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火緩緩睜開雙眼。
耳邊寧靜,又似有微風悠遠。
睜眼處,是一片暗紅天空,無日無月。
這裡,又是哪裡?
林火心中茫然,擡起右手來,卻發覺不對。
他竟然不知何時,換了一身白衣,韻白光輝,淡淡暈開。
林火想要撐起身子,驟然一驚。
伸手處,空無一物。
身下,空無一物!
他竟然虛浮半空,頭頂是無邊暗紅,身下是無聲紅海。
氣氛詭異至極。
天地之間,只剩他一身白色,滿目紅芒。
他低頭去看,卻感到面頰溫熱。
伸手去抹,入手處點點殷紅。
刺鼻氣味鑽入腦中!
是血!
點滴血珠,化作滿手鮮血!
林火只覺頭皮發麻,他想甩手,甩去手中溼潤。
可那血色,甩之不去!
那鮮血更是浸潤而上,從雙手蔓延,將他全身染豔。
他終於化作萬千紅中一點。
身上浮力頓消。
林火直墜而下!
足下紅海,翻起層層血浪。
他想要叫喊,可入口皆是腥臭。
那些紅流,便如擁有生命,鑽入他五臟六腑。
林火會坐以待斃?
他揮動四肢,死命掙扎,在粘稠之中,奮盡全力,終於探出水面。
可還不等他慶幸,便見到海面之上,涌起一隻巨掌,迎面拍落!
避無可避!
“啊!”林火發出一聲怒吼,猛然坐起身來。
他還來不及細看四周,只覺得渾身痠痛,不由抱住雙臂,喘息不定。
卻有兩條手臂,從後伸來,將他環抱懷中。
林火便在這臂彎之內,緩緩撫平呼吸,
許久之後,他纔回過神來,擡眼觀察四周。
沒有暗紅天空,更無紅海。
身下顛簸,他坐在馬車之內。
誰又在他身後?
林火不由回過頭去。
那兩條手臂,似也感到他變化,迅速抽回。
林火看清身後之人面人,竟然是渡鴉。
身上血跡斑斑,顯然是未曾休息。
“渡……渡鴉姑娘。”林火想到方纔環抱,頓時火燒臉頰,“你……”
“不要瞎想。”渡鴉寒着面孔,瞪了林火一眼。
林火不敢說話。
渡鴉也不看他,徑直彎腰起身,撩開車簾,對外說道:“他醒了。”
“醒了?”呂烽從門口探出頭來,對渡鴉招手,“來來來,你來趕車。”
渡鴉嗯了一聲,接過呂烽繮繩,與呂烽互換位置。
呂烽身上也是大塊血斑,只是隨意抹了抹臉。他朝林火伸出兩根手指,“這是幾?”
林火白了他一眼,開口問道:“我們逃出來了?”
“那是當然!有我在,你們還會逃不出來?”呂烽盤腿坐下,單手撐着下巴,“你還記得什麼?”
林火皺眉思索,喃喃自語,“記得……”
他按住眉心,小聲說着,“我記得……我們被狄軍攆上……我拔了千磨萬擊,與他們廝殺,然後……然後將他們殺退……”
聽到此處,呂烽立即來了精神,似是萬分期待,“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林火低頭沉思,“然後我好像失去了理智,舉刀要殺……”
渡鴉那悽美微笑,定格眼前。
林火猛然擡起頭來,“我要殺渡鴉!”他一把拽住呂烽肩膀,“渡鴉她……”
“她沒事兒!不然還能照顧你?”呂烽撇了撇嘴,似是有些不滿,“你就不記得別的?”
林火坐回原位,搖了搖頭,“我應該記得什麼?”
呂烽循循善誘,繼續啓發,“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更重要的事情?”林火面露疑惑。
呂烽怒哼一聲,“你居然忘了!我剛剛可是射中了!射中了哎!”
“射中?”林火還是一臉茫然,“你,射箭了?沒誤傷別人?”
“誤傷什麼人啊!”呂烽一拍車板站起身來,卻是頭頂敲中車棚。
“哎呦”一聲,他又捂着頭頂坐下身來,沒好氣地說道:“剛剛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一箭射下了你手中魔刀,你這會兒就抱着渡鴉的屍首哭吧!不對,你小子這會兒,肯定耗盡氣力,一命嗚呼了。”
聽得呂烽提醒,林火腦海中記憶方纔恢復。
他丟了魔刀之後,便倒在渡鴉懷中,昏迷過了過去。
呂烽見他眼中清明,知道他已經回想起來,便洋洋得意,“讓你小子平時取笑我箭術差!看看!關鍵時候,還是要靠我!”
