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無月,花袍賞的,自然不是月光。
章昭平一手持卷,倚着門框,靜立花袍身後。
呂烽與楓叔,從兩側屋頂跳落下來。一人持棍,一人赤手空拳。
林火從陰影處邁出步來,守住內院出口。
甕中捉鱉。
袁雨生環顧四周,冷冷一哼,“只有四個?”幫衆二十餘人,靜靜立他身後。
花袍皺了皺眉,“四對二十。嗯。你說的有些道理,可不能這麼欺負人。”
“知道怕了?”袁雨生手指拂過脣上短鬚,“江湖險惡,只論成王敗寇,少年郎,你們還是稍顯稚嫩。四個人,又有什麼用處?”
“四對二十,確實太欺負人了。”花袍勾起嘴角,“烽子!”
呂烽甩動長棍,向前一步,“是我,一對二十!”
袁雨生面色一僵,“狂妄後生。”
花袍打了個哈欠,“無用匹夫。”
袁雨生面色鐵青。
呂烽一聲長嘯,墜入陣中。
長棍如龍,蛟遊四方,萬潮避讓。
棍頭前衝,正中幫衆咽喉。擊中一人,呂烽毫不避讓,挺起棍杆擋下側面直刀,順勢撩起木棍,掃倒幫衆一片。
全無一合之將。
而他的目標只有一個。
擒賊擒王!
呂烽氣勢洶洶,如惡龍出水,朝袁雨生直逼而去。
袁雨生臉色大變,將兩側幫衆推到身前,身形不斷後退。可面前人牆,仍舊越發稀薄。不過二十餘人,在呂烽面前,如同螻蟻。
重重一棍,撂倒最後一人。
呂烽立在袁雨生面前,棍尖頂住後者胸膛,“我一個,夠是不夠?”
周遭哀鴻遍野。
袁雨生面色發白,低下頭顱,雙膝跪地。
紀律從院外奔入院中,面上五味雜陳,林火伸手將他攔下。
他看了林火一眼,扭頭望向袁雨生,“師叔,你……你這又是爲何?”
姜杉搖着酒壺,邁步過來,“世上莫有無因之果。我猜,幫主的死和你這師叔,也是脫不了干係。”
紀律滿臉驚訝,望向袁雨生,目瞪口呆。
袁雨生面如死灰,“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什麼?”紀律驚叫出聲,伸手指着袁雨生,“師叔!真……真是你做的?”
袁雨生面帶苦澀,五官皺成一團,“我也沒有辦法,若是有一點點對策,我……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逼不得已?”花袍冷冷一哼,“你們見着紀律,如此慌張驚訝,說明你們根本不覺得他能活着回來。幫衆多是酒醉未醒,分明昨夜徹夜狂歡。你若真是逼不得已,何須這般大肆慶祝!”
袁雨生啞口無言。
花袍飲了口酒,淡淡說道:“百年之前,‘花燭幫’也是昂山一霸。傳聞,初代幫主,是一沒落貴胄。不再留戀舊日奢望,願重回布衣。故而,‘花燭幫’只有幫主能着布衣。而你卻早早換上,真是醜惡嘴臉,昭然若揭。”
袁雨生低下頭去,雙手垂在腳邊,看着身上布衣,久久沉默。
院中無人說話。
突然!袁雨生拔出鞋中刀片,長身而起。揮開木棍,欺近呂烽胸前,刀鋒直奔咽喉而去。
動作確實迅猛,不過在呂烽面前,只是垂死掙扎。
棍敲手腕,刀鋒落地。
當面一拳,袁雨生鼻溢鮮血,躺倒在地。
呂烽還要上去補上一棍,卻被花袍拉住。
紀律一把掙脫林火,衝到袁雨生身前,揪起他的衣領,高聲怒斥:“袁雨生!我原以爲你是個寬厚長者!卻想不到,你居然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幫主待我們大家不薄,你,你,你……”
他已是怒氣攻心,“你”了三聲,卻是道不清所以然來。
“待我們不薄?”袁雨生一把將他推開,放聲大笑,“你當他張渾是什麼人?全幫上下,只有你一個傻子不知道真相,被他賣了還對他感恩戴德!”
