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亂流

更新時間:2013-11-22 8:18:52 本章字數:10278

容楚給太史闌選了個新大營,位置不錯,進可攻退可守,離幾處大軍營地都距離差不多,離總督府也不遠。太史闌留下蘇亞和史小翠在自己身邊,由花尋歡統帶新建的蒼闌軍、火虎、沈梅花、楊成、蕭大強熊小佳等等,先在蒼闌軍訓練,之後派往援海大營。援海大營在人員到齊之後,全部打散重新建制,重設軍規,廢除原先的軍官推薦制和上級任命制,改爲選拔制和淘汰制。將最擅長海戰的水師軍官打散充入各營,再以其餘幾軍的優秀軍官互相牽制,最後大力提拔一批有資質有實力,對海戰有經驗的士兵,充任中下層軍官。

花尋歡得償所願做了援海大營的總教頭,整天揮舞個鞭子,想出一套又一套變態的訓練方法,援海大營裡鬼哭狼嚎,有次吵得狠了,花尋歡把他們拉到蒼闌軍營地,給他們觀摩下蒼闌軍的訓練方式,回來後援海大營安靜許多,看太史闌的眼神更加畏懼。

蒼闌軍的訓練和援海軍一開始就不同,援海軍本地作戰,海戰爲主。蒼闌軍卻是要征戰天下的,甚至太史闌一開始建軍的目的,就是有針對性的。她的眼神,直接盯住了五越。

雖然五越現在很安分,毫無動靜。但太史闌一直隱隱覺得,五越遲早要爆發出巨大的聲音。她一路行來,也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所以蒼闌軍的建制不同於任何軍隊,沒有隊、組、營之類的區分,只有一個一個的小組,按照功能搭配,按照特長優選,七至十人一個小組,五到七個小組一個隊,十隊一個營。每營之間、每隊之間,每組之間,都是競爭對手,以現代紅藍對戰模擬,逢旬日開打。連輸三次的也沒什麼特別懲罰,下次對戰時扮演西番或者五越敵人就行,扮演西番也罷了,扮演五越讓人想死——五越土著不怎麼穿衣服,遮住重點部位就行了,還喜歡在各種古怪部位刺青畫花,太史闌這個坑爹的,表示做任何事都要認真,自然扮演敵人也得惟妙惟肖,刺青必須要有,裸奔勢在必行,以至於輸了的隊伍經常哀鴻遍野,慘痛如喪考妣——那些用來刺青的顏料,是本地產的一種草藥的汁水,用了倒也沒什麼太大副作用,就是癢,驚人的癢,癢足七天,癢得人慾仙欲死魂飛魄散而已。

要知道諸般感受,其實癢比痛更難熬,痛不過一刻功夫,癢卻是無時無地。蒼闌軍的崽子們,但凡癢過一次的,再不肯癢第二次,下次再比,眼冒綠光,神情如狼,嚎叫得幾裡外都能聽見。

蒼闌軍還有個特別之處,就是一開始沒有任何軍官,連個小隊長都沒有。小隊長由隊員先推舉,然後在各次操練和對戰之中考驗,站得住的就繼續提升,站不住的自己滾蛋,所有人一視同仁。二五營親信進入蒼闌軍也一樣,雖然他們全部都有了朝廷給予的軍職,最低也有個佰長級別,但到了蒼闌軍,級別仍在,職位全無,都靠自己去爭取。

不過二五營的學生自然和別人不同,很容易便被推舉爲隊長,只有沈梅花性子粗疏,一開始去沒能和同伴搞好關係,以至於那羣二五營精英里,只有她沒有被推舉。沈梅花狠哭了陣鼻子,爲此還不顧阻攔要去找太史闌,直接被史小翠給攔了,和她向來不對盤的史小翠,還陰陽怪氣嘲笑了她一頓,氣得沈梅花掉頭就走,回去後大哭一場,抹乾眼淚,重振旗鼓,第二次小組對抗時將對方隊長打了個滿地爬,由此順利奪隊長之位。

據說向來懶散,不愛和人結怨的沈梅花,當日青面獠牙,面目猙獰,抓了個鞋底子,對着對方隊長使勁抽,“賤人!賤人!賤人!”