林火聽得無奈苦笑,也不能拂了呂烽興致,只能隨口敷衍,“是是是,呂大少爺,箭術無雙,堪比李廣射虎,轅門射戟。”
呂烽眉毛上揚,哈哈大笑。
林火搖了搖頭,卻感到馬車減速,疑惑問道:“我們,這是到哪兒了?”
呂烽掀開一側車簾。
入眼處,一堵巍峨城牆。
呂烽收住笑意,“到大慶城了。”
林火略微皺眉,“那青瓦鎮的百姓……”
“他們被疏散到了山裡,有弟兄負責照顧。”呂烽指向另一馬車,“畢竟父王在此,我們得要回城主持大局。”
林火點頭贊同,“確實如此,這種時候,絕不能羣龍無首。”
他最近也在思考,若是在嶽山之上,武睿能夠挺身而出,統領全局,或許結局也不會那樣。他與南柯,也不至於……
林火晃了晃腦袋,事情已經發生,哪有那麼多如果。
還是管好眼前。
呂烽放下車簾,回過頭來,“這次狄軍來得蹊蹺,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我方纔仔細想了想,從今日局勢看來,所謂和談,不過是個幌子。而且……”
他稍稍靠近林火,低聲說道:“我們身邊,一定有奸細。”
林火也覺得狄軍來得過於巧合,小聲迴應,“你覺得奸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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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烽正色道:“我懷疑,是跟着父王的十名侍衛,否則也沒有別人,會知道父王偷偷來到青瓦鎮。”
林火點頭,又是搖頭,“這也並不好說,畢竟青瓦鎮也有千餘人,或許是人多眼雜,將呂伯伯認了出來。”
“應當不會。”呂烽搖頭,“父王與我說,他們當時沒有入鎮,是從外圍過來,應該沒有他人見過。”
林火心中微動,總覺得他們忘記了什麼細節,可仔細一想,又尋不到破綻,只能繼續說道:“那懷疑範圍確實小了許多,只是這十人之中,也不知是哪個。”
“現在這種情況,也是難辦。”呂烽面露難色,“也不能全都殺了,影響軍心。還是得要到城中,再一一排查。”
話音稍落,馬車一晃,停滯下來。
兩人對視一眼,取了各自兵刃,鑽出車外。
車外光線明亮,已是下午時候。
大慶城門便在眼前不遠,無聲緊閉。
呂烽呵了一聲,似是無奈,“我這兩個哥哥啊,還真是讓父王看穿了。”
“什麼?”林火疑惑問道。
呂烽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在意。
林火環顧四周,見到不遠處呂伯邑也出了馬車,擡眼望來。
他朝林火拱手。
林火趕緊還禮。
另一邊,渡鴉棄了林火,已經與呂玲玲,赤娜站在一塊兒。
林火朝渡鴉微笑。
渡鴉扭過頭去,只當不見。
林火尷尬撓頭。
呂玲玲雖然臉色有些發白,卻也是心大,朝林火揮手。
林火微笑迴應,斜眼處再看赤娜,卻見到赤娜眉頭緊鎖,不見平日狡黠,似有心事壓在心頭。
她並未看林火,只是目光在呂烽與呂伯邑身上停頓片刻,隨後便低頭垂目,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火心想:赤娜姑娘雖然出身馬賊,畢竟是個大小姐,怕是第一次遇到這等血腥廝殺,可能心裡還不能適應。等會兒,還得讓呂烽去開導一番。
陣中除開核心幾人,約是還有百來兵甲護衛。
軍陣前,已有甲士前去與城牆之上士卒交涉。
等待時候,呂烽對林火說道:“想來,那孛兒只斤·姜格爾還在牢裡,或許是狄國爲了救人,才做出這等事情?與我冀國正面宣戰,也不知該說他們瘋狂,還是愚蠢。”
林火望向城牆,遠遠見到呂巍與呂尚身影,他們探出城牆,看了片刻,隨後又縮回牆內。
他心中想到一點,對呂烽說道:“不僅有姜格爾,狄國還有個孛兒只斤·伯格在城中,狄國來襲,只怕與他撇不開關係,還得小心提防。”
“咔咔咔……”
城門吊橋緩緩放下,呂烽咧嘴一笑,“不怕,揚獍還在城中,有他在,我相信那些狄狗子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說話間,吊橋已然落地,呂巍與呂尚迎出城來。
呂烽拍了拍林火肩膀,“今日一番惡戰,我們先入城,稍作休整,後面的日子……”
話音未落,卻聽到“轟”的一聲巨響。
那響動猶如平地驚雷!
響聲,由大慶城中傳來。
林火與呂烽心感不詳,擡眼去看。
卻見到一道黑柱濃煙沖天而起!
大慶城,殺聲四起。
林火耳廓微動,臉色驟變。
他扭頭望向遠方平原。
卻見到平原盡頭,如潮狄軍,奔騰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