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樓內歌舞昇平, 綵衣紅袖翩翩而舞,一副紙醉金迷的奢華景象。小樂四人上了二樓,見夢魔主葉璘與冰魔主雲遙正把酒言歡, 美女佳人左擁右抱好不消遙。
“兩位魔主大人好雅興。”墨龑皮笑肉不笑地道。
雲遙知道他不滿自己這種放蕩隨意的態度, 於是放下酒杯, 揶揄道:“不比墨兄雅興, 只不知春華閣內可有墨兄欣賞的才子美人?”
墨龑冷哼了一聲, 不再答話。
葉璘哈哈大笑,示意手下爲墨龑與小樂準備座位又添了兩副碗筷,末了對寒月道:“小公子的兩位家丁如不嫌棄, 也坐下喝一杯吧。”
寒月施禮道:“感激魔主大人厚愛,但主僕尊卑有別, 不敢逾越。”語畢與庚一起垂手退至小樂身後。
葉璘也不在意, 繼續舉杯敬酒, 與兩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會兒,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歌漸歇, 舞漸停,衆人也醉了三分,葉璘忽地向雲遙問道:“聽聞賢弟在夢都城外遇襲,此事當真?”
雲遙不以爲意地‘嗯’了一聲,道:“只不過是一個鬧事者, 無需在意。”
葉璘揚了揚眉, 拍拍雲遙的肩道:“放心, 在夢都, 沒有人敢動我葉璘的朋友。”
雲遙輕笑, “多謝,雲遙相信葉兄的能力。”語畢又敬了葉璘一杯。
葉璘歪着頭睨着雲遙喝酒的樣子, 似在欣賞又似在探詢。
感覺到他目光的異樣,雲遙驚訝:“葉兄在思考什麼?”
“我在想,你我相交多年,到現在也不知道你的面具下究竟有一張怎樣的臉,我真是好奇。”
雲遙輕笑。“若葉兄肯應邀請到非魔城爲職,說不定會有機會見到雲遙這張駭人的臉。”
聽到此言,葉璘湊近了稍許,道:“身爲邪王的胞弟,葉璘有必須避諱的事情,所以,我不會爲那女人做事。”
此話一處,氣氛頓時有些壓抑,雲遙垂下眼睛,沒有深說。
“身正不怕影子歪,魔主大人何必顧慮這些?”墨龑反問。
葉璘直起身子攬過身邊的一個美女笑道:“這或許,是個人的執着吧。”
葉璘話中的‘女人’是指血魔主汐顏千尋,血魔與夢魔族的恩怨雖然並不複雜小樂也知道一點,可惜理不清楚。沒想到葉璘竟然會是子悠的胞弟,夢魔有子悠叛亂這個前科,自然不想再介入魔族的新仇舊恨,可是,這又與幫助汐顏千尋有什麼關係?小樂想不通,卻沒有人給予解釋。
四人又輪番敬酒,小樂也有些醉意,見雲遙起身晃了晃,似乎是不勝酒力,於是連忙扶住。“雲……大人,你沒事吧?”
雲遙捂着頭嘆了口氣,“果然不復從前,看來今天不能再喝了。”
葉璘見狀搖頭輕笑,“賢弟,多年不見,你的酒量怎麼退步了?”