太史闌聽說之後,瞧瞧一臉冷笑不屑的史小翠,脣角一扯。

兩大營熱火朝天,太史闌的日子倒悠閒得很,當初她下力氣調教二五營,現在這批師承了她的訓練方法的精銳,很自然便佔據中下層軍官之位,再將她的方法和風格推行下去。她只需要偶爾視察,並隨時掌握訓練進度和情況就行了。

一個成功的領導者,本就不必事事親力親爲,以點帶面,由表及裡便好。

蒼闌軍相對秘密,訓練營地是在城外山谷裡,偶爾拉出來參加海戰模擬。援海軍的組織和訓練卻是袒露在世人眼光下,雖然外人不得進入軍營重地,但每次援海軍出現,一次比一次精煉的隊伍,一次比一次嚴整的氣息,也讓人開始感覺到,整個靜海軍隊,都不一樣了。

而在此時,太史闌對於靜海官場的管制,也到了高峰,靜海從府尹開始,進行了一場大換血,在新任官員們還沒到任的時候,太史闌總攬全局,大權全落在總督府之手。令出一門就會少了很多扯皮的事,她的命令推行得很快。六月二十八,首次出擊的援海軍,收服黃灣羣島,當場擊殺島主,屬於海鯊的最後一處勢力被徹底剿滅。盤踞靜海數十年的海鯊團,竟然真的在短短半年之內,被太史闌剿殺乾淨。

這些變化,對於靜海人來說是好事,對於某些人來說自然不是。比如東堂。

在東堂的計算裡,從未認爲太史闌能夠在靜海站穩腳跟,就算能站穩腳跟,也未必能奪去軍權,就算能奪去軍權,也不能那麼快就組建大營付諸使用。然而太史闌行事總是那麼雷霆霹靂,讓人措手不及,東堂方眼看着太史闌竟然真在短短几個月中,順利建軍,穩定靜海,甚至援海大營也以讓人想象不到的迅速,開始出戰,他們也有點慌亂了。

太史闌的目光一直也盯着對岸的東堂,她知道靜海一靜,東堂失去了攪混水佔便宜的可能,就只有兩個舉措,要麼就此收手,要麼直接開戰,而且,這日子應該不遠了。現在她只希望,這戰,不要開在她臨產的時候。

她回來後不久,銅面龍王的府邸中人神秘失蹤,能這麼快走這麼幹淨,說明東堂方的勢力在靜海,比她想象中的大。但此時也不可能翻天入海地去尋,倒不如好好練軍,自己實力強,自可以以不變應萬變。

她的肚子已經逐漸顯懷,五個月之前的時候,還瞧着不大,五個月之後,眼看着吹氣球一般膨脹起來,比尋常孕婦肚子還要大一些,寬大衣袍遮已經遮不住,她漸漸也少出門,以免被人看出問題來。

麗京的信並沒有越來越頻繁,容楚是個細緻的人,也不願太過頻繁的通信給人看出端倪。就算國公府當初送禮過來,也是分批到的,以免太過引人注目。但是每次他的信都很厚,從睡覺問到吃飯,連吃多少都會問個清楚。更奇的是,容夫人竟然也給她寫過一次信,詢問她的身體,並表示聽說靜海最近很安定,她不如向朝廷告假,回麗京生產,也好放心些。

回麗京生產是不可能的,安靜的是靜海城,不是敵人,兩邊戰事其實一觸即發,太史闌必須坐鎮中樞。太史闌爲此很快給容夫人回了信,措辭比和容楚寫信客氣尊重得多,表示現在局勢雖好,但路途遙遠,大夫說奔波不利,靜海這邊也已經做好準備,請夫人務必放心云云。

