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邊的最後一縷晚霞褪盡,夜幕悄然來臨,金碧輝煌的殿宇在蒼茫的暮色中尤顯恢宏莊嚴。華燈初上,五顏六色的七寶琉璃燈,流光溢彩,散發出朦朧柔和的光暈,迎接着即刻來臨的夜晚。
此刻,水凝煙慢一路悠悠地走着,通過幾重宮闕,繞過幾道遊廊,前面便是御花園了。白色鵝卵石鋪就的道路兩邊,花團錦簇,爭相吐蕊。空氣中散發出沁人心脾的花香。夜晚的御花園的景緻別有一番詩情畫意,可是想來東方烈必然已經等了許久,於是再無閒情逸致悠然觀望。她微垂着頭。拐彎處假山林立,翠竹蒼天。微風習習,竹葉婆娑。
水凝煙只顧腳下邁着步子,沙沙的竹葉響聲掩蓋了腳步的聲音,所以她並未留意到假山那面也有人過來。於是她和那人便結結實實地撞了個滿懷。
“啊!我的東海珍珠!”被水凝煙撞到的女子,急忙被一旁眼疾手快的宮女太監扶住,雖沒有摔倒,可手上的一串珍珠項鍊,突然斷開瞬間珠子四下彈濺。
魔音鑽耳,水凝煙不由皺起眉頭,暗自打量了一番。一襲象牙白曳地長裙,外罩鑲銀絲繡五彩櫻花的席地宮紗,秀髮挽如半朵菊花,額間仔細貼了桃花花鈿,更顯得面色如春,櫻脣大眼,鬢髮如雲。兩邊各簪了兩支掐金絲鏤空孔雀簪,每隻孔雀嘴下又銜了一串黑珍珠,貴氣又張揚。
看對方的行頭應該是宮中的妃子,而且還是一位正得寵的妃子。憑藉多年訓練和馭下識人的經驗,雖然僅僅一眼便看出這個妃子果然不可小視。水凝煙忍不住暗自吐槽:光有一副好皮囊,卻是這般的德行缺失,東方烈的品味也真不怎麼樣嘛。
“大膽,你究竟是什麼人,竟敢衝撞玉妃娘娘!”這時,那個妃子身邊的貼身宮女站出來狐假虎威道。
“在下水凝煙,因爲王上急着召見在下,所以趕路有些急切。無意衝撞娘娘,還請娘娘受罪。”水凝煙對着玉妃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彬彬有禮,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
水凝煙?玉妃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沉思。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便在這時,旁邊的宮女在其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玉妃頓時臉色大變,聲音冰冷道:“給本宮擡起頭來!”
水凝煙聞言,瞬間滿頭黑線。這是什麼情況,爲何她有一種被人要調戲的感覺?當下她就想發火,不過轉念一想,正所謂寧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更何況是眼前這個毫無德行的妃子。
於是,水凝煙緩緩地擡頭,玉妃細細將其打量了一番。朦朧的夜色下,水凝煙穿了一件月白色葛紗常服,上面用黑白雙線繡着碗口大的水蓮。白衣黑髮,衣和發都飄飄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飄拂,直似神明降世。
她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眼睛裡閃動着一千種琉璃的光芒。容貌如畫,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這種容貌,這種風儀,根本就已經超越了一切凡人的美麗。這樣的人,本身不需要任何的裝飾,便已經美得奪人心魄,彷彿是不小心從天上遺落在人間的仙人一般。
不經意間側目,留意到自己身邊的宮女太監看向對面的水凝煙已經是一副癡呆的表情時,玉妃的臉色更爲難看。
眸底冷芒迸射,向身邊的隨從一眼掃去,回過神的宮女太監全都不由得心寒俱裂,激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垂下頭管好自己的眼睛。
大概半年之前,水凝煙這個名字可是在王宮中風靡一時。聽說王上爲其專門畫了一幅畫像,後來讓宮中的畫師臨摹了數份,紛發給各宮門處,目的是希望他日此人方便找來。
那時後宮的妃嬪嫉妒得眼都紅了。可是,沒有想到此人竟然還是個男人,一個長得比男人還貌美的男人。
而她們這些後宮中自恃美貌的女人竟然輸給了這個男人。王上似乎心裡一直都有這個男人呢。想到這裡,玉妃極力剋制住想要上前將對方撕成碎片的衝動,兩眼射出如冰魄銀芒般的寒光,直直刺向水凝煙。
盯了水凝煙許久,她雙眸微眯,那點着飛鳳妝的眼角上挑,雍容華貴的面容帶着一抹凌厲,彷彿含着不甘心的怒氣,可這一切都被她隱隱的藏在了心底,她淡笑,連聲音也是刻意帶了幾分的溫柔,“原來是水公子啊。王上召見水公子的確不能耽誤。”
玉妃身邊的宮女太監全都張大了嘴巴,驚訝於玉妃今日被人衝撞,爲何還是如此的笑臉迎人,她什麼時候性子變得這般隨和有禮了?
