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救兵

等我清醒過來,身體不能動彈,五感卻逐漸恢復,卻有人正扶起我的頭往灌藥。羌良人給我下的毒毒性神經的毒,不致命,卻能極大損害人體全身的神經系統,下毒的時候容易,解毒的時候卻難,須得一點點的用藥,耗些時日,然後再行復健。

到了第十次被人灌藥時,我才能轉過頭去,看清這幾天照看我的人。

那是個膚如膩脂,大眼濃眉的小姑娘,穿着件淺翡色的留仙裙,斜梳着雙合反綰髻,雖是做漢家女兒的打扮,但眉宇間有股子活泛之氣,靈秀逼人,卻是未受禮教拘束的人才會有的自然氣度。

那少女見我打量她,雖然頰生紅暈,微有些羞意,但卻不低頭,反而仔細看我。

我感覺她看我比我看她更仔細,不禁一笑:“你看什麼?”

“看你的眼睛啊!”

我的嗓子被毒素所侵沒恢復正常,聲音含糊,加上那少女明顯是異族人,她若聽不懂我問了什麼十分正常,她能用腔調雖異,但卻不顯生硬的漢語回答我的問題,倒出乎我的意外。

“我的眼睛有什麼好看的?”

那少女柳葉眉蹙起一個好看的微褶,贊同的點頭,又搖頭:“你眼睛好看……不,是你的眼神好,你一睜開眼睛,整個人都好看……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歡……你有這麼……這麼好看的眼睛,我喜歡你。”

“我?我可沒你好看,你才叫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叫人喜歡呢……我也喜歡你。”

這少女的話卻也有趣,我明知她是敵人的可能性比是朋友要高,但卻對她提不起敵意來,只覺得她十分天真可愛,讓人忍不住便要心生喜歡。聽她的話說得直爽,便也爽快的應了,誇了她幾句,笑問:“你的漢話說得真好,怎麼學的?”

“從小就學了,哎,漢話可難學了!我常吃漢人師傅的板子,要不是四哥哥陪我,我纔不學呢。”

滇國依附承漢百年,但由於信奉巫教,有信仰上的排外,普通人家斷不會讓女兒從小就學漢話,這少女的身份頗令人尋味。

滇國最初是因爲信仰而立國的,王庭的成立,最初就是大祭司和大巫女覺得需要分出世俗權力來治國才成立的,所以滇國屬於政教合一的國家。巫教在很多時候都要凌駕於政權之上,這也是滇國獻女與承漢聯姻,不取王室之女,反取巫女出身的羌良人的原因。

我本以爲這少女也是巫女,不料言談試探後卻發現她對巫教大有惡感。而且那種惡感不僅她自己不信教,更是對巫教愚民的做法深惡痛絕的痛恨。

在政教合一的國家裡,越是生活困苦的下層民衆,越容易信神,對教義越是崇敬。這少女有明顯的親漢之意,對其本國國教又是這般態度,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我本以爲想探明自身的處境是件難事,不料這少女心思純淨,只要我有話問她,竟是知無不言,對我沒有半點防範之心,不過半日,我便從她嘴裡連她的姓名身世和來長安的緣由和目的都問出來了。

這少女名叫翡顏,是滇王第十四女,母親早逝,是放在王庭外養大的,所以一向跟滇王不親,反而跟滇王常在王庭外遊蕩的第四子刀那明兄妹情分極深。

此次徐恪驟然揮師平川,滇國王庭和巫教教庭都恐慌無比,立意求和。在求和的方法上,王庭和巫教出現了分歧——王庭決意選王女送入漢宮,而巫教大祭司則以羌良人爲倚。

兩方相持不下,暗裡各做準備,王庭將未嫁諸王女中容色最佳的翡顏選出,由四王子刀那明帶往長安;而巫教則派使者聯絡羌良人,試圖運用舊有人脈令徐恪收斂兵鋒。

巫教使者輕騎急趕,腳程遠快於王庭載着財貨美人的隊伍,搶前半個月找到羌良人,在長安城裡大肆活動,連我也已被他們拿住。巫教勝在辦事迅速拿了我爲質,但王庭辦事卻勝在了一個穩妥。與巫使繞開麗江北岸戰區,從荊襄往東門長樂宮長秋署請見羌良人不同,他們是堂堂正正的向徐恪提出要求,從北岸過來的,經巴郡走西路直入建章宮求見天子。

如此一來,同是求天子收兵,可兩撥人馬在最初竟都不知對方的存在,直到天子說明,他們才知道對方已經身在長安。

我聽翡顏說她們入都求和,是得了徐恪應允,從北岸軍區穿行過來。而得知教庭使者已經先他們一步抵達是齊略親自告訴他們,頓時恍悟——無論徐恪還是齊略,兩人其實都有允許滇國王庭求和之意,所謂渡江南下,踏平滇國,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因爲在宗教干政的地方,信徒多盲從其教,滅其國易,治其民難!在宗教不平的時候,即便真的飲馬洱海,踏平王庭,對朝廷來說除了虛名以外,也得不到實利反而會使庶務和軍政都爲其所累。

與其滅國,不如滅教!