“不行了不行了,”雲遙連忙擺手,“明日還有公事,今日多謝葉兄寬待,小弟要先行告辭了。”
“也好,今日飲得暢快,我也很多年沒有如此盡興了。”葉璘起身向小樂兩人抱拳道:“我還約了人,麻煩二位送雲大人回府。”
小樂與墨龑正想借機離開,於是欣然答應。扶着雲遙下了樓,寒月與庚跟在身後,葉璘一直將幾人送出相思樓,又客套了一番才散了。
夜已深了,葉璘見衆人的馬車漸漸走遠,忽地吟念道:“夜雨梧桐蕭蕭落,曉月知寒片片楓。今夜的月色,正適合懷念故人,無意,你說是麼……”
不大不小的聲音傳入衆人耳中,沒有人太在意,倒是寒月放慢了腳步。
“月?”小樂在馬車中輕聲喚道。
寒月淡淡一笑,“好一個夜雨梧桐曉月知寒,倒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小樂知道他打算去會一會故人,擔心他的安危想要阻止,一旁的雲遙卻忽地擡手按住了他準備撩開馬車簾的手。見雲遙搖了搖頭,小樂沉默了片刻,道:“早去早回。”
寒月‘嗯’了一聲,向庚吩咐道:“保護主上,無論發生任何事,以主上安危爲首要。”語畢轉身悄然隱沒在夜色中。
馬車中的三人各自沉默,過了一會兒,小樂終於忍不住問雲遙:“雲,你怎麼如此放心地讓他身處險境?”
雲遙收起醉意輕咳了一聲,對小樂道:“他既然肯主動離開,就表示有絕對的把握保護自己周全,相反,他肯把你留在我的身邊,也就說明他知道今夜我不會受襲,所以你大可放心。”
小樂嘆氣,“就因爲這樣,我才放心不下……”
雲遙閉目凝神地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精石正在向城外移動,若不趕快的話,一旦讓他離開夢都只怕追不上了。”
小樂一怔,猛然反應過來,“是楚楚麼?”
“也許是,也許,不是。”
小樂認真地盯着他,心中很矛盾,“哪個方向?”
雲遙右手一擡,指了指馬車的右側,道:“現在追過去,或許能找到真相。”
要不要追過去看看,小樂一時舉棋不定,卻聽雲遙繼續道:“我的處境特殊,不能親自前往。”
小樂一咬牙,“我去看看。”語畢也不等雲遙說話便跳出了馬車。雲遙輕聲吩咐道:“庚,一切拜託你了。” ◆Tтkд n◆c o
庚沒有答話,跟在小樂身後快速離去。
不過半個小時,寒月、小樂與庚先後離去,馬車中只剩下雲遙與墨龑,車隊繼續緩緩的前進,一直閉目沉默的墨龑終於睜開眼睛。“遣走了他們,是因爲你預感到了危險麼?”
雲遙不以爲意地笑了笑,“寒月以爲只要牽制住那個人就可以安心地把小樂放在我身邊,可惜他忘了,除了那個人夢魔殺手不計其數。”
墨龑聞言揚眉反問:“那些人的能力怎能傷得到你?”
雲遙莞爾,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說道:“你代我去保護小樂吧。”
墨龑睨了他一眼,“遣走他們兩人之後,你也打算把我支走是麼?告訴你,他的精石在你身上,墨龑有必要保護他的東西。”
“何必執意跟着我,你若真有心光明正大地爲他奪回自由,不妨多等些時日。”
墨龑冷哼了一聲,“怕我趁人之危?放心,我墨龑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裡。”
雲遙淡淡一笑,頜首道:“既是如此,我在林波等候你的戰書。不過在那之前,替我照顧他所在意的人。”
墨龑一怔,沒想到他會說出這話來,剛要問個清楚,就見雲遙擡手一掌,轟地一聲將他打出了馬車。侍衛們驚覺如此變故,紛紛將呆愣的墨龑包圍,只聽馬車中傳來輕咳的聲音,雲遙的貼身侍衛慌忙走到近前,“魔主?”
