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林火見到這般駭人聽聞的招式,還是在昌隆雨夜。
那時候是柳鳳泊最終捨命一劍,溝通天地威能,在太和殿前生生犁開大地,若不是最終油盡燈枯,更沒有瞎眼老宦卞夏,說不定他已經殺了燕王武睿,成了“狄國英雄”。
林火還記得自己當年,就像是狗一樣被從昌隆王城中攆了出來。不過最後陰差陽錯,武睿還是死在了林火手中。
往事不堪回首,偏偏如今昌意持槍而立,於那天地間,就像是柳鳳泊當年留給林火的背影,讓人思緒萬千。
就像是當年柳鳳泊身受重傷,卻還是在最後拔出耳後金針。林火自然明白,對於一個修煉止息的昌意而言。龍耳親自釀的桂花酒,便是誓約之物,當昌意將這酒水飲盡,便是他破誓之時。
多年苦修,一朝散盡,便是爲這雷霆一擊。
傳聞有鬼見愁前門主,止息六十載,一刀揮出天人隕落。而今昌意挺立天地之間,氣開層雲降月華,一槍之威,已與天人無二。
林火也知道,在這一槍之後,昌意將會失去真元,多年苦修,毀於一旦。
可是,這當真重要嗎?
何人會修天人合一?
心知自我,心明本真,身和天道。
何人會脩金剛不壞?
心至誠,情至真,不壞初心。
何人會修止息莫測?
心有執念不放!
這止息既是莫測,又是牢籠。修得愈久,愈是在這牢籠中泥足深陷。
破誓,何曾不是放下?
放下,何曾不是新生?
昌意嘴角揚起前所未有的歡笑。赤色氣旋凝聚在他身周,又綿延至天雲之間。竹葉青遍體通紅,朝天一指,便如同一道光柱溝通天地。
天位之下,皆在他威壓之下匍匐。
即便天位,也在這威壓之中戰慄。
林火與葵婆也已經衝出百花園外,他們兩人對視一眼,隨後便聯合另外兩名橙衣,全力催出真元,將身後衆人互助,纔不至於在這威壓之中失態。
唯有豔絕一方雖然失了天人境界,偏偏全然不受昌意威壓影響,怔怔地看着那通天火光,“我不明白,用了這一招,他這麼多年修爲,便都廢了。”
林火一邊抵擋威壓,一邊扭頭看她,“你想知道人是什麼樣子,人,不就是這種樣子?”
豔絕一方似有所悟,緩緩垂下頭去。
林火重新將目光投向昌意,他只希望昌意師兄能夠平安無事。
山鬼軍也不是吃素,他們無愧天下強軍之名,便是在這威壓之下,依舊做出反擊。最爲精銳的飛矛甲士,持起藤盾,嘶吼着衝向昌意。他們步履沉重,但無人後退。
威壓雖強,難滅軍人膽魄。
昌意這一槍,終是落下。
漫天煙雲霧氣,隨着昌意長槍落下,揮灑出一條長弧,便像是火燒了滿天綢緞,捆綁在那竹葉青上。
火燒的綢緞扯滿了風雲,撕開了烏雲,隨着槍尖落在蜀軍陣地之上。
槍落之時,時間彷彿有片刻滯留,伴隨着無邊死寂。
轉瞬之間,土石紛飛,火光四溢!
竹葉青槍尖點在地上,花晨閣那片山林便從中傾頹,生生被劈成兩道。而擋在昌意麪前的那些甲士一聲不吭,便葬身在泥石之下。
一槍,滅甲過千,蜀軍陣線散亂。
林火當機立斷,立即衝上前去,更不忘招呼身後花晨閣門人,“就在此時突圍!”
葵婆也知現在正是時候,立即下令衝鋒,身後門人全部持兵前衝。
而在陣前,昌意望着身前巨大溝壑,猖狂大笑。他隨後回頭看了龍耳一眼,便含着笑意仰天倒下。他身上火光全無,竹葉青更是迴歸翠綠顏色,從他掌中跌落地上。
龍耳不知從哪裡來了力氣,一劍斬斷肩上長矛,飛身將昌意身軀摟住。她難得一見地咬住嘴脣,隨後厲聲喝道:“傻子!你這個傻子!”
昌意氣若游絲,但還沒有失去意識。他倒在龍耳懷裡,還不忘擠眉弄眼,“我是傻,但我現在非常痛快!”
龍耳猶豫片刻,還是開口說道:“我欠你太多……”
昌意搖了搖頭,“又沒要你還。”
龍耳咬了咬牙,“你怎麼還不明白,我對你心存愧疚,心存感激,偏偏……有些事情強求不得。”
“我明白的。”昌意雙眼越發沉重,“我想明白了……我可不是在強求什麼,我只是爲了讓自己,活得更像自己。”他最後咧嘴一笑,“該放下的,總得放下。我項昌意,就要活得痛快!”話音落時,他終於是用盡全部力氣,脖子一歪,昏迷過去。
倒是留下龍耳靜坐原地,有些發愣,“該放下的,總得放下?”
就在龍耳愣神時候,她身後煙雲已經趕了過來,焦急說道:“姐姐!快快起身,此地不宜久留!”
龍耳並未起身,只是淡淡出聲,“煙雲,你說我這麼多年,是不是都做錯了?”
煙雲聞言也是一愣,隨後堅定說道:“世上哪裡有那麼多對錯,就算有我也不管,我只知道姐姐有恩於我,無論發生何事,我一定與姐姐並肩而立。”
龍耳終於是有些回過神來,她稍稍低下頭去,身子難以察覺地輕微顫抖。片刻之後,她擡起頭,有恢復那清冷模樣,扛着昌意便站起身來。
她望向蜀軍方向,冷冷說道:“蜀王這次,還真是下了必殺決心。”
煙雲這才反應過來,順着龍耳目光扭頭望去。
卻見到蜀軍經過昌意方纔那擊,如今尚而不亂,竟然隱隱還有合攏之勢。想必是那蜀王對與花晨閣反擊早有預料。
畢竟花晨閣總還有葵婆,還有幾位橙衣。若是她們隨意一人捨身一擊,便讓蜀軍潰不成軍。那蜀王何苦要做此次孤注一擲?
那山鬼軍,天下強軍之名,豈不是名不副實。
煙雲不由變了臉色,她趕緊抓住龍耳手腕,“姐姐,我們快退!”
龍耳不爲所動,“我們要退去哪裡?”她環顧四周,“我們已經無路可退。”說罷,她已經垂頭下去,望着看着腳邊白冠犀,怔怔出神。
那邊蜀軍的變化,逃不出龍耳目光,自然也逃不出林火觀察。
甚至於,林火看得比龍耳更爲真切。他不由頓住腳步。
林火止步,花晨閣門人不明所以,也紛紛停下步伐。
武夢見到林火面色越發深沉,不由出聲問道:“火哥,你這是……”
林火併未收回目光,猶然望着蜀軍方向,沉聲說道:“他們的,援軍到了。”
形式再次急轉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