而滅教,如果由朝廷派兵血洗,對使滇國黎民歸化和朝廷庶務軍政都不是件好事。遠比不上利用二者本有的矛盾,扶持王庭將教庭擊潰,使國民的信仰崩潰;然後再滅掉王庭,設立郡縣,來得合算。

徐恪允許王庭全國使之禮從他的控管的軍區穿過,明顯是已經定下拉攏王庭,打壓教庭的威信的策略;而齊略允許王庭使者覷見,則是他支持這種策略的最明顯表現。

這個道理,我依着自己對宗教的認識,在清楚了滇國的政權和宗教的現況後便弄明白了。徐恪身處局中,接觸到當地的風俗民情,當然明白;

齊略雖然沒有我的閱歷和徐恪的經驗,但他卻擁有一個傑出的領政者的敏銳目光,其胸襟與氣度,在一定程度上已經突破了時間與空間的侷限性,他定也明白巫教對政權的危害。

我不知道齊略用了什麼辦法使得翡顏他們將我從羌良人手裡奪了過來,但落在他們手裡,即使他們也想拿我當人質,也比落在羌良人手裡強。

可齊略既然早已定下了救我的方法,爲何還要去見羌良人?

我無法從翡顏所知的情況裡推出齊略的用意,索性便不再想,只和她一起說些南北相異的風物人情。翡顏天真可愛,妙語解頤,我雖然身體未曾康復,又知身在虎狼地,但有她相伴,竟不覺得恐懼憂慮。

過了兩日,翡顏給我喂的藥味道與先前的解毒藥有些不同,但中原和滇南地理位置差異極大,物種不一,他們那裡的藥和毒,在缺少科技鑑定能力的情況下,想僅憑味覺分辨出具體有哪幾種藥變更了卻有些困難。

我這兩日身上剩餘的毒素不多,身體雖然虛弱,但手腳卻也有了些力氣,只是不敢讓翡顏知道。今日吃着這藥有異,便不動聲色的將手肘抵在腰間穴道上,藥一進食道,立即被激得盡數吐了出來。

翡顏大驚失色,慌忙替我拭擦穢物,急聲問道:“你怎麼了?”

“天太熱,中暑了。”我被毒素所侵的身體沒經過復健,控制不住力道,這下暗手過重,吐得我頭暈眼花,涕淚橫流,十分不好受。我一面就着翡顏遞過來的水漱口,一面問:“阿翡,你能不能替我請個漢人醫生來?我大概不適應你們的巫醫配出來的藥,越吃越難受,實在受不了。”

“可四哥哥只讓巫醫替你治病……這……這可怎麼辦纔好?”

我見翡顏一臉驚急,擔憂之色溢於言表,心裡既感動,又微覺慚愧,但事已至此,卻也不好鬆口,只得暗裡掐了穴道,將自己弄成中暑之相。

翡顏沒得到她四哥刀那明的允許,不敢擅自替我請漢醫,但卻把一個穿着漢服的滇族巫醫叫了來,什麼跳神、畫水、驅邪諸般巫醫本事都在我身上使了出來,我只作病重,無論他給我吃什麼東西都是一吃就吐。

如此折騰了一天,翡顏和那巫醫固然筋疲力盡,我本來就不多的體力也耗得差不多了。到了夜裡,那巫醫還在我房裡想辦法,翡顏卻出去了。過得不久,我便聽到她跟人吵架的聲音。

滇語相對漢語來說發展的時間不長,詞彙和語法構成都比較簡單。我這幾天有心學習,再聽滇語,連猜帶蒙也能聽懂七七八八,此時細聽翡顏的話,便知她是在跟她四哥就我要不要請漢醫吵架。

我醒來七八天,翡顏的四哥刀那明卻從未露過面。讓自己毫無心機的妹妹來跟我結交,自己卻不露面,這讓我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此時聽到翡顏和他大吵,心裡便隱隱有個念頭:刀那明不見我,是他優柔寡斷,不知道該怎麼用我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還是他目前還無法知道我到底有什麼用?