紀律雙手發抖,似是想到什麼,艱難地挪動嘴脣,“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好一個胡說八道!”袁雨生冷笑連連,“你當張渾這一幫之主,將你收留是出於好心?你一落魄,他就立刻出現,一切都是機緣?別逗笑了!他不過是窺伺你家房產!甚至你父母的金銀被人騙盡,全部策劃,皆是出自他手!”
紀律渾身顫抖,他面色鐵青。
任誰都無法接受,昨日援手貴人,一夜之間成了害他無家可歸的真兇。他不願相信,他還在掙扎,他口中反覆唸誦,“你在騙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袁雨生止住笑意,看着紀律冷冷說道:“事已至此,我又何必騙你。怪只怪江湖險惡,你父母得了巨財,卻無力守護。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紀律看着袁雨生,想要說些什麼,終是嗚呼一聲暈厥過去。
林火嘆了口氣,走了過來,將紀律扛在肩上,“我先送他回去休息,至於這些人。”林火環顧四周,對花袍說道:“你們看着辦吧。”
花袍點了點頭,“我和山師陰已經商量好對策,只是還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他。”
林火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袁雨生依舊坐在地上,“我已是階下之囚,還有什麼好問?”
“不不不。”花袍搖了搖頭,“你我都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袁雨生眯起雙眼,“我奪權失利,事情就是這般。”
花袍挑了挑眉,“把你們‘花燭幫’當得底朝天,都請不起黑一門的刺客。你還要嘴硬?”
袁雨生沉默。
花袍飲了口酒,“我可不像林火那樣心慈手軟。所以,勸你還是快些說。現在死與將來死,你總得選上一個。”
袁雨生皺了皺眉,緩緩擡起頭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花燭幫’的未來。”
“哦?”花袍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
袁雨生皺緊眉頭,“張渾這人,心狠手辣。可到了關鍵時刻,卻膽小如鼠。若非他不願歸順朝廷,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只是想不到,朝廷居然與黑一門勾結,如此不擇手段。”
花袍皺起眉頭。
朝廷?歸順?黑一門?
袁雨生冷冷一笑,“你可見到門上紅燈?”
花袍點了點頭,他還疑問,並非逢年過節,何必掛上大紅燈籠。難道是?
袁雨生勾起嘴角,笑容猙獰,“武林大會當日,不掛紅燈不願歸順者,格殺勿論!”
花袍聞言,背後冒出冷汗。
他算是明白昂城太守爲何玩忽職守。
將江湖人士聚集城中。
這纔是真正的……
甕中捉鱉!
上至宗,明月夜,王家院落。
一身黑袍隨意披着,武睿仰頭,透過枯木樹隙望向天空,樹影斑駁,面色難窺。一年時光,他腰背愈發堅挺,卻鬢生白髮。
在他身後,還有一人垂手而立。
那人比武睿年齡稍大,卻已滿頭銀絲,正是鳳棲郡主的父親,武慎。
“王兄。”武睿揹着雙手,沒有回頭,“孤託付你的事情,辦得如何?”
武慎拱手說道:“踏上正途。”
武睿似是點了點頭,“孤外抗敵辱,殺人無數。內安文臣,殺人無數。這燕國江湖,也是時候整治一番了。也算王兄送孤的封禪大禮。”
武慎彎腰鞠禮,“大王雄才大略,實乃大燕之福。”
武睿呵呵笑了幾聲。
武慎再鞠一禮,“夜已深,若是大王別無吩咐,臣便退下了。”
武睿點了點頭。
武慎向後退出幾步,才轉過身去。
卻聽到武睿再發聲響,“王兄。”
武慎停下腳步,回身行禮,“大王,還有何吩咐?”
停頓片刻,才聽到武睿柔聲說道:“鳳棲之事,還望王兄不要介懷。”
武慎驟然握緊雙拳,可轉瞬便鬆開手掌,沉聲說道:“臣明白大王的苦心,一切都是爲了大燕江山。”
“王兄能明白孤的苦心,孤深感欣慰。”武睿似是嘆了口氣,“夜深了,王兄也早些休息吧。記住,那些江湖勢力,定要能爲孤所用。”
武慎深鞠一躬,“定不負大王所託。”
“這些江湖勢力。”
武慎眼中閃過奇異神采。
“定爲大燕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