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之島的早晨來臨了。
昨夜,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彷彿上天在悲泣着什麼,卻又像是一個淘氣的孩子,還沒等別人猜透它的心思,就已經在晨曦中露出了一張微笑的臉,所有的一切都被昨夜的雨清洗的分外清新,高大的椰子樹環繞着整個島嶼,島中間聳立着象徵睿智與學識的潔白無暇的象牙塔,挺拔的塔身在一片碧海藍天之中顯得輝煌而壯麗。
魔法學徒們已經早早起牀,開始準備一天的學習,導師們或擦肩而過,彼此問候,或停步攀談,或匆匆而行,整個象牙塔一片忙碌。
只有一個人例外,當大家都在爲一天的課業忙碌的時候,她坐在海邊的椰子樹下,靜靜地望着海天一色的遠方出神,海風吹拂着她金色的布袍,把她烏黑柔順的齊耳短髮吹亂,她卻似乎毫無察覺,目光深情的凝望着天邊慵懶的浮雲,傾聽着海浪拍擊沙灘發出的陣陣輕嘆,一顆心不知飛向了哪個方向。
她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她了,當年那個單純懵懂的小姑娘已經成長起來,曾經透着淡淡純真的眼眸此時顯得深沉而神秘,你已經無法從她的眼睛中看透她的一切,清秀的眉宇之間一如既往的顯露出她善良的本性,卻更添了幾分堅定與果敢,拋卻了曾經的怯懦與軟弱。
十八年了,每天早上她都會來到這裡,坐很久,很久很久,沒有人會來打擾她,大家都知道她在思念着什麼。十八年前的那一天,他在這裡爲她歌唱,哄她睡覺,和她嬉戲,甚至在她面前耍帥,這一切都記憶猶新,那天的椰子樹還在,他掛過衣服的樹杈還在,然而他已經悄然離去,一走就是十八年。
其實,他們相隔的並不遙遠,從象牙塔乘船到瓊雲港口,騎馬只需要一個多小時就可以到達他的家,但是,那裡卻成了她的禁區,她沒有資格去那裡,他也不能來見她,他們都默默地守着這條禁令,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
她從身旁的沙灘上輕輕的抓起一把細沙,似乎想要抓住記憶的片段,那白色的沙子卻無情的從她的指縫間倉皇逃脫,只殘留了最後一絲破碎的往事,令人不堪回首。
“我並不是想要阻攔你,我只想幫你……”
她咀嚼着這句話,心底發出一聲痛苦的呼喚,此時的她比那時候更需要幫助,誰能幫助她呢?
“原諒我,我必須這樣做,必須由我來做,我的兄弟們都戰死了,我是隊伍裡僅存的男人,我不能讓我的愛人,我的姐妹來擔負這樣沉重的負擔,這是我的責任,就像大家都在儘自己的責任一樣……”
“責任……”她用顫抖的聲音呢喃着這句話,那聲音就像一滴搖搖欲墜的淚珠,隨時都會掉下來摔個粉身碎骨。
“最起碼,我應該知道,我心愛的人會有什麼結局!”