外面的翡顏大發脾氣,終於吵贏了她哥哥,叫人去請漢醫。

我安靜的等着,過了不久,翡顏果然便領了個漢醫來替我看病。

那老醫生問病,翡顏和那巫醫都在一旁看着,我正想遞話的辦法,不料那老醫生卻已經先開口:“這位娘子曾中劇毒,經脈萎縮,如今又被暑熱所侵,體虛氣弱,脈像兇險無比,怕是沒有多少日子了,老朽實在無能爲力。”

我這脈像雖是自己暗中搗鬼,但也絕不至於如此兇險,這老醫生斷脈不準也罷了,怎會犯這種當面告訴病家,患者時日無多的大忌?

我心中愕然,但又怕他離開斷了我傳信外出的路,也不敢直斥其非,只得軟語相求:“老先生,我也知道自己病得不輕,還請你仁心妙手,無論如何救我一救。”

那老醫生沉吟片刻,道:“你這病用我們關中的常用藥來治是無方的,不過我遊歷楚越倒是得到一偏方。是以雲實爲藥引,虎掌外敷,用火罐撥毒去邪……”

雲實用來作藥引,虎掌外敷,用火罐撥毒去邪?這偏方太奇怪了!難道……我心思幾轉,試探着問道:“老先生,偌大一個長安城,難道除了這南藥偏方,就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麼?”

老醫生慢吞吞的說:“有倒是有,東市的千金堂最善治急難之症,神妙非常,不過千金一方,你未必治得起。”

千金堂的千金一方?我微一錯愕,忍了又忍,才控制住情緒不外露——所謂的千金堂是東市養生醫館的側堂,並無名字,那是老師和各位老大夫爲了編纂醫經收集全國各地的藥方而設的接待處。

老師編纂的醫經裡,不乏醫家的祖傳之秘,當時爲了讓這些爲了醫學的發展而說出自家賴以傳承藥方的醫生們得到相應的補償,我讓黃精從自家藥廠裡拿出錢來酬謝他們。只要經過老師和大夫人驗證有效的藥方,都能在二十年內拿到不下萬錢的報酬,而促成藥方研究的養生醫館側堂,也被熟悉內情的業內人士戲稱爲“千金一方千金堂”。

千金堂、千金方,這都不是能跟病人說的業內術語,這位老醫生會這樣開方問話,想來便是老師廣託醫界同業尋我的結果。

我正想說話,旁邊的翡顏已經急道:“老醫生,只要你能治雲姐姐的病,別說千金一方,就是萬金一方,我也出的,你快想辦法吧!”

我料不到她會說出這麼句話來,忍不住看她一眼,定了定神,才道:“老先生,我早就聽說千金堂的藥方靈驗,只要能藥到病除,多出點錢我也是樂意。我現在手上沒那麼多錢付出來,但半年一載,五年十年,我總會把錢攢夠付完的。”

“你肯信諾付錢便好。”老醫生點點頭,意有所指的道:“不過千金堂的藥方我這時沒有,得明天去替你述了病才能帶過來,現在只能替你開些溫補的方子將養着。都道是病來山倒,病去抽絲,你病成這樣,也不是一兩劑藥就能好的,且放寬心養着吧。”

我在受困大半個月後終於見到了正在致力營救我的人,心中激動可想而知。若不是心知這位老醫生只有傳遞消息,指引路徑的能力,我幾乎要控制不住情緒,露出馬腳來。

夜深人靜,與我同榻的翡顏早已睡熟,我靜臥不動,卻根本無法入眠,看着窗縫外隱約可見的明月,心裡空茫茫的一片,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卻忍不住長嘆一聲。

嘆息之聲未畢,窗外卻突然一聲輕微的騷動,有個依稀熟悉的聲音壓着嗓子問:“雲遲,是不是你?”

我錯愕無比——老醫生明明讓我寬心等待,以期周詳營救,今夜本不該有人來探我,窗外的人是誰?

一念至此,我便屏聲不出,不料窗外那人聽不到我的聲音,竟不死心,窗縫裡寒光一閃,竟被人用短刀將虛掩的窗戶挖開,那人探進頭來。

月光明亮,我一眼看見那人的臉,頓時呆了:高蔓!

我以爲會來救我的人,讓我望斷秋水;我從未寄望過的人,卻夤夜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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