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亂了!”小樂扔下手中的毛筆, 痛苦地揪了揪自己的頭髮。分析了兩個小時,也沒有理清整個事件的因果關係,反而因爲伊楚與墨龑的東一句西一句而更加複雜。
“一件一件來分析吧, 分開來看或許會容易一些。”伊楚拿起毛筆開始在紙上畫圓。
“你畫的是什麼?燒餅還是土豆?”墨龑撇了撇嘴。
“廢話, 毛筆是那麼好用的麼?”他不像小樂曾經跟隨寒月學過毛筆字, 能畫出圓就不錯了, 寫出來的字簡直不能看。
小樂忍着笑伏在伊楚肩上嘆氣, 墨龑見了只好奪過毛筆道:“算了,我來寫吧,你們兩個的字被人看見我也面上無光。”說完開始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
“整個事情還是從琪君然開始分析會比較簡單。首先, 他若是活着,會在哪裡?其次, 如果像伊楚分析得那樣銅鏡還有利用價值的話, 會是什麼樣的價值。”
“喂, 跑題了……”伊楚提醒道,“我們現在分析的是, 銅鏡會在哪裡。”
墨龑又蘸了蘸墨,思考了一下一邊寫一邊道:“既然銅鏡出現在琪君然的身邊,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拿走,說明這個人一定是可以自由出入琪君然身邊的人,琪府中有多少人擁有這樣的權利?”
伊楚開始細數:“琪家人全都可以做到, 還有照顧琪君然起居的下人, 大概——”
“停!”小樂示意打住, “整個琪府目標太大, 再怎麼想下去也不會有什麼進展, 必須具體化,索性就跟着感覺來吧。在這些人中選定一個可疑目標, 然後集中調查。”
三人對視了一眼,心中同時閃過一張笑得虛僞的臉:琪安!
琪安是個兢兢業業的管家,做事認真對待下人又和藹,基本上琪府之內很少有對其不滿的人,說得通俗一點,就是個老好人。這是小樂與下人們閒聊時得到的情報,他太小心,以至於給人一種謹慎得虛僞的感覺,這樣的人雖還不足以成爲幕後黑手,但是作爲尋找真相的突破口足矣。
趁着琪安外出,小樂與伊楚悄悄地潛入他的住處,普通的房間、普通的擺設,所有的一切都普通得讓人提不起興趣。兩人原本並沒指望能找到銅鏡,此刻卻因爲真的一無所獲而更加興奮起來,越這樣平凡,越是欲蓋彌彰。
兩人從衣櫃到牆壁,從書桌到牀榻,每一個交角落都搜索了一遍,最終在被褥牀板下找到了一處極爲隱蔽的暗閣。
暗閣外層有一道封印,被小樂輕易化解,打開暗閣,裡面金燦燦的光芒頓時照得兩人睜不開眼睛,仔細一看,竟是一個一尺見方的金盒,沒有任何裝飾,外表打磨得光滑如鏡。
“笑笑,看見這個你想起了什麼?”伊楚玩味地問道。
小樂眉頭微蹙地想了想,“鏡子,而且是照妖鏡。”
伊楚大笑,“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盒子裡面也是光滑如鏡,不但能反射光線,還可以反射任何法術,看樣子今天我們收穫不少。”
這個金盒的確是一種約束法術的器具,兩人幾乎是屏息着小心翼翼地打開它,入目的是幾疊靈符,法力尚在因此煞氣撲面。靈符下面有幾本賬冊、一疊銀票,再然後,是一本咒術秘笈和一面銅鏡。
手有些顫抖地拿出銅鏡,只見其背面刻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字:天魔!兩人不由得鬆了口氣,下一刻又覺得熱血沸騰,想不到兜兜轉轉這銅鏡竟然就在身邊,今天的收穫當真出人意料。
興奮地收起銅鏡,小樂與伊楚知道時間有限,必須在琪安回來之前將銅鏡原封不動地放回,因此迅速掠出門外,直奔天魔凌的鐵匠鋪。
彷彿是預感到事情有了轉機,天魔凌站在院中靜靜地等二人到來。三人見了面沒有多餘的寒暄,小樂直接掏出銅鏡遞給天魔凌道:“是這面麼?”