回了信,她擱下筆,忍不住心中一聲長嘆。

看樣子,她臨產時,容楚不能來了。

麗京的情況,容楚和她一樣,報喜不報憂,只說很好。但太史闌這種封疆大吏,能接到朝廷邸報,自然會從朝中動向推測出目前的朝局。

內五衛改制果然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改制勢在必行,人選卻是難辦。容楚當初使計打出的時間差,已經引起了太后和康王的警惕。兩人回過味來之後,頓時覺得受騙,痛定思痛,對晉國公府也就盯得更緊。據說在短短三個月內,三公及其集團所屬官員被暗殺三次,被陰了七八次,而國公府被刺客窺探八次,容楚本人遭遇暗殺兩次。

次數雖然不多,但已經是個可怕的信號,因爲容府護衛素來強大,正常情況下,刺客根本不能近容楚的身,暗殺的計劃會在幾裡之外就夭折。這也是容楚身居高位,卻看起來平安無事的原因。但如今竟然真的有人能夠近他的身。這次近身,那下次呢?會不會就會成功?

很明顯,太后康王已經瘋了,動用了旗下經營多年的力量,勢必要做臨門一搏。康王甚至發動旗下清客文人,搖筆吶喊,發文天下,暗指當今皇帝不孝不仁,年少紈絝,倒行逆施,重用佞臣。把太后臨產當夜的事,含含糊糊露了一些,而那個佞臣,自然指的是太史闌和三公。

輿論的力量向來不可小覷,尤其宗政太后手中還有一份不知真假的先帝遺旨,一旦真的令陛下失德昏聵罪名在民衆和朝臣中成立,獲得一部分人支持,太后以順應民意,重振朝綱爲名,強硬頒佈那遺旨,必然要給皇帝帶來很大麻煩。而宗政惠此時也似乎得了高人指導,耐下性子,一方面攻擊皇帝不孝,一方面表示自己身體好了,要求回宮。

回宮實在是一個難以拒絕的要求,皇帝如果強硬拒絕,更加坐實“不孝”傳聞,但讓她回宮,等於開門揖盜引狼入室,又如何能行?

宗政惠把皇帝逼在了火上烤,此時容楚怎麼能離開?他就算想離開太史闌也不同意——現在不是僅僅景泰藍的性命,而是成千上萬人的身家性命,一旦出了問題,死的不僅是景泰藍,也是她,是容楚,是三公,是整個國公府,是肚子裡的孩子。孰輕孰重,如何分不清?

何況太史闌此時若回京待產,才叫真正的送羊入虎口,容楚又得分出多少精力來保護她。不過太史闌也理解容夫人,容楚是她膝下長子,她肚子裡這個纔是容夫人正經的孫子,容夫人自然想親眼看着孫子出生。

爲了適當安慰那倆老的,別讓他們給容楚添亂,太史闌也勉爲其難多寫幾封信,多說些孩子的情況,安安那邊的心。

八月中的時候,她接到消息,紀連城提升邰世濤爲精兵營總統帶,雖然還是參將職銜,但地位之重不可同日而語。她很爲邰世濤欣喜。這小子的苦日子總算熬出頭了。

容榕一直呆在靜海,不肯回麗京,卻也不肯住在總督府,跑去蒼闌軍那裡,和二五營的女兵們擠在一起。她自回來後,很有些古怪,並沒有如往常那般粘着她,偶爾太史闌讓她過來,她也不過是匆匆來去。

太史闌最近一次見她,發現她黑了也瘦了,精神倒還健朗,想必在海邊風吹日曬,和女兵們一起操練,倒練出了健康的身體。以往的天真嬌憨猶在,只是偶爾不經意間,眼眸深處,似有淡淡落寞。

