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港口正東偏北的海面上發現可疑船隻，港口警備隊的巡邏艇立刻出動了。一艘大馬力的汽艇冒着黑煙向外海駛去，正是彭萬雄他們木船停留的方向。
此刻的濱海軍區司令部，氣氛緊張到了極點。林飛虎不停地向柘汪海邊的趙二龍詢問，得到的一直是那幾個字的回覆：“沒看到！”
新四軍三師，黃志成焦急不安的來回踱步，桌子上的早餐已經熱了好幾次，他還是一口都沒吃。“唉，早知道讓他們帶一部電臺好了！”黃志成捶着腦袋嘆氣道。
實際上一開始的時候，彭萬雄他們是配備電臺的，因爲他們一開始是準備走陸路，方便隨時聯繫。後來決定走水路之後，彭萬雄就把電臺留下了。他說只是在海上過一夜，等到天亮就可以進入濱海區，也就可以和三師聯繫了。更主要的是他想把電臺留給三師使用，戰鬥部隊多一部電臺，有時候會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可是誰能想到，颳了大半夜的西南風會突然息了啊，這種突發狀況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也就沒有相應的處置預案。要是再讓黃志成選擇一次的話，他肯定要堅持讓彭萬雄帶上電臺，或者是重新選擇一條進入濱海區的通道。
可是現在，他除了等待，什麼都辦不了！
此刻的海上，已經休息了一會兒的老王站了起來，他指揮水手們把降下來的船帆重新升了起來。儘管海面上還是一點風絲都沒有，他還是做好了航行的打算。只要有風，他就能讓船動起來，畢竟現在的情況太危險了，隨時都有可能被鬼子發現的可能。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就在最後一道帆被升起來的時候，一直擔任瞭望哨的警衛員小鄭突然喊了一聲，“快看，那是什麼！”
老王和彭萬雄同時擡起了頭，順着小鄭手指的方向望去，他們的心頓時提了起來。西面的海面上出現了一個黑點，還可以聽到低沉的轟鳴聲。不用說，他們也猜到是鬼子的汽艇，除了鬼子有這麼好的巡邏艇，誰還能有速度這麼快的船？
“糟糕！小鬼子的汽艇！”老王脫口說道。
彭萬雄舉起望遠鏡看了一下，汽艇的船頭插着一面膏藥旗，正劈開浪花朝他們駛了過來。
“大家都不要慌！”彭萬雄用力地揮了一下手說道，“都進船艙裡去，沒有命令誰都不要出來！”
戰士們和水手都下到船艙裡去了，船上只留下了老王和彭萬雄還有警衛班長戴翔幾個人。戴翔手裡的短槍子彈已經上膛，和幾個戰士隱蔽在船帆後面。船艙裡的氣氛十分緊張，管是幹部還是戰士，他們都屏住了呼吸，好像這樣做就能躲開鬼子的汽艇一樣。
陳落英緊緊地抓住了田恆亮的手，田恆亮回頭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這才發現陳落英的手心都是汗水。
汽艇冒着黑煙靠近了木船，已經可以看到鬼子兵頭上帶着的軍帽了。彭萬雄表面上十分的平靜，其實也是緊張到了極點。
“砰砰！”汽艇減慢了速度，鬼子對着天上開了兩槍，離木船還有不到一百米的距離了。
“把帆降下來！”老王沉聲說道。
這是鬼子定下的規矩，不管是什麼船，聽到槍聲就要把風帆降下來，接受檢查。幾個水手飛快地解開了繩子，五道白帆都落了下來。戴翔身上穿着水手的衣裳，夾雜在水手中間，眼神死死地盯着鬼子的汽艇。
汽艇來到了木船的邊上，慢慢地在周圍繞着圈子。“你們是什麼人？幹什麼的？”一個矮胖的翻譯官在汽艇上喊道，他的身邊站着幾個抱着步槍的鬼子兵，黑洞洞的槍口都瞄準了船上的人。
“老總，我們是做生意的，從上海來，去青島運貨的！”老王大聲喊道。這是他們預先想好的說辭，現在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場。
翻譯官把這句話對鬼子翻譯了一遍，時間不大他又朝船上喊道，“船上裝的什麼東西？都不要動，皇軍要上船檢查！”
