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誰的幸福

更新時間:2013-12-28 8:33:31 本章字數:11181

司空昱和耶律靖南都默然。

太史闌眉頭一挑,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和司空昱漂流海上時,司空昱曾經有次無意中哼催眠曲給她聽,語調特異,當時她就懷疑那是西番的歌謠,曾經閃念要調查,只是後來事情繁多,也便忘記了。

“本來調查到這裡,只能感覺出司空兄的身世似乎有點蹊蹺,還聯想不到耶律家族去,但西番兩字給了我靈感,西番同樣接壤東堂,而司空家也是東堂的豪貴家族,有沒有可能,這也是西番的細作潛伏之計?能制定這樣的計劃,能把人安排到司空家這樣的大家族,很明顯出手的對方必須也有一定實力和地位,是西番的世家大族,甚至可能有皇室插手。”容楚笑了笑,“這樣就簡單了,查司空兄前往悟神山的那段時期,西番有哪家世家大族夭折或者失蹤了孩子,這個孩子應該不是嫡子,大家族的嫡子有更重要的地位和責任,這個孩子還應該從小有些特殊,否則不足以被選中,送到重視天授者的東堂去做潛伏細作。”

司空昱神色黯然,看了耶律靖南一眼,耶律靖南神色沒什麼變化,冷笑一聲。

“不對,”太史闌忽然道,“這不是出生即換走,這是七歲學藝時才換。之前孩子長到七歲,府中人應該早已熟悉他的容貌,就算去悟神山學了幾年,也該有點原來影子,相貌發生變化,司空府的人難道都發現不了?”

“所以我又查了一下,發現司空世子,或者說,七歲之前的那位司空昱,幼年時長年生病,很少見人,連他的父親都很少見他。四歲的時候他姨娘去世,更加沒人注意他。直到六歲時一場大病,病得快死了,府中已經在準備棺材,他卻又奇蹟般地突然好了。好了之後,就有了一些天授之能,因此被長慶郡王看中,直接過繼到了正室夫人名下。之後不久,就送他去了悟神山。”

太史闌推算了一下,恍然道:“司空府中那位西番姨娘一直在配合西番,將自己的親生兒子藏着,不讓太多人看見。或者她那親生兒子早就被西番這邊下了毒,控制了她,然後他六歲的那場大病,或者是病了被轉移走,或者是死了,然後換了司空昱。一個長期不露面,又生了大病的孩子,容貌有所改變是正常的,何況衆人本就對他印象不深,等到幾年悟神山學藝回來,他那張臉長成什麼樣,衆人早已習慣。”

“然也。”

“爲什麼要等到六七歲再換?”

“因爲他必須對家族留存感情。”耶律靖南忽然接口,“如果嬰兒時期就換過去,一方面我們不能確定他的天授之能,另一方面,他自幼在司空府長大,以司空府爲家,對司空府自然有感情,到時候我們忽然冒出去,說是他的真正親人,他如何肯信?就算信了,他也不可能對我們產生感情,又如何肯爲我們冒險,背叛養他的親人?”

太史闌默然,不得不承認,耶律靖南號稱西番最狡猾的人,確實有道理。

“如此明顯的線索,一查便查到了耶律府曾經夭折一個六歲的孩子,連同那孩子的母親也失蹤。再聯想到耶律大帥素來機靈多智的風格,自然能猜得到。”容楚笑了笑,“耶律大帥那時也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吧?真是難能。只是我有些不明白,司空兄明顯給封住了記憶,近期才解開,但他的記憶中,卻又留存了往昔的片段念念不忘。耶律兄是怎麼做到的?又爲什麼要這樣做?”

“怎麼做到的,自然是我的獨門秘術,這個似乎不必告訴你。”耶律靖南傲然道,“封閉記憶,是爲了他的安全,可以更加一門心思在早年爲司空家出力,爭取皇帝的寵愛和在司空家的地位;留下片段,是爲了提醒他真正的身世,在他心中留下一個心結,那些記憶在他心中極其珍貴,時刻存在,那麼當我們出現,和他說明真相時,他會很快接受,並且會欣喜若狂——因爲他終於找到了一直魂牽夢縈的東西。”

太史闌冷哼一聲。

此刻終於明白了司空昱的恍惚和混亂何來。有人用一種類似催眠的辦法,在他的記憶中植入了對西番耶律家族的片段記憶,很可能那記憶還是經過篡改的,那記憶裡有女神一般完美的母親,還有男神一般偉大的哥哥,那是他真正的親人,一經召喚,往事紛至沓來。

太史闌終於忍不住嘆息一聲,很難想象直腸子的西番人中,也有人能想出這樣的計劃。只是可惜了司空昱,白白要受這一番催心磨折。過往親人不是親人,現有親人逼他背叛,他夾在家國親情之間,該如何自處?