正自訝然間,玉妃眼睛閃了閃,話鋒已是一轉,“水公子衝撞了本宮沒有關係,可是因爲水公子的冒失,讓本宮將王上賞賜的東海珍珠弄撒了,可就太不應該了。”
頓了頓,玉妃的脣角浮出一絲冷笑,說出的話卻是帶了濃濃的嘆息:“王上寵溺本宮,纔會賞賜本宮這條貢品中獨一無二的東海珍珠。如今若是王上知道本宮弄撒了這些珍珠,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天子震怒,絕不是一件好事情,聰明之人就應該想法子即使補救纔對的。否則等到王上大發雷霆,拉出去砍頭也是說不定的。
玉妃一邊說,一邊微擡眼角留意着水凝煙的神色。而對方卻是一副雲淡風輕,波瀾不驚的樣子。
怎麼回事?他撞撒了自己的珍珠,難道不應該主動應承下來替自己撿珍珠嗎?這一粒珍珠雖然不大,卻可是價值連城的珍品。他能賠得起嗎?
“玉妃娘娘,聖寵優渥,可喜可賀。”水凝煙拱了拱手,淡小出口。想讓自己親口提出幫她撿珍珠,休想!
眸底有冷意縈繞,沒想到這個玉妃還有些腦子,不是一件空花瓶。雖然撞撒了珍珠有錯在先,但一個妃子的一言一行可是代表着皇家顏面的。
玉妃如果一開始就對自己大發雷霆,張牙舞爪的話,那就是德行缺失,自己撞撒了珍珠或許會被降罪,但玉妃絕對也討不到好處,輕則禁足,重則失寵,或是被遣去冷宮也說不定的。如今玉妃溫和有禮,笑臉相迎,俗話說,不打笑臉人。撞撒了別人的珍珠,別人還對你客客氣氣的,按常理是不是就應該替別人將珍珠撿起來,然後當面賠罪謝嗯吶?
可是,她水凝煙,呵,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她不吃這一套!
等了半晌,卻依然不見對面的水凝煙開口提出撿珍珠,玉妃美眸中閃出一絲惱火。這個水凝煙是怎麼回事?難道不懂察言觀色嗎?聽不出自己話中的弦外之音?他是真傻還是裝傻?
一時間氣氛僵持不下,水凝煙的臉上沒有一絲焦灼。若是她許久沒到慶陽殿,到時東方烈必然會派人四處找她的。
不過,忽然之間水凝煙又改變了主意。眼前這個玉妃,實在叫她看起來甚是不爽。在瞅瞅這御花園的夜景着實不錯,那不如就讓東方烈來找她吧。
一念至此,水凝煙的脣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娘娘,既然此事由在下引起,那還是讓在下將地上的珍珠撿起來好了。”水凝煙背脊挺得筆直,語氣不卑不亢,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
“好,既然水公子這麼有心,那本宮就成全了。”既然目的達到,玉妃嫣紅的脣角劃過一絲奸計得逞的笑意。
明明是自己逼着別人要撿地上的珠子,可話到了玉妃的嘴裡全然變了味。彷彿別人非要巴結她,能替她撿珠子就像是得了天大的賞賜一般。
那玉妃繞着水凝煙走了幾步,打量幾眼,纔不急不徐地開口,“這東海珍珠項鍊一共有八十二顆,每一顆都圓潤光亮、價值不菲,瞧這裡黑燈瞎火的,可水公子撿仔細了。”
水凝煙雙眸危險地眯起。這會兒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起來,玉妃的意思是不打算讓自己挑燈撿珠子?而且……她也有一串和這一模一樣的東海珍珠項鍊,由八十一顆珠子組成的,取九九歸一之意。現在這個女人卻非要說成是八十二顆。
明顯是爲了讓自己無法交差,當時她便有藉口問罪了。好惡毒的用心!只是害人終害己,玉妃她確定要這麼做嗎?既然如此,那她就陪這個女人玩一玩了,到時就只怕這個女人連哭都來不及。
“本宮這幾日睡眠較差,所以就來御花園才些茉莉花放在寢宮,有助於安神睡眠。”玉妃媚眸一挑,對着水凝煙幸災樂禍地開口,“本宮現在就去帶人摘些茉莉,大概是一盞茶的功夫,如果水公子到時無法交上這八十二顆珠子,恐怕到時王上也很難開口替你說情的。”
“玉妃娘娘,用心了。”水凝煙脣角劃過一絲冷烈的譏誚。
蠢貨,真是個蠢貨,根本就分不清眼前的形式。這玉妃也未免笑得太早了吧。這樣的智商,她都詫異這玉妃在後宮爭鬥中還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蹟!
水凝煙向玉妃投去一抹古怪的笑意,玉妃頓時只感到毛骨悚然。明明是要大禍臨頭了,他怎麼還會笑得出來?他是瘋了不成,還是故弄玄虛?
幽黑的雙眸像是風雨欲來前格外平靜的海面,裡面颶風暗轉。玉妃深吸一口氣,揮去心頭的那抹異樣,對方鐵定無法一顆不少地交上那八十二顆珠子,待會就等着看自己將這個水凝煙折磨得有多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