老王朝彭萬雄看了一眼，那是十分無奈的眼神。鬼子要上船檢查，誰都沒有辦法制止。
彭萬雄悄悄地朝身邊的戴翔使了個眼色，戴翔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
汽艇靠上了木船，翻譯官和一個鬼子爬上木船來了。氣氛緊張到了極點，誰都知道，船艙裡的很多幹部戰士身上穿的都是新四軍的軍服，鬼子只要看一眼就會露餡。實際上彭萬雄的身上穿的也是軍服，只不過外面穿着破大衣，鬼子一時間還沒有發覺。
“做生意的？做什麼生意的？有良民證嗎？”翻譯官嘰裡咕嚕的一連串問了幾句，他的目光看到了彭萬雄，突然眉頭緊皺起來。太反常了，彭萬雄表現的太鎮定了。
要知道鬼子的巡邏汽艇整天在海上轉悠，看到的商船漁船很多。那些船家水手哪一個看到鬼子上船檢查不是嚇得哆哆嗦嗦的不敢亂動，哪裡能這麼鎮定？
翻譯官的心裡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對着彭萬雄大喝了一聲，“別動！手舉起來！”
那個鬼子軍官的綠豆眼正盯着戴翔滴溜溜的亂轉呢，被翻譯官的喊聲嚇了一跳，正要開口呵斥的時候，突然臉色就變了。他下意識的伸手往腰上摸去，可是已經遲了。
就在翻譯官的話音剛落的時候，彭萬雄也朝戴翔使了個眼色，同時嘴裡喊了一聲，“都趴下！”嘴裡喊着趴下，他和戴翔卻是上前了一步，伸手推向了鬼子軍官和翻譯官。
那個鬼子軍官淬不及防的被推到了海里，撲通一聲濺起了一片浪花。翻譯官可能是身體稍微重了一些，或者是他心裡早就有準備，被彭萬雄退了一把居然沒有掉進海里，肥胖的手指抱住了船舷上的木樁。
就在這時候，老王騰地上來了，一腳踢在翻譯官的臉上，這一腳帶足了勁道，當時就把翻譯官的牙踢掉了。這個胖子發出一聲不是人的慘叫，也咚的一聲掉進了海里。
汽艇上的鬼子目瞪口呆，他們前一秒鐘還抱着槍看熱鬧呢，壓根就沒想到彭萬雄他們突然就動手了。直到鬼子軍官從水裡冒出來大喊“八嘎”的時候，他們這才反應過來。
鬼子兵亂套了，他們一邊朝船上開槍，一邊試圖把掉進水裡的鬼子軍官和翻譯官撈上來。
慌亂中距離又近，長槍根本就沒有優勢。倒是一直隱蔽在船艙裡的戰士們動了，在田恆亮的指揮下，短槍手榴彈一頓猛揍，汽艇的鬼子一片鬼哭狼嚎，不同程度的受了重傷。
鬼子拼死的把鬼子軍官和翻譯官撈了上來，立刻被汽艇開到了遠遠地海面上。距離遠了鬼子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汽艇是鐵殼的能夠抵擋子彈，根本就不怕新四軍的射擊。何況他們又脫離了短槍的射程，可以說是進入了安全地帶。
“射擊！統統死啦死啦的！”鬼子軍官的肚子裡喝了很多海水，他一邊吐着一邊聲嘶力竭的吼道。
架在汽艇前頭的兩挺機槍開火了，子彈雨點般的打在木船上，立刻就有幾個戰士和水手受了傷。
“都進倉去！都進去！”彭萬雄趴在甲板上大喊道，試圖把不遠處受傷的一個戰士拉回來。
“噠噠噠！”一顆子彈打在船板上又跳了起來，鑽進了彭萬雄的胳膊，鮮血立刻冒了出來。
彭萬雄忍着劇痛，終於抓住了那個戰士的腳脖子，費力的爬到了他的身邊。他這才發現這個戰士已經沒有了呼吸，只好又爬了回來。
“噠噠噠！”鬼子的汽艇一邊開槍一邊圍着木船繞圈子，子彈把船板打得木屑飛濺，很多子彈穿過木板，打到了躲在船艙李大膽人們身上。
指導員馬丙剛的胸部被子彈打穿了，不住的朝外嘔血。還有幾個水手和戰士都受了重傷，船艙裡瀰漫着一股血腥氣。
“我草你媽的小鬼子！”戴翔手裡抓着手榴彈一躍而起，手榴彈冒着煙脫手而出，可惜因爲距離太遠，根本就威脅不到汽艇，直接掉進了海里。
看到有人扔手榴彈，鬼子開始了更瘋狂的報復。機槍不停地噴出火舌，更多的子彈鑽進了船艙，又有幾個幹部倒在了血泊當中。衛生部長老彭，供給部長老伍，軍需科長小曹相繼犧牲，就連田恆亮的老婆陳落英也受了傷。
“大家不要盲目開槍，節省子彈等鬼子靠近了再打！”彭萬雄吃力地爬到了船艙邊上，對着反擊的戰士們喊道。
