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峪內的桃花隨着日升日落,開開合合,卻從未凋謝。
桃花峪外,來來去去,花兒卻是開了三次,謝了三次。
皚皚白雪將臨安城籠罩了三次,三載花開花謝,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歌舞昇平。
棠梨潛心在此處研習醫術,將之前所讀過的《百花秘典》按照條目,再結合自己尋覓到的藥材,研製搭配,重新撰寫了三套。
覺悟按照與高故的約定,留在桃花峪陪着棠梨,做她的幫手。兩人平日裡都呆在桃花峪中,除了上山採藥,下山治病以外,從未離開過聊州。
阮汲從臨安捎來的書信,內容漸漸從後宮轉入了前朝。他所託的朋友打探到,伏鬆如今被枚淑妃接去了紫宸殿照顧,沒有生命危險,但究竟是什麼情況,卻沒能打探到確切的消息。
高故在這三年裡,回來過三次。他每次出去,足足會玩上一年,方纔返回桃花峪來。官府的通緝令仍舊四處貼着,只不過,因爲時間過去太久,抓人的衙役和軍官們都沒了當初的熱情,越發懶散起來,只是敷衍幾下罷了。
而每次外出,高故總是帶着棠梨特意爲他做的人皮面具,除了有些不方便之外,倒也沒有暴露身份。
桃花峪裡的生活平靜簡單,棠梨和覺悟兩人,已然將這裡經營成了一個自給自足的世外桃源。
他們在谷內開出一大塊菜地,自己種菜,飼養些小動物。兩人相處的時間一長,棠梨便受到小光頭的影響,也只吃素了。只有等到高故回來的時候,纔會將飼養的雞鴨做成豐盛的飯菜。
徐鏢頭很少回來,除了棠梨託他從南方帶藥材之外,他幾乎不會前來打擾。
時間往往是最有效的良藥,棠梨漸漸已經遺忘了莫弘軒交給她的南涼兵符裡所寄與的含義。而徐鏢頭從不提及,此事漸漸也被淡忘了。
生活總是美好的,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
臨安城,高高的宮牆之內,一座一座的宮殿鋪排開去。
來來往往的宮人,規規矩矩地做着各自該做的事情,一切看起來,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上陽宮大慶殿,衆臣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咳咳,咳。”門口傳來一陣咳嗽,便見一個侍童攙扶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走了進來。
老人面容憔悴,看起來十分虛弱。
“鄭大人,您都病成這樣了,還堅持來上朝,當真是我晉軒之福,是我等學習的榜樣啊。”殿內立刻走出一人,羽扇綸巾,容光煥發,慌忙迎上前去,奉承道。
“國師說笑了。”鄭隆擰了擰眉,喉頭一癢,忍不住又咳嗽兩聲,“上朝本是我們這些做臣子分內之事。”
說罷,他又擡頭掃了一眼,疑惑道:“太子殿下和兩位王爺,今日怎麼還未到?”
“哦。”國師扇了扇羽扇,解釋道,“鄭大人來得遲了,還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兩位王爺,去請皇上去了。”
“怎麼?皇上今日又未來早朝?”鄭隆明顯露出幾分吃驚,接着臉上閃過失望和慍怒之色,“爲君者,怎可如此沉迷於聲色之
中!”
“哎,瞧鄭大人這話說的。皇上乃一國之君,真龍天子,不管做什麼事,都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們身爲臣子的,怎麼能說這種大逆不道之話呢?”國師立刻勸慰道,“依下官看吶,皇上最近不過是想放鬆放鬆罷了。在不耽誤國事的情況下,這也是國軍應該享有的權利嘛。”
鄭隆被他一席話憋得滿臉通紅,止不住咳嗽起來。
身爲臣子,對於皇上日漸沉迷聲色之事,他本應該力諫。奈何這三年來,他越發力不從心了。
一方面年齡和身子骨跟不上了,另一方面,朝廷裡的勢力,如今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稍微有些波動,原本看似平靜表面之下,便會涌動起萬千風波。
如今的朝廷,早已不再是三年前的朝廷了。從唐謹之被軟禁開始,鄭隆便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待到唐丞相駕鶴歸去,國師率兵平定焉耆戰事,一再被提拔,到如今權傾朝野。
他這把老骨頭,想要做點兒什麼,卻連行動都開始困難起來。
好在,太子這三年來,成長了不少。有時候,換個角度想,這些磨練或許也有些好處。最起碼,葉裴卿不再像過去那般莽撞衝動了。如今他的心思,越發縝密起來。看待問題,甚至比鄭隆還要周到。
更可貴的是,兩個王爺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他們兄弟三人,並沒有發生歷朝歷代常見的兄弟殘殺,明爭暗鬥的情況。相反,這三人擰成一股勁,緊緊扣住了國師的咽喉,與他鼎足而立,處處限制着他的舉動。
這算得上,三年之中,令人最欣慰的事情了。
朝堂上氣氛尷尬,就聽有太監通報:“太子駕到!閔瑞王、崇瑞王到!”