太史闌有次去視察蒼闌軍的操練,在蒼闌軍大營裡一塊高地上,遠遠看見天紀軍大營的旗杆,忽然明白了她一定要住在蒼闌軍大營裡的原因。

世間情之一字,本就沒有什麼緣由可講。

她身子日重,實在沒有什麼精力再去操心太多的事。五個月的時候,肚子開始顯形,胎動越發頻繁有力,她體重飛速增長,胖了十斤,開始有腰痠背痛的感覺;六個月的時候又胖幾斤,時不時眼睛乾澀,偶爾也會出現通便不暢情況,這事兒她不會和別人說,容楚送來的東西里卻多了豆類,核桃等物,這邊的伺候嬤嬤開始尋找羊奶,每日給她灌一碗。七個月的時候,體重繼續增加,肚子幾乎一天一個樣,太史闌請教有經驗的嬤嬤,嬤嬤說這時候由胎動是否頻繁,可以看出孩子文靜還是好動,由此推測可能是男是女。太史闌卻發覺她家包子是個抽風型,有時候接連大動,手舞足蹈,有時候幾天都不挪一下,難道是個人妖?

八個多月的時候,她着實算得上大腹便便,像人家足月的孕婦。夜間睡覺翻身頗有些困難,還得頻頻起夜,手腳浮腫嚴重,好在身邊的嬤嬤們都很靈巧,給她做了特製的便鞋,她整天拖着在室內走來走去,增加運動量,以便順產。

預產期大抵要在九月中旬,看似安定的靜海,卻不能抑制緊張的氣氛開始漸漸蔓延。

“聽說那頭的,開始大規模集結軍隊了!”

“有說他們會繞過黃灣羣島,從黑水峪那邊過來。”

“說是那邊朝局有動盪,需要在南部有一場勝利。”

“城內有些人莫名其妙搬走了……”

……

總督府書房的燈火日夜通明,軍報流水一般地來去,靜海全地駐軍,從援海大營開始,到上府軍天紀軍,都已經進入備戰狀態,戰爭來得如此之快,在海岸的那一邊,黑色的戰旗已經遮蔽了天地,漫長的海岸線沉默着,誰也不知道第一炮將在何處打響,誰都在等待,那第一聲打響。

黑沉沉的霾雲越過靜海城,在城外村莊的窄路上下了一場雨。

悶熱的天氣讓村中的孩子睡不着,有個野慣了的孩子,從牀上悄悄爬起來,打開門,準備溜到海邊,好好泡個澡,降降溫。

他出門的時候,村子裡寂靜無聲,雨後的天空沉沉的,星光不露。

那孩子走了幾步,忽然腳步一停,他看見村外的土路上,好像忽然飄過一個人影。

之所以說好像,是因爲那影子很奇怪,看起來是人形,步態卻很詭異,步子很飄忽,一條腿卻似乎有點拖着。說不清是飄逸還是拖沓的感覺結合在一起,讓人看了只覺得難受。

那孩子直愣愣地盯着那黑影,只覺得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

隨即身後村子裡,忽然響起一陣細弱的哭聲,聲音飄飄蕩蕩,那孩子這下真嚇着了,只覺得心腔發緊,渾身僵硬,站在一道籬笆牆後動彈不得。

哭聲仍在繼續,那孩子聽了一會,慢慢轉過念頭來——這好像是隔壁春花嬸子家新生的弟弟的哭聲。

他先前被黑影嚇住,再忽然聽見哭聲,自然聯想到了一起去,自己嚇着了自己。

這麼一想他渾身就鬆快了,看見黑影還在村子外,也不敢再去洗澡,正想往回走,隔壁嬰孩的哭聲忽然大了些。

村外土路上的黑影聽見哭聲,霍然回首。

一霎間一雙眸子黑中帶紅,幽光如電。

那孩子又被嚇住,眼看那黑影聽見孩子哭聲,便用那種古怪姿勢掠了過來,昏暗的天色下,寬大的衣袍飛舞,一條腿卻向後拖着。

不過那人行動很快,只是一閃,便掠進了春花嬸子家的後窗,隨即一聲尖叫,哭聲戛然而止。

又過了一刻,那渾身僵硬的孩子看見黑影鑽了出來,手中似乎還抱着什麼東西,風掀起他的衣角,他的身體似乎很纖細,指間隱約有鮮紅濃膩的液體滴下……

那孩子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發瘋般地跑回家,鑽進被窩矇住頭,顫顫發了半天抖,漸漸也就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一切如常,他怔怔的,以爲自己不過做了一個夢。噩夢。