雲遙輕嘆了一聲,有氣無力地道:“我無礙,放他走吧……”那聲音聽起來卻有幾分似受了重傷。
“朋友一場,墨兄,後會有期……”
馬車隊伍漸行漸遠,最終完全隱沒在黑暗中,墨龑靜靜地站着,喃喃地重複着他的話語。“照顧他在意的人……是你在意的人吧?”末了嘲弄地一笑,“果然是一隻善於算計他人的老狐狸,趁人之危的人究竟是我還是你呢?我真爲那傢伙有你這樣的主人感到悲哀。”話語雖然滿是嘲諷,但是墨龑卻不得不轉身向着小樂離去的方向追去,即使明知道雲遙只是利用他,甚至很可能在欺騙他,但卻不肯賭半分的謊言。
馬車中的雲遙慢慢地拿下恐怖的面具,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今夜之局,能拋開一切者,方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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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樓外,冷月如鉤,細碎的月光灑在落葉枯黃的花園裡,清清冷冷的,如同寒月此時此刻的心情。
許多年前,也是這般梧桐枯葉飄落的季節,似乎也是這樣的月色,有個年輕人笑着拉着他的手說:“此生賣身於我,我給你想要的一切。”
“如果我發誓永遠跟着你,你也會發誓永遠不違背今日的諾言麼?”那時,小小的他如此執拗地等待着回答。
那人大笑,然後,給了他承諾。那時,他和她,真心地想要安寧的生活。
熟悉的琴音響起,時光剎那間倒溯如洪,彷彿還能看見美豔的女子在梧桐樹下翩翩起舞,鳳舞蝶飛的回眸間,巧笑嫣然。夜雨梧桐蕭蕭落……梧桐樹下,紅顏易老,癡情總被無情惱,是誰負了她的心,又是誰,負了他的諾……
寒月神色淡然,腳踏着枯葉,一步一步,向梧桐樹走去。
梧桐樹下,青衣的男子正忘我地彈奏着樂曲,墨發飛揚,面色淡然,似乎與很多年前一樣,只是,少了身側奉茶的她……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直到一曲終了,男子才緩緩地擡起頭來,卻是夢魔主葉璘。“驚訝麼,爲何我會知道是你,因爲你的眼睛,暴露了你的僞裝。”
寒月無言,葉璘食指輕輕地撥動琴絃,一道勁風向寒月掃來,寒月沒有躲,而風的力道不足以傷人卻剛好將他的假面劃破。
臉頰上出現一道狹長的傷口,卻沒有流血,寒月面無表情地將面具揭下,露出本來的樣子。
冷風無聲地吹過,揚起寒月的黑髮,葉璘放下琴盯着他半晌無語,終於笑了起來。“你這雙眼睛,真讓人難忘,當年就是因此我纔會想要收養你,也因此,始終捨不得棄你。”
寒月靜靜地聽着,彷彿這許多年來第一次聽見他如此真心地交流。
“可是,我沒想到最先違了諾言的,竟然是你。被我親手推下斷崖,即使千年也沒有任何信息,可是我就知道,你一定還活着,小小的血魂斷崖又怎能難得倒你,寒……”
寒月的嘴角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右手一擡,一道勁風掃去,葉璘輕輕地側身躲過,力量打在梧桐樹上,片片黃葉飄落下來。
“在下寒月,魔主大人,莫要認錯了人。”
葉璘隨手接了一片黃葉,在手中把玩着,舉步走到他的近前輕笑,“那麼,稱呼你爲十三可好?”
寒月依舊面色淡然,“十三,在他成爲葉知寒的時候就已經死了,而葉知寒,在她死去的時候也已不復存在,魔主大人知曉這些陳年舊事,又何必多此一問?”
葉璘挑了挑眉,“你不恨我?”
寒月反問,“你不殺我?”
“哈……”葉璘大笑,“這麼多年,我還是欣賞你的個性,只可惜,你已不再是我的小十三。”
親暱的語調一如當年,只是誰是誰非,如今再討論已經沒有意義,佳人已逝,愛恨成空,寒月早已心如止水,冷眼觀世界。聽他此言,並沒有感動,只是輕笑着後退了半步,道:“你負了她,我負了你,我們早就扯平了,難道魔主大人今日邀寒月來此,只爲敘舊麼?”
葉璘扔掉手中的黃葉,慢慢地向花園中走去,低聲問道:“不爲敘舊,你又爲何來赴約?”
寒月盯着他的背影,淡然道:“爲什麼,要暗殺冰魔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