天魔凌仔細看了看銅鏡的樣式和背後的落款,點了點頭道:“樣式不曾見過,但這兩個字的確出自音之手,應該是這面沒錯。”
兩人大喜,“既然這樣事不宜遲,用過之後還要把銅鏡送回去。”
解除咒術反噬的辦法一般來說有兩種,一種是將咒術完全破壞,另一種則是使用更高的咒術將其覆蓋,三人研究了一下,覺得第一種更安全而且可以一勞永逸。
在不損壞鏡面的狀態下化解咒術首先要將咒術導入己身,這就要求此人必須有絕對強大且遊刃有餘的力量,至少要比施咒人更強大。三人互相看了看,最終天魔凌將銅鏡遞給小樂,“我們三人之中只有你最有資格,我的力量與音相似因此只會增加他的痛苦,伊楚的力量偏仙靈一路,容易引起抗拒,唯有你,也只有你有此資格。”
“將咒術導入我的體內?”小樂問道。
“沒錯!”
“笑笑……”伊楚握住他的手,“沒問題的,以你現在的力量,魔界少有敵手。況且有我在,必要時我會幫你。”
小樂點了點頭,其實他並非沒有信心,而是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心中有幾分茫然。
導出咒術的力量他足夠,但是,血,是唯一的媒介。
他不怕流血,只怕這滴血讓他想得太多。曾經那不起眼的一滴血幾乎改變了他的人生,也許對他人而言一滴血的傷口幾分鐘便會癒合,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心底的傷口,幾乎輕輕一碰便會再次流血……
“笑笑?”發現他呆愣,伊楚摸了摸他的頭,“你臉色不太好……”
“你要是爲難的話……”天魔凌嘆了口氣,語氣中有着無限的寂寥。
“我沒事。”小樂堅定地笑了笑,“現在開始吧。”
將銅鏡放於天魔音的胸前,小樂站立牀前,伊楚和天魔凌在其身後護法,咒印開啓,頓時形成了一個亮白色的咒術圈。
劃破指尖,在銅鏡上以血畫下咒語,隨着念出的咒語天魔冥焰開始在鏡面上燃燒,似火非火如冰如焰。一道紅色血印自天魔音額間顯現,然後慢慢地化成紅霧凝聚在鏡面周圍,沿着小樂的血氣導入他的指尖。當最後一抹紅消失在小樂指端之時,天魔冥焰驟然收縮,隨即哧地一聲化成熾熱的赤火將其指間包圍。伊楚與天魔凌見狀分別化出兩道氣裹住小樂的中指,讓赤火將噬心咒燃燒殆盡。
火焰熄滅之後,一切都結束了,只在小樂的中指上留下一點燃燒過後的黑。“好霸道的噬心咒。”伊楚抓住小樂的手放入口中輕輕吸吮。
被灼燒過的指尖敏感又脆弱,感覺到他的舌溼潤柔軟,每一下碰觸都讓心跳加速,小樂的臉刷地一下紅了。怕被天魔凌看見取笑,連忙抽回來,道:“沒事了。”轉頭一看,天魔凌正坐在牀邊摟住了天魔音,那氣氛早已旁若無人。
“怎麼樣?”
天魔凌鬆了口氣,“已無大礙,休息幾天大概就能痊癒。”
“那就好。”小樂心中一喜,臉上也露出真誠的笑容。
天魔凌起身對小樂一躬到地,道:“多謝你救命之恩,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幫你,但是必須等音痊癒之後才能進行。待音痊癒我會派小修到琪府送信,在那之前,請不要來打擾我二人。”
小樂先是一愣,隨即看見他神色嚴肅眉宇間盡是化不開的憂鬱,不由得問道:“還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幫你的?”