然後他就聽見撕心裂肺的嚎哭聲,來自隔壁。

昨夜,春花嬸子死了,她新生的孩子失蹤了,地上有血,春花嬸子的咽喉也有血,五個尖尖的小口開在咽喉上,看上去似乎是什麼動物抓的,大家都說十里外山上的狼跑進村子了,也有些見多識廣的老人說不是狼。

沒人注意到那孩子臉色蒼白地站在人羣外,黑色的瞳仁裡滿滿恐懼。

……

一道閃電劈下來,又是一個暴雨之夜,她踉蹌行走在荒山野嶺裡,迎着瓢潑的大雨昂起頭,雨水沖刷着她蒼白單薄的下頜,她驀然嚎叫一聲,捧起手中一個僵硬腐臭的東西,胡亂啃了幾口,拋開。那東西落在地上,重重的一聲。

她斜眼盯着不遠處的靜海城,忽然慢慢地,掠了掠鬢髮。

姿態嬌媚。

……

太史闌此時在榻上,慢慢翻了個身。天氣太悶熱,讓人難以入眠。她又不肯耗費人力,讓人整夜給她打扇。

隱約似乎聽見風雨聲中,有嗚嗚的哭泣聲,辨不分明。她有些煩躁,看窗外忽明忽暗的閃電,將中庭塗染得一會蒼白一會黑暗。

天快亮的時候她才朦朧睡去,沒多久又驚醒,史小翠來回報,說是有個廚娘家裡出了事,告假回家。

平時這些小事是不會報到她這裡來的,太史闌問了問,說是那廚娘媳婦死亡,孫子失蹤,家裡正亂着。

這廚娘是本地人,在此簽了活契幫工。總督府正在擴建,外頭大廚房吃飯的人多。

因爲涉及到失蹤,這事兒便報到太史闌這裡,太史闌讓人傳靜海新任府尹來,交由他辦理。

說到這廚娘便要說到正在擴建的總督府。戰事在即,擴建工程卻還沒完,主要七八月是靜海雨季,偏偏今年雨水又特別多,院子一天不建好,安全一天有隱患,屬下們便來請示太史闌,是不是再增招一些工人,趕緊將工程先結束。

太史闌同意了,又吩咐各處門戶加強守衛。

總督府要招工人,人羣排起了長龍,這些事務也不用史小翠去親自詢問,交給負責此事的管家就行。史小翠晚間從內院出來時,看見工人已經招好,正在連夜幹活,她站定看了一會兒,指着一個走路略有些瘸的小夥子問管事,“這腿腳都不靈便,怎麼都招了來?”

“回史姑娘的話。”那管事恭敬地道,“這人原本我們是不要的,瞧他實在可憐。說是去年北地雪災,逃荒逃出來的,全家都死絕了。因爲這點殘疾,一直找不到工,眼看快要餓死。我想着總督大人也曾說過,得便時要給人一條生路。總督大人開辦的善堂裡,也多招輕微殘疾者用工,所以就做主留下了。您瞧着要是不好,小的讓他走便是。”說着便要吩咐。

“不必了,”史小翠手頭還有一堆事,不耐煩聽下去,“我也只是問問而已。沒生路的人自然要照顧,吃食上不許剋扣。”

“是。”

……

靜海風雨欲來,麗京暗流涌動。

太學生已經在宮門廣場靜坐幾日,說要爲皇太后祈福安康,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讓衛士無法驅逐,只能遠遠地看着,任人圍觀。

皇宮裡景泰藍正在發脾氣。

“不要!不要!”他狠狠推下一盞琉璃燈臺,琉璃燈碎裂聲響刺耳,一地太監宮女們簌簌地跪着,埋頭用簸箕迅速地將碎片收攏,簸箕裡已經有一些玉片瓷片,證明不止一件器物遭受了荼毒。

景泰藍小臉通紅,眉毛豎着,滿腔裡都是欲待爆發的怒氣,看什麼都想立即捧起來——砸!

