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雲淵沼澤。
天帝在各路神仙的陪同下來到沼澤上空,望着雲頭下翻滾不息的瘴氣,神色愈發嚴峻。近些年,雲淵沼澤不斷擴大,若是繼續放任下去,不出幾年此處的瘴氣就會蔓延到仙界,甚至有侵蝕華嚴境的危險。華嚴境作爲仙界五處秘境之一,關係天地的氣運,不可有任何閃失。
將此顧慮向身畔的上神托出後,對方含笑開口:“天帝今日請本君過來,可是想讓本君在雲淵沼澤佈一個仙障,阻止這瘴氣的蔓延?”
畢竟是有求於人,就算是天帝,也不得不放下身段:“本帝知道,上神逍遙六界,早不過問方內閒事,可是此乃關係天地正常運轉的要事,就當是本帝替蒼生開口,請上神萬勿推辭。”
身後陪同的仙官亦紛紛道:“請上神萬勿推辭!”
白衣上神虛扶天帝一把,眉眼含笑:“天帝放心,本君心中有數。”
得了他的應允,天帝心中一塊石頭總算落地。只是,這位尊神會答應,卻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就連七萬年前那場差點毀了六界的鬼族之亂,這位上神都置身事外冷眼旁觀,怎麼如今卻一反往日超然的作風,這麼輕易就答應出手相助?當然,他答應了總是比拒絕了好。雲淵沼澤的瘴氣與天地同生,要在此處結一個有效的仙障,這世上能夠做到的也就只有眼前這位尊神了。
不待稱頌他爲天下蒼生做出的功績,就聽身後一個聲音高喊:“父君!”
應聲望去,就見長陵帶着僕從匆匆趕來。隨在天帝身側的玉鏡天妃顰眉問道:“陵兒,你怎麼跑這裡來了?”不解道,“你未過門的妻子應當已在天宮,你怎麼……”
長陵打斷她的話,語氣裡帶着隱隱的不滿:“母妃,那樣沒有婦德的女子,兒臣一日也受不了。”
玉鏡天妃神色一頓,察覺到他此行目的,毫不留情地呵斥:“休得胡言。”
長陵雖知自己出言莽撞,卻也顧不得許多,整理了一下心緒,就將自己平日裡拒婚的那些說辭又重複了一遍。
天帝還未聽完,臉色就是一沉:“你特意趕來,就爲了說這個?本帝早說過,婚姻大事,豈能由着你的性子來?”
長陵意志很堅定,不顧形象地解釋:“父君,你是沒見過那樣粗暴的女子,你也知兒臣生性溫吞,必定不會喜歡那樣強勢的女子。”伸手拉上玉鏡天妃的衣袖,“求母妃勸勸父君。”
玉鏡天妃見天帝神色明顯不豫,將袖子從他手中扯出來,低低呵斥:“陵兒,休得胡鬧。”
長陵一路上總結了自己從前拒婚失敗的原因,覺得或許是自己性子太軟,沒有堅定推辭,若是他以死相逼,不曉得父君會不會心軟?
堅定了下決心,豁出去地往天帝腳下一跪:“父君,兒臣自小未曾求過父君什麼,唯獨這樁婚事,懇請父君開恩。”抿了抿脣,道,“求父君放過兒臣。”
天帝的臉色十足的難看,他生了九個兒子,唯獨這個二兒子最讓他省心,誰曾想,在這門他欽點的婚事上,最省心的這個兒子竟三番五次表示不滿,當着他一個人鬧一鬧也就罷了,如今竟還追到這裡,不顧他身後這麼多隨行的仙官。
“快給本帝起來,這副樣子像個什麼話!”
玉鏡天妃忙勸道:“天帝息怒。”厲色道,“還不起來,多大的人了,也不懂得看場合。”
長陵面目悽楚:“母妃,兒臣這幾日親眼見識了那位女君的兇悍,實在沒有自信可以與她共度餘生。您老人家難道願意看着兒臣送死嗎?”
天帝氣得嗓子都抖:“你說什麼?這個孽子!”
長陵埋首抹淚,卻聽到頭頂落下一個清淡的嗓音:“崆峒的丫頭本君見過,也不至於如此兇悍。”
他擡頭,往天帝身畔看去,只見那裡立了一個面生的神君,白衣雪袍,衣袖間灌滿清風,頭髮被一枚溫潤的玉簪束起,脣角挑了幾分笑意。
長陵爲那他臉上的絕色怔了怔,喃喃道:“這位是……”
天帝肅容:“鳳皇面前這般失儀,本帝的臉面今日被你給丟光了。”
鳳止卻和藹地笑笑:“孩子小,無妨。”問呆在那裡的長陵,“本君的話你還未答,那丫頭怎麼你了,讓你如此抗拒這門婚事?”
長陵慌忙斂了臉上的怔色,道:“不知上神在此,長陵失儀。那丫頭……她、她將晚輩辱了一頓,就不顧禮數地跑妖界去了。”
鳳止臉上笑意一頓:“哦?”沉吟片刻,忽而悠聲道,“沉朱乃崆峒上神,本就不受六界約束。”雖仍是笑意滿面,眸中的光卻清寒,“二殿下卻說她不顧禮數,又是談何說起?”