天魔凌搖頭拒絕,“無,我們只要這幾日最後的安寧。”
聽那平淡的語氣說得好像生離死別似的,小樂很想說他用詞不當,但是見他確實心裡有事不願對自己表明也就不再逼他,拿着銅鏡與伊楚告辭離去。
既然已經知道對琪君然施咒的罪魁禍首,真相也將逐步揭開,爲了能找出潛在的陰謀,暫時還不能打草驚蛇。“很難想象,這麼霸道的咒術竟然會失敗……”將銅鏡送回之後,伊楚靠在窗邊喃喃自語。
“或許,他並不以爲自己會失敗……”小樂接口道。
甫一找到銅鏡時,兩人太過激動,此刻稍微冷靜下來,都察覺到有些地方不同尋常。琪安並不是一個懂得高級咒術的人,如果不是他施咒,又爲何將銅鏡藏在自己的牀下?當然,若不是小樂與伊楚恰巧爲了幫助天魔音而查到蛛絲馬跡,他們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那面銅鏡纔是罪魁禍首。正常說來,噬心咒絕對不會失敗,到那時銅鏡變成普通物品,如果只是隨意地將銅鏡陪葬或者毀掉,真相將永遠被埋葬,然而他很小心,甚至是太小心了,將銅鏡謹慎地收藏在自己身邊,反而弄巧成拙。
退一步說,如果琪安真的是因爲私心而想要害死琪君然,那麼這私心又是爲何?權利、財富,還是其他?
“好像有什麼環節被我們忽略了……”小樂認真地思考着。
一旁的墨龑見了,又拿出記錄,將之前分析的東西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從三人到達琪府開始,與每個人交談的細節都用筆勾勒出來。小樂大叫着跳起:“我想起來了!”
“什麼?”
“這個!”小樂指着白紙黑字道,“最初打造銅鏡的人非富即貴,而且殺人取鏡做得不留一絲痕跡,琪安有沒有這種財力還很難說,但絕對沒有那種心機,他是炮灰,絕對是炮灰!”
墨龑揚了揚眉,“證據!”
“呃……”小樂默然,沒有證據。
伊楚拍了拍他的肩,道:“先不要急,暫時不要打草驚蛇,反正天魔劍的事情也要等天魔音痊癒,我們再觀察幾天,有些事情還需要慢慢地融會貫通。”
說是冷靜幾日,小樂卻冷靜不下來,畢竟連續幾日的高壓式強迫思考已經讓他的頭腦完全處於興奮狀態,眼看即將找出真相,更不能停滯不前讓自己放鬆。因此第二日便又拿起筆寫寫畫畫,尋找忽略的漏洞。
寒冬臘月,屋外一片寂寥,偶爾有幾隻麻雀飛過,在窗戶上映出小小的剪影。伊楚推開窗一擡手,有隻小麻雀便落在他的手背上,似乎好奇於他周身的靈氣歪着頭看着他,然後撲啦一下展翅飛走。伊楚拈了個指訣,大袖一揮又把它攏回手中,小麻雀急了,飛得更橫衝直撞,惹得伊楚吃吃地笑起來。小樂正出神地思考,見他玩得開心也覺得有趣,忍不住笑出聲。
“知道麼,我喜歡你笑得這麼純粹……”聽見他的笑聲,伊楚背對着他輕聲感嘆。
小樂心中一震,記憶中有人也說過這樣的相似的話語。‘很少有人能像你這樣,笑得如此單純而動人……’
沉默之時,前院傳來喧譁之聲,緊接着墨龑急匆匆地走了過來。
“有好戲看了。”他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什麼事?”
“九方狂華來了,據說已經找到陰謀者,要在大廳公開問話。”
“什麼?”小樂驚訝,與伊楚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九方找到的人會是誰。
伊楚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琪安,於是問道:“安伯呢?”