這日子太難過了!

麻麻說的對,做皇帝真的是天下最苦最苦的活計,他不要做了!

大太監孫公公垂着臉,輕手輕腳跟在團團亂轉,四處尋找出氣物的小皇帝身後,不住將一些可能會弄傷盛怒中的皇帝的物品悄悄藏起。

他老眼瞄一瞄皇帝漲紅的臉,心中嘆息了一聲。

他是跟隨皇帝上朝的御前侍應太監,剛纔發生的事他當然知道,孫公公皺着眉,臉色也很難看。

那些臣子也太大膽了,當真是欺皇帝年幼。

今日上朝,一個愣頭青御史,竟然當堂責問皇帝不孝,問皇帝爲何將母后久置別宮?皇帝答說母后鳳體違和,永慶宮清淨適宜靜養。那御史立即說太后近日已經痊癒,她前幾日遊山就是證明。又說太后自先帝駕崩,一力承擔南齊朝政,撫育幼子盡心盡力,在京垂簾期間朝政井井有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言下之意就是皇帝苛刻不孝。

景泰藍當時身子就顫抖起來,小嘴脣哆嗦着,眼珠子汪起了水光,眼神裡滿是委屈,似有很多話想說。三公當時在底下瞧着,很擔心他年紀小忍不住,說出什麼來。還好他沒說,只說太醫認定,太后還未完全痊癒,不宜硬撐着出行,還是再將養些日子,他正是體諒太后垂簾辛苦,纔不忍勞動太后云云。答得很是婉轉又堅決,順便還暗示了太后所謂的“痊癒”,不過是硬撐着作態而已。

當時只有孫公公看見,小皇帝手緊緊地掐着自己大腿,那力度,他擔心一定給掐紫了。

大家都知道最近皇太后動作很多,她頻頻開放永慶宮,給附近貧苦百姓施粥,有時候天氣晴好,她還會在宮中露臺上站一站,讓住在附近的百姓瞻仰一下她的風儀。偶爾她還會處宮散散步,並不讓侍衛清道,遇見百姓也不讓他們施大禮,有時還會親切的摸摸孩子的頭。

說到底,她只不過是在傳遞一個信號,一個“我好了,該接我回去”的信號。

百姓們近距離見着這位國母,難免激動受寵若驚。見她如此年輕美貌,又如此親切慈和,更覺親近,一時稱頌之聲不絕。很多人看見皇太后滿面紅光,精神十足,自然奇怪這“養病”之說從何而來?漸漸也便有些不好聽的流言出來。

但不管怎樣,平日裡諫言到此也便結束了,皇帝的面子終究要顧。可是今日這個愣頭青,不知道發了什麼昏,竟然緊追着又說陛下這是託詞,說民間傳言,陛下和太后在太后生產當夜曾有紛爭,以致景陽殿走水……

景泰藍當時就蹦了起來,嚇了羣臣一跳。

宗政惠臨產那夜發生的事,一直是景泰藍的極大痛處。他當夜懷着一腔恨一腔委屈,衝動之下做出的事,事後根本不願回想。這也不是他小小年紀應該回想的事,如今竟然有人當殿揭開,這叫他如何忍受?

