已不見了鳳飛夕的身影。掐指算也只算得出她還活着,卻算不出她在哪裡,他以爲她是奇蹟般地醒了,回到崑崙虛卻只見半山半死不活的桃林和淒冷空蕩的宮殿,她沒有回來。
她這一消失,就消失了半年。
來年春暖時,一直處於半死不活狀態的桃林又恢復了生氣,也不知是季節所使,亦或是她已經完全元氣,但這短短的半年裡,流言蜚語已遍佈了上下九重天。
只不過這次傳來傳去只一句,遙妙終於對陸壓放了手。
這可真是個普天同慶的好消息,於是乎,仙女們的好日子終於來了。於是乎,陸之遙閉關的這半年間,虛玉閣的殿門下是無一日不在等着裡裡外外三層想見上他一面的仙女們。
這一年春天的崑崙虛同往年一樣,層巒疊嶂,蒼翠通天,瑤池的水依舊清澈見底瑞氣騰騰,桃林的桃花依舊灼灼其華芳菲如雨。
鳳飛夕醒來時,是在一片茫白的虛空之境當中,周圍沒有事物也沒有人,沒有高山流水,也沒有細雨涔涔,隱約記得,這裡好像是她曾經做過的一個夢中之境來着,難道此番是在做夢?
剛擡手想要掐掐臉,倏地一怔,愣愣盯着自己完好無損的左手,果然是在做夢吧,這條胳膊分明是被她砍了的。
正走神,忽聞耳畔風聲帶來一道醉人柔聲,帶着一點惱怒一點責備,一點擔憂一點失落地道“你終於醒了,害我等了這樣久,我便說那是個陷阱來着,不讓你出來,你偏出來。不讓你去,你偏去。是有多傻,連心魔都識別不出,那樣的當也能上,你若是當真那樣死了可怎麼辦....他那樣的人到底哪裡值得你這麼做了,甚至這半年來他都只是一直閉關卻不曾到處找過你,所以...所以就當我求你,放手行不行?...你何苦這樣作踐自己...”
“啊...是顏如玉啊...”
她循聲回首,便見那如玉的公子就站在身後不遠處的一片朦朧霧景裡,他的表情看上去那樣傷心,甚至比心已碎成豆腐渣的她還要傷心,啊...他可真是個好人。
她這樣想着,舉起失而復得的左手來朝他歡快地揮了揮“多謝你替我擔心吶,不過我此番這竟是沒死麼?這裡是哪兒?”
顏如玉緩緩走近,擡起來的手似是想要拉過她來抱一抱,卻又不知爲何黯然失色地放了回去,垂眸道“是鏡心玉中,這裡有助你養傷,我便將你帶了進來。”
“唔...原來如此,你可真是個好人。”擡手本想拍一拍他那比她高出半頭的肩膀,但卻意外地發覺伸出去的手如穿透雲風般穿過了他的身形。
他竟然...失去了仙身?難道都是爲了給她療傷?
“你...”她愣怔擡首望他,他回以微笑“我無事,頂多再過個三幾年便又是一條好漢,你想出去吧,我帶你到出口,外面就是風月殿,走吧。”
鳳飛夕駐足不動,默了半響,才又認真嚴肅地開口道“我要如何做才能助你早日修得仙身?”
他愣了愣“嗯...若是寸步不離地將鏡心玉放在身上的話,應該會有些效用的吧...”他在騙她,分明是放回寒荒冰湖纔有助他修行,但...哪怕不能化出實形來,他也不想再離開她。
她認真頷首“好,你放心,我一定時時刻刻帶在身上,你無聊時也可以找我說說話,對了,可以說說話的吧?”他點頭,她續道“這份恩情我不會忘,但是既然無法迴應你對我的感情,那我便將你認作我的第二個弟...”
他虛虛擡手掩住了她的嘴攔住她將要出口的話,因爲觸摸不了,所以只是放在了她的脣前,另一手撐額,他有些青筋暴起,複雜道“別,我沒興趣做你的什麼弟弟,倒還不如做個恩人。”
“這樣啊,但是不做點什麼總覺得很虧欠你,你好不容易纔修得的仙身,卻爲了我...”她喋喋不休,他出言趕她“好了好了,快走吧,不要想那些了,你在這裡待得越久越耗損我的修爲。”
她身形一震,當即攀上了半空中的出口,臨走前又囉嗦道“我會時時刻刻帶在身上的!如玉,多謝你!”
他但笑不語,揮手送她,在她逐漸淡去的背影中落寞失神。
說到底,愛這東西它究竟是個什麼呢?爲什麼明知道前方是萬丈懸崖,明知道再走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他還是心甘情願義無返顧地往裡跳。
不懂,究竟有什麼好。
但隱約可以察覺,那大抵是一味能使人上癮的毒藥,他碰了,便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