墨龑聳肩,“沒看見。”
三人急匆匆地來到前廳,廳裡已是人山人海,除了上次家族議事的那些人之外,還有家眷以及級別稍高的下人,琪安也赫然在列。九方狂華青衣縹緲站在廳中央,依舊一副仙風道骨的泰然神色,看樣子,果真已經查到了幕後之人。
琪老爺見人都齊了,於是命人關閉前後門,所有人不得擅自離開。一切完畢,將主導權交於九方狂華。
九方微微施禮,對衆人道:“承蒙琪老爺看得起,將小少爺一案交於在下。經過幾日的明察暗訪以及取證,索性不辱使命,終於找到蛛絲馬跡,今日便在此向大家一一說明。”說着,他擡眼掃視了屋中人一圈,清澈而自信的目光落在每個人的臉上,浩然坦蕩之氣讓有些心虛的人心中一顫。
“根據君然少爺的病症推測,他所中的乃是一種噬心咒,這種咒術可以直接施在人身上,也可以通過法器下咒,暫且不論這個人是通過何種方式,在下想先請教一個人一些問題。”九方緩緩地轉過身,對垂手站在琪老爺身側的琪安笑道:“安管家,你在琪府多少年了?”
小樂與伊楚心中一驚,沒想到這個九方這麼厲害,僅靠自己一個人就查到琪安的身上,果然名不虛傳。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刷地看過去,琪安的臉色微變,道:“百年多了。”
“百年啊……”九方嘆氣,“也真難爲你了。爲琪家受苦受累這麼多年,還是一介管家。”
面對這種明顯的懷疑,琪安的臉色有些掛不住了,沉聲道:“我琪安對老爺一片忠心,師爺你還是直接說案情吧。”
九方依舊不爲所動地笑了笑,“暫且不提這些,半年前你可曾到過外魔界?”
“不錯,”琪安點頭,“我跟隨二小姐買賣一批原礦石到極地。”
琪凝眉也跟着點了點,道:“是凝眉不懂事執意要接這筆買賣,還被我爹狠狠地罵了一頓。”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能讓你即使忤逆父母之命也要外出的原因,是有人在你身邊旁教唆利誘吧?”九方走到琪凝眉身邊,溫和地笑了笑,“那個人,是琪安,對不對?”
琪凝眉隨即面色微變,遲疑了半晌,終於什麼都沒說。自幼安伯待她如親生女兒,她又怎能去指控。沒點頭,也沒有搖頭,然而這樣的態度大家都明白,大廳內嘩地一下就亂了。琪老爺更是氣得抓住琪安道:“這,這是真的嗎?琪安,你,我待你不薄,你怎麼——”話說到一半便在也說不下去了。
琪安面色土灰,忍了忍終於撲通一聲跪倒,顫聲道:“老爺,琪安也只是一時糊塗,但是君然少爺的事情,我絕對是無辜的!”
衆人又將目光轉向九方狂華,九方抿了一口茶潤潤喉,繼續道:“說也巧,在下無意中發現這件事,就覺得管家很可疑,於是派人搜查了一下管家的房間,倒也頗有收穫。”
小樂與伊楚都暗自鬆了口氣,幸虧將銅鏡歸還得早,否則與九方的人遇上,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九方拍了拍掌,身後一人端出一個方形物品,正是那個金盒。琪安一見,臉色蒼白,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琪管家可認得此物?”
琪安鎮定地點點頭,“這是我裝私人物品的匣子。”
九方揚眉,又轉向小樂三人道:“別人看不出這其中奧妙,三位不妨爲衆位解答一下。”
小樂眼角一跳,暗罵此人狡猾,平白無故也要拉幾個人進來攪局。墨龑直接道:“與其說是收藏私人物品的匣子,不如說是外行人約束靈符力量的法器。”
九方點點頭,將金盒拿在手中,當着衆人的面打開。廳內此刻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屏息地看着他一樣一樣地將盒內東西取出,擺在案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