景泰藍蹭地一下站起來,袖子一拂,蹬蹬蹬跑走了。留下一堆眼神亂飛的臣子,和那個昂然跪坐,眼神得意的御史。回到自己宮裡就開始大發脾氣。

宮人們不敢解勸,也只得跟在他身後收拾。景泰藍一路亂砸,抓到什麼是什麼,手指觸及臺上一個器具,二話不說就捧起,孫公公跟在後面叫,“哎陛下那是……”眼看景泰藍氣衝頭腦不管不顧,孫公公心中哀嘆一聲——完了,等下陛下醒過神來,發現砸的是這個東西,一定要更生氣的,大家倒黴罷了……

他眼一閉,等着那一聲碎裂,殿內卻忽然靜了下來,他回頭一瞧,就見皇帝高舉着那東西,頓住了。

那是太史闌送的貝雕。

景泰藍仰起臉,看看手中貝雕,眼神裡的憤怒慢慢褪去,小心翼翼將貝雕放下來。

孫公公舒口氣——靜海總督對陛下終究還是重要的。他挪動步子想上前撫慰,卻被那一動不動的小小背影給震住——沉默垂頭的小皇帝,這一刻背影竟然是孤涼的。

景泰藍怔怔瞧着那貝雕,瞧着底座上不太好看的“海靜天闌,遙叩聖安”字樣,身子顫了顫,大眼睛底已經蒙了一層淚水。

他忽然往貝雕上一撲,緊緊抱住了貝雕,孫公公“哎”地一聲,生怕他被傷了,趕緊上前要護,走了一步又停住。

景泰藍在哭。

他抱住貝雕,好似那東西就是朝思暮想的人的懷抱,摟得緊緊,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嗚嗚麻麻你不要我了。”

“嗚嗚你說走就走了,還要跑那麼遠。”

“嗚嗚你說要保護我的,我被欺負了你怎麼不回來呀……”

“嗚嗚你不要我了你真的不要我了嗚嗚嗚……”

孫公公鼻頭酸酸的,揮手命令所有人都下去,宮女太監低頭無聲魚貫而出,隱約殿外有請安聲響,只是景泰藍哭得聲音大,殿內兩個人沒聽見。

“嗚嗚你爲什麼不要我……”

“她也不要我了,我都沒哭。”忽然一個聲音接上來,居然還是笑吟吟的,“您哭什麼?”

孫公公大喜擡頭,“國公!您可來了!”

容楚靠着他的臨時輪椅,停在門口,正對裡頭瞧着,笑道:“老孫,這不是陛下施雲布雨,把我給召來了麼?可憐我從西京街搖到這裡,汗都奔出來了。”

“國公辛苦,老奴這就去給您端茶。”孫公公很有眼色地立即退下去。

容楚等他走開才進門,殿內最近爲了方便他進入,拆掉了一半門檻,他溜溜地滑進來,笑道:“我瞧瞧咱們真龍天子,施雲布雨是個什麼樣兒。”

景泰藍有點不好意思,放開貝雕,屁股一扭,背對着他,倒是不哭了,就是小背心還在一抽一抽的,看出來在強忍。

容楚也不拉他,有點憐惜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嘴上笑道:“這貝雕誰送的?好醜,字好生難看,啊,上頭這什麼東西,黏黏的,陛下你下的雨嗎?”

景泰藍唰地轉身,抱過貝雕,用袖子將貝雕上沾染的眼淚鼻涕抹掉,怒目瞪他,“你才醜,你字才難看,你才下雨,你全家都下雨!”

語氣很兇,不過襯着那張哭得紅通通的蘋果臉,掛着細密淚珠的長睫毛,水汪汪的大眼睛,實在沒什麼殺傷力,只讓人想把他拖進懷裡蹂躪。

容楚也就拖了。

手一伸就把景泰藍給抓了過來,按在懷中,景泰藍身子扭來扭去,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不過扭來扭去,也沒扭出容楚懷抱範圍就是了。

容楚從懷裡掏出一張帕子,也不看他,直接蒙在他臉上,揉了揉,替他把眼淚鼻涕整乾淨了,順手將帕子扔在一旁的淨盂裡。

景泰藍抗議,“你擦得我好痛!”

容楚哼一聲,懶洋洋拍拍他,道:“陛下恕罪,微臣沒伺候過人。”

景泰藍也哼一聲,玩着自己手指頭,哼哼唧唧地道:“討厭,討厭,討厭……”也不知道他在罵誰。

“是很討厭。”容楚道,“明明這麼受寵愛被關心,還要矯情哭鬧說被拋棄了,不討厭是什麼?”