衆人聽聞,趕緊轉身迎接。鄭隆也跟着上前,要跪地行禮。
葉裴卿一個箭步上去,立刻將他扶了起來。
國師跪在旁邊,諂媚笑了笑道:“太子殿下向來待鄭大人如長父,果然不假。”
“都起來吧,皇上今日身體不適,最近都暫不早朝。諸位大臣若有什麼事,可以先說出來大家一起商議。本宮到時候,可代爲轉達。”葉裴卿只是淡淡掃了國師一眼,對衆人說道。
“皇上身子可還好?”國師挑眉,搖着羽扇,關切問道,“下官前些日子特意前往終南山尋到了一味世外高人,煉製了一味丹藥,對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特別有好處。太子殿下看,皇上要不要一試?”
葉裴卿皺了皺眉,臉上並無太大的情緒變化,淡淡道:“國師可以自由出入宮中,這種事情,還是親自稟報皇上爲好。”
他對這個國師,向來無好感。尤其是他引導葉蕭遠煉丹服藥的事情,既勞民傷財,又對身體百害無一利。每次那國師都打着尋藥或者尋訪名醫的旗號,暗地裡中飽私囊。這些事情,旁人不是不知道。可惜,如今他勢力太大,又跟風雨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葉蕭遠還十分信任他,在找不到確鑿證據之前,沒有人敢輕易動手。
“既然太子殿下都這般說了,那早朝以後,下官便帶着那位高人去面見聖上。”國師笑着拱了拱手,便轉身
退到旁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諸位大人可還有什麼事需要商議稟報?若是沒有,便各自散去吧。”葉裴卿掃了大殿一眼,吩咐一句。
衆人只各自行了禮,退了出去,前往各部處理今日的公務。
國師最後慢悠悠與葉裴卿等人道了別,也跟着離開了。
“大哥,四弟,你們今日還有什麼事嗎?”葉裴卿回身,望着身後的兩人,面容顯得有幾分憔悴。
“最近倒是天下太平,沒什麼事。”葉裴楠溫和地笑着鬆了鬆肩,“我到母妃那裡去一趟,兩位弟弟,失陪了。”
“大哥慢走。”葉裴卿拱手相送。
旁邊站着的葉裴風卻是隻字不言,面無表情,只目送葉裴楠離去。
“怎麼?四弟,都過去三年了,你還是對大哥有成見?”待葉裴楠走出去後,葉裴卿拍了拍葉裴風的肩膀,淡笑着問道。
葉裴風擰着眸子,望着大殿門口,良久,方纔咬牙開口:“若非因爲他,羌蕪的圖門灝,怎麼可能知道棠梨懂得陰陽冥術,生生要拓跋珪譽擄走棠梨。”
“唉。”葉裴卿只悵然嘆氣,搖搖頭,“你還是如此固執,四弟。若是圖門灝不出手,棠梨妹妹如今,只怕要身首異處了。”
“不!我可以帶着她遠走高飛!”葉裴風卻是立刻反駁道。
“那淑妃呢?”葉裴卿卻是不以爲然,認真地望着他,“不管棠梨到底是不是七公主,她都是我的妹妹。我們十幾年的兄妹之情,說實話,我這個做哥哥的,寧願她遠嫁羌蕪,從此跟拓跋王子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也不願意讓她留在這宮裡,整日提醒吊膽,躲避那些明槍暗箭。如今這朝堂,看起來風平浪靜。實則,早已暗流涌動。這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
葉裴風只是默然地咬着牙,不作答。
“看,這是今冬的第三場大雪了。”半晌,葉裴卿突然指着門外道,興起道,“不如,趁着今日好雪一場,你我兄弟二人去觀日亭飲上一杯桃花釀,可好?”
“換個地方。”葉裴風擡眼望着紛飛的白雪,忽而道。
“好呀,什麼地方,你說。”葉裴卿笑着攔住他的肩,“往常我邀你喝酒,可從不見你這番爽快過!”
這三年的相處,他對這個四弟由衷喜歡。葉裴風雖然不喜言語,但卻與他志趣相投。朝中每況愈下,葉裴卿最開懷的事情,便是與這個四弟比武論劍了。
可惜,因爲棠梨的事情,他心中的結一直無法解開。關於棠梨的身世,他和棠梨之間的過往,葉裴卿也從頭到尾都瞭解清楚了。
當然,這些都是從莫漣辭和楚恆月以及枚淑妃那裡打探到的。葉裴風自然是從不會開口說這些,甚至從不在他面前提及他和棠梨過往的時光。
但隔着那冰冷的面容,葉裴卿已然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這三年來,葉裴風一直過得不快樂,一點都不快樂。
“我帶你去個地方,先去取你的好酒來。”葉裴風淺淺笑了笑,轉頭對他說道。
“這就去!”葉裴卿開懷而笑,應允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