她曾這麼對他大喊,的確,她知道,他還活着,就活在不遠處的森林裡,站在象牙塔的最高處就可以遙望那片大陸上最廣袤的森林,但是她也許永遠也無法知道的,是她自己的結局。
“我們不能扔下他……”
這是她對姐姐說的關於他的最後一句話,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曾提起過他,因爲每當想起他,她的心都刀割般的疼痛。在外人眼裡,她是一個不平凡的女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自己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女人。儘管她有高尚的情操,但她依然有着常人的嚮往,她多麼希望自己的愛人能陪在身邊,多麼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寵愛,多麼希望可以倒在他的懷裡撒嬌,可是現在她卻只能獨自一人坐在這裡,孤單的望着同樣孤零零的海面和天空,任由他和另一個女子相依相偎十八年。
有時候她也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到底對不對,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把她推向他?有時候她也會問自己,如果他平安的回來,讓他在兩個人當中選擇一個,他是否依然會選擇那一個?她知道他對自己的感情遠遠不如對那一個,論相貌和能力自己也不如對方,但他依然很寵愛自己,從未表現出絲毫的冷淡,這就讓她感到很安慰。有時候她也笑自己傻,他本不過是天性憐香惜玉而已,自己卻總被他的一點點溫存所感動,全身心的去愛他,卻不知道他到底愛自己有多少。
一隻赤裸的小腳輕輕的在溫暖的沙灘上踩出了一個小沙窩,她依然沉浸在思索中,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有人靠近,來人躡手躡腳的走到她身後,悄悄地低頭看了看她,發現她沒有注意自己,偷偷的一笑,輕輕的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
她嚇了一跳,猛地從地上跳起來,心有餘悸的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一個人。
“難道是我的錯覺?”她一邊自語着一邊重新坐下來,心中充滿了疑惑。還沒等她坐穩,她的另一邊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這一次她確定了,這不是幻覺,是誰,是誰在惡作劇?她瞬間想到了一個人。
她坐下來,閉上雙眼,開始感知周圍的一切,很快,她的腦海中映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個嬌小的女子,一頭翠綠的長髮直垂到地,身上依然穿着那件金色的連衣紗裙,那象徵貼身高等侍女身份的金色手鐲和臂環分別戴在右手腕和左臂上,她看着她悄悄的接近自己,上下打量着她,她沒變,還是當初的她,那樣的俏皮,那樣的活潑開朗,那樣的嬌美可人,如歲月無情,卻沒能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時光的痕跡,她不由得暗自發出一聲嘆息,慨嘆命運爲什麼要讓自己和她同時愛上一個男人,無論自己多愛他,都不可能陪他走到生命的盡頭。
對方走近了,她不再考慮這些,而是出其不意的跳起來撲過去,對方顯然沒有想到她會發起突然地襲擊,措手不及被她撲倒在地,肩膀和手臂被死死的按住,她一邊用身體壓住對方阻止她反抗一邊笑道:“叫你再逗我,這下看你往哪跑!”
“好昕兒,饒了我吧!”對方楚楚可憐的望着她,昕兒聽着她嬌聲嬌氣的哀求,看着她嬌滴滴的可憐樣子,不由得愣在那裡。十八年前,他就在這片沙灘上,因爲她的“不乖”用搔癢的辦法“懲罰”她,直到她笑得喘不動氣連聲告饒才罷手,而後又溫柔的將她抱在懷裡,勸解她心頭縈繞的自卑,令她心生感動,一切恍如隔日,卻已物是人非。
“昕兒?”
昕兒回過神來,望了一眼她略帶哀求的頑皮表情,鬆開她的雙手,淡淡一笑,說:“算啦,這次饒了你!”說着翻身在一旁坐下。
“在想什麼?”女子坐起來,望着昕兒一臉沉思的表情問。
“沒、沒什麼。”昕兒回頭看了看她,若無其事的一笑,但是她的眼睛還是泄露了秘密。
“別瞞我了,以爲我不知道?”女子湊上來,笑道:“想他了吧?”昕兒靦腆的避開她挑逗的目光,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挺好的,還讓我問候你……”女子突然把臉一變,說:“算了,別提他了,提起來我生氣!”
“怎麼了?”昕兒不解的問,她從來沒見過對方說起他的時候會生氣。
“昕兒你不知道,”女子拉着昕兒的手說,“不在一起過日子什麼都好,成天在一起了就麻煩,他那個人你還不瞭解?精靈的天性讓他原本就自由散漫,再加上做了多年的遊俠,沾染了不少壞習氣,更是隨心所欲,家裡動輒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我可是從小在花叢里長大的,哪看得慣這些啊!這不,跟他吵了一通就跑出來了!”
昕兒望着她嘟着嘴氣鼓鼓的樣子,心裡卻十分的羨慕,她覺得能有一個人爲了家庭的瑣事吵架實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自己這樣孤孤單單的,想要個吵架的人都沒有,實在是有些淒涼,不由得又多了幾分傷感。
“要說我還是要改掉他的壞毛病,要不然以後我怕你治不住他!”
猛一聽到這句話,昕兒不由得一愣,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在聽別人的家事,都已經忘了她們所說的那個男子原本也有機會成爲自己的丈夫。
“莫妮卡姐姐,這……”昕兒苦笑着搖搖頭,嘆道:“你怎麼又扯到我身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