語氣輕描淡寫,卻聽得天帝心頭微微一顫,慌忙代自己的笨兒子請罪:“逆子年少無禮,並非刻意衝撞,還請上神看在本帝的顏面上,不要與他計較。”板着臉訓斥,“沉朱上神乃龍族帝君,你有什麼資格對她的行爲置評?”
長陵的心爲這話涼了半截,還未開口,就聽天帝繼續:“你若想跪,那就繼續跪着吧,跪到你想明白自己錯在何處爲止!”
天帝本欲請身畔上神移駕北荒行宮,卻聽他道:“本君還有要事,就不妨礙天帝教訓兒子了。天帝放心,此處的結界,本君自會想辦法。”
說罷,就踏雲離去。
天帝反應過來,忙攜同身後仙官,恭送他離開。然而,眼中的光卻沉下去。鳳皇今日當着他的面開這樣的口,是在表明他對崆峒的維護之意啊。真是沒有想到,崆峒沒落至此,竟還是他的一個心病。
長陵愣愣地跪在那裡,意識到自己差點釀成大禍,忙欲開口討饒,卻聽天帝哼了一聲,對身畔隨行的玉鏡天妃道:“看看你教的好兒子!”
天帝撂下他離開,身後的仙官也呼呼啦啦全隨了上去。
玉鏡天妃看了一眼跪在那裡的長陵,不禁嘆口氣,盯着他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也匆匆提腳追天帝去了。
跪在那裡的長陵欲哭無淚。
他是造了什麼孽,生在最尊貴的天族,卻連婚姻大事都不能自己選擇,這個天族的殿下,他寧可不當!
鳳止一路北去,想着長陵方纔對沉朱兇悍的評價,脣角不自覺勾起。小姑娘表面兇悍,實際上卻是小孩子脾氣,典型的吃軟不吃硬。不過,想到她還在同自己慪氣,不禁沉吟:“也不知此時氣消了沒有……”
妖界,萬仞城。
黃昏時分,守城的妖兵正百無聊賴地靠着城牆打盹,卻突然感到一股強大的氣息自頭頂飛過,那股力量遠超一般的妖獸,令衆妖陡然清醒。擡頭望天,發現那是一隻白色巨獸,正朝妖皇府邸的方向極速而去。
待守城的妖君集結下屬追至妖皇府邸前的廣場,那隻巨獸已然落地,縈繞在它周身的龐大氣澤,竟迫得那些身經百戰的妖界戰士無法靠近一步,就連領頭的妖君景焱都手按妖刀,暗道:這位不速之客,究竟是何方神聖?
巨大的緊張感在廣場上無聲蔓延,卻忽然聽到一個女子出聲抱怨:“虧得你還是傳說中睿智的上古神獸,一日之內迷了兩次路,你對得起‘睿智’這二字嗎?”
迴應她的聲音渾厚低沉,不似人聲:“吾何曾自詡過‘睿智’?不過是那些凡人愛扣帽子罷了。”
女子嘆一口氣,聲音略稚嫩,帶着不事雕琢的清越:“也罷,能夠在日落之前抵達,你也算盡力了。”
妖君景焱冷聲開口:“何人膽敢在吾皇府邸前造次,不知此地乃妖界禁區嗎!”伴隨着他的話音,就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形緩緩自塵煙中走出。看到走在白澤身畔的少女,他不由得愣在那裡。
雖說白澤是萬年也難得有機緣一遇的上古神獸,可是不知爲何,目光卻被它身畔的少女深深攝住。會這般失態,一則因她容貌出衆,二則因爲他沒有想到,就連白澤那樣高傲的神獸,竟都甘心落後這少女半步。
其他的妖族的目光自然也落在朱袍廣袖的少女身上。
額間有象徵身份的神印,這樣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姑娘,竟然就是那個好色荒唐的崆峒上神嗎?
她的目光在空中巡視,最終落到這裡身份最高的景焱身上:“琉光不是在等本神嗎,本神來了,還不帶路。”
景焱的神色爲她直呼妖皇名諱而陡然一涼,幾乎是同時,自掌心傳來一陣劇烈的顫動。
沉朱在那一瞬的功夫,感受到強大的殺氣,目光準確地找到殺氣的來源,發現面前的妖君手中的刀已經從鞘中衝出一截,刀身上泛着妖冶的紅光。
她忍不住讚道:“能夠察知主人的殺氣,瞬間做出反應,你的刀不錯。”贊過後,神色微微一變,“不過,琉光應當同本神一樣,不喜歡拖泥帶水。”
景焱想起琉光的吩咐,壓下與面前的少女一戰的強大*。妖族素來好戰,他也不例外,他手中那把妖刀更是不住地震顫,不過才見了這少女片刻,卻似早已按捺不住,想要立刻脫鞘而出了。
跟了他數百年,這把刀還是第一次這般沉不住氣。
景焱手指一動,將泛着血光的刀重新封回鞘中,對少女作了個請的手勢:“原來是沉朱上神,吾皇已在寂幽殿中恭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