景泰藍回頭用大白眼狠狠翻他。

容楚視若無睹,指了指自己道:“被拋棄的人在這裡,我還沒哭呢,你哭什麼。”

景泰藍眼神裡浮上懵懂之色,咬着指頭道:“麻麻拋棄了你嗎?”

“是啊。”容楚嘆口氣,“你忘了?年前她走的時候,特意去和你告別,可是你當時看見我在她身邊嗎?”

景泰藍偏頭想了想,搖了搖頭。

“她和你告別,卻對我不告而別。”容楚表情不太好看,“她給你送禮物,卻把我紮了一屁股,她給你勤寫信,卻懶得給我幾個字。你說,到底誰算被拋棄?”

第十二章 幺雞VS國公第十九章 容府賞梅宴第六十六章 人間溫暖第十四章 她的眼淚第四十七章 好多情敵?第五章 容 楚VS李扶舟,絕世之爭第二十五章 絕不相負第二十三章 懿旨第八章 我爲她證明第五十三章 你想不想娶我?第六十九章 出使第十四章 誰要亡我,我必滅他!第五十章 牛逼的測試第九十九章 南齊雙帥第六十四章 以我之壽,換你平安第二十二章 你是誰?第四十七章 誰薦枕蓆?(二更)第三十八章 滾你個蛋第九十三章 人類是愚蠢的第九十三章 人類是愚蠢的第四十三章第十二章 看着我的眼睛第五十四章 爲信任乾杯!第六十九章 真愛未滿?第六章 鬥智沈相第三十九章 那一醉的風情第二十九章 萌物來襲第四十五章 霸氣賢惠好男人第二十二章 被俘“可以,但是今晚要背完《大學》第四章。”第四章 一女百家求第三十七章 舊情難忘?第五十八章 誕生第十五章 春光煦煦,有美一人第十一章 歡天喜地未婚妻第九十二章 小魔王降世第七十五章 鮮花示愛第二十四章 大殺四方!第二十二章 你是誰?第八十一章 婚書現世第九十七章 急追第四十章 尋妻(二)第十六章 至尊超薄杜蕾斯第三十三章 我可以照顧你嗎第四十九章 興奮國公府第十二章 看着我的眼睛第六十四章 武帝第六章 人間刺,刺人間第六十二章 有了老婆忘了娘第六十一章 容楚的心思第六十五章 我家“娘子”好漂漂第五十章 亂流第七章 國公府家書第七十章 大帥迴歸!第四十一章 坑爹的容楚第八十八章 誰的幸福第二十章 大鬧容府第三章 雄風大振的虎鞭(二更)第八十九章 叮噹生日第九章 叫花雞你好,叫花雞再見!第一百零三章 景泰藍身世第二十九章 萌物來襲第六十七章 揩油法寶第七章 國公府家書第八十一章 婚書現世第二十一章 邂逅驚心第三十章 醋意第十五章 不受歡迎的媳婦?第五章 女霸王用強第四十章 溫情與殺機第三十六章 “父子”合作第七十四章 心中有你第六十九章 傷我侵我,此仇必報!第四十六章 強抱第三十八章 最難辜負美人恩第五十二章 給她棄書第二十七章 女裝之美第十四章 國公府八卦第三十二章 胎動第九十一章 父子鬥第二章 跟我去養胎!第七十章 壓寨相公?第三十一章 我們都愛洗刷刷第三十二章 佔便宜是個技術活第十四章 她的眼淚第二章 跟我去養胎!第五十一章 帝后鬥法第八十一章第三十六章 “父子”合作第二十四章 相救第二十五章 容楚的告白第三十七章 因妒傷夫的河東太獅第三十三章 我可以照顧你嗎第九章 夜襲第七章 御姐與正太第六十二章 雙生第十二章 產室交鋒第四十六章 強抱第六章 人間刺,刺人間第五十六章 生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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