“對，節省彈藥！等鬼子靠近了再打！”田恆亮也喊道，一邊指揮還能動的幹部戰士撕開棉衣，用棉花去堵被子彈打穿的窟窿。有一處漏水實在是太厲害了，田恆亮乾脆讓戰士抱來了一牀棉被，毫不猶豫的堵到了窟窿上。
“注意保護好水手，等起風了還指望他們……”彭萬雄叮囑道，“老田，把步槍給我！”
“彭參謀長，你受傷了！”田恆亮看着他流血的胳膊皺眉道，“你趕緊下來！”
“把槍給我！”彭萬雄堅決地說道，“這裡交給你指揮！”
田恆亮知道，彭參謀長是個堅決果斷的人，打定了主意就連黃志成也很難說得動。他只好把船上唯一的一支步槍交到了彭萬雄手中，“參謀長，小心！”
彭萬雄沒有說話，他抓着步槍吃力地朝船頭爬去，一邊爬一邊在後悔。“要是多帶幾支長槍就好了！”
可是誰能知道會在海上遇到鬼子啊，誰能知道強勁的西南風會在凌晨突然停歇？他們是去延安學習的幹部隊，不是戰鬥隊，當然想把槍留給部隊打鬼子了。就是這僅有的一支步槍，還是黃志成堅持要他們帶上的。
彭萬雄靜靜地趴在船頭上，對於激烈的槍聲充耳不聞。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缺口，準星一直對着海上的某個地方。
鬼子的汽艇又過來了，一直環繞着木船開槍的開槍的鬼子機槍手被準星鎖定了。
砰！彭萬雄果斷地扣動了扳機，鬼子機槍手的腦袋毫無徵兆的炸開了，槍口射出的子彈飛到了空中。邊上的鬼子兵被嚇了一跳，還沒找到船上開槍的地點，又是一個鬼子被子彈打中了。
彭萬雄接連開槍，把汽艇上的鬼子壓制的擡不起頭來，也暴露了自己藏身的地點。鬼子的槍口都對準了船頭，子彈在他的身邊織成了一道網。彭萬雄打完了兩匣子彈，正要再填裝的時候，一顆子彈打中了他的胸口。
“參謀長！”趴在一邊的警衛員小鄭急了，他不顧自身的危險撲到了彭萬雄跟前，想把他抱起來。
“小鄭，不要管我！我身上有急救包，我自己能包紮。”彭萬雄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你趕緊回到後艙去，告訴田旅長，一定要節省子彈，把鬼子放到身邊再打！不在射程之內不要開槍，打了也是浪費。記住，堅決抵抗到底，哪怕是剩下一個人，也要堅持到底……”
“參謀長……”小鄭看着彭萬雄流血的胸口，滿臉眼淚地哭道。
“快去！我自己行！”彭萬雄捂着胸口喝道，“快走！”
小鄭只好咬牙往回爬去，他要把彭萬雄的命令傳達給田恆亮。
彭萬雄吃力地從身上掏出了急救包，他想用牙齒把急救包撕開，可是已經沒有了力氣，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濱海軍區司令部，地上已經佈滿了菸頭，林飛虎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煙。許靈靈一直坐在電臺前，她幾次想要對林飛虎說什麼，還是忍住了沒有說。她突然聽到了一陣信號，趕緊拿起筆記錄，用最短的時間把電文譯了出來，交到了林飛虎的手上。
這是海州地下黨從港口警備隊弄出來的情報，上面說鬼子的哨所發現海上有一艘大船，鬼子的巡邏艇早就出發查看去了。
林飛虎的眉頭緊鎖，他已經從新四軍三師那裡得知，船上只有一支步槍，剩下的都是隨身的短槍和手榴彈。而鬼子的巡邏艇上都配有機槍，他們能是鬼子的對手嗎？
林飛虎這時候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他相信，要是在岸上，不要說是一艘小小的巡邏艇，就是一個大隊的鬼子，他也有把握從包圍圈裡把彭萬雄他們搶出來。
可是，在海上，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有兵沒有船，打海戰等於沒有兵！
哪怕是身經百戰的林飛虎，此刻也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