再看耶律靖南,神態自若,甚至還有幾分得意之色,毫無愧疚不安。她心中不禁怒火升起。想起和司空昱初識時,那夜牆頭面對神工弩,他以身相代,昏迷中猶自呼喚孃親,那是他記憶中最爲美麗溫柔,代表人間一切美德的典範,他的南齊的完美的母親。他爲此遠赴南齊,尋找記憶中的幻象,在重傷瀕死的一霎,猶自眷戀着她的幻影。

天授大比他神智恍惚,是不是也是因爲,他當時已經得知了身世,並且接到了誅殺她的命令?他在和她的最後一比中忽然發狂,是因爲受到了刺激,而那隻簪子,是他母親的物品,耶律靖南想控制他,卻又不能完全放心他,定然也在他身上下了禁制,那隻簪子,就是一個引子。

他在“殺她”的命令和“不殺!”的內心之中輾轉,如何不痛苦?甚至他身受的是雙重壓迫——無論是西番還是東堂,都一定對他下過“殺掉太史闌”的命令。

當初海姑***船上,他拔槍相對,事後她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是不是當時其實也不是誤會,在最初舉槍那一霎,他的目標真的是她?

然而最終槍口一偏,擊落的是她身後的刺客。

太史闌轉眼看了看司空昱,他臉上不知何時又恢復了漠然。但太史闌知道,除非天生心志堅毅的人,否則一切的漠然,都不過是痛到極處的麻木。

表情空白,往往是因爲心事太複雜難以言說,甚至難以面對。

他擺出拒絕的面具,卻已經先拒絕了他自己。

太史闌目光落在他領口處,他一番動作過劇,領口微微歪斜,露出鎖骨處一點淡淡的白痕,太史闌忽然想起兩次在他身上看見過鞭痕,當時就曾懷疑過,玉堂金馬的司空世子,怎麼會有這樣恥辱的傷痕,現在想來,這想必是他幼時,耶律家族給他的紀念。

所以,他記憶中的好哥哥,未必是好哥哥。

他記憶中的完美母親,也未必是好母親。

他所戀戀不忘的,是假的;他記憶中美好的,是苦的;他全心依附的,是錯的;他最後選擇的,是冷的。

“你將得到你未曾想得到的,你將去做你從來不願做的,你將失去你不願失去的,你將離開你命定離開的。”

命運待他太殘酷。

“昨天的所謂刺客,其實就是耶律靖南吧?甚至康王來的那一天,站在他另一側的高大男子,也是他是不是?”容楚道,“你留下,也是他做的局。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康王自己都不知道,他也不過是做了耶律靖南的棋子,耶律靖南號稱保護他,其實不過是爲了將司空世子送進總督府,好裡應外合殺了太史而已。”

滿月宴的真正殺手,並不在康王和東堂爲太史闌準備的禮物之毒,而是耶律靖南爲太史闌準備的司空昱殺手。

“昨晚耶律靖南來找司空昱,恰巧我們不在府,你們起了爭執,被府中護衛發現,司空世子裝作出手驅走刺客,實則是爲了掩護哥哥離開。”

“但司空世子自己也沒想到,其實你哥哥沒有走。自然也沒想到,其實昨晚你哥哥帶進府的不止一個殺手。”容楚淡淡地道,“他沒走,乾脆就隱藏在你房內,我府中很多房間都有夾層的,你心事重重不在意,他卻發現了。而另一個擅長潛隱和龜息之術的刺客,則藏在府中暖閣下。想必你之前已經打算不再幫你哥哥,想要離開,你哥哥知道你要離開,將計就計。他算出你只要告辭,我們兩人必定要宴請你送行,或者你昨夜驅趕刺客出力,我們按道理也應該請你,這時節我府中適合請客的地方,就在前院的暖閣。耶律靖南命那個刺客躲藏在那裡,自己躲藏在你的房間,這樣我府中搜索刺客時,也不會去搜剛剛出力殺敵的你的屋子。”

司空昱和耶律靖南不說話,在容楚這樣多智近妖,只憑一點蛛絲馬跡就能將所有事實全部準確推斷的人面前,否認也沒有必要。

“而你,以爲耶律靖南當時真的走了,今夜不過是賊心不死,去而復返刺殺。你擔心他帶了更多殺手埋伏在暖閣,怕太史闌中招,乾脆帶太史闌直奔你自己的臥室。想着你的屋子,你哥哥總不會設下埋伏,只要太史闌爭取了最初的時間,等她護衛追到,她就完全安全了,你也沒想到,你哥哥竟然就藏在你的屋子裡。”

司空昱長吁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死也心甘的神情。他瞟了耶律靖南一眼,眼神裡有恨有痛。

太史闌心中也吁了一口氣,她剛纔在耶律靖南破壁而出時,很是心涼了一陣,如今聽容楚一剖析,不禁心中安慰。

側目看司空昱表情,她心中微痛。一直以來,她以爲他尊貴驕傲,行事正統又盛氣凌人,是被寵壞了的貴族子弟,很有些瞧不上眼,然而今日才知道,他纔是揹負最重,被誤會最多的那一個。

這個一直在沉淪,卻無人給予救贖的少年。

她忽然低低道:“你今天就要做你不得不做的事……你還在猶豫……可是你會去做的……不過……未來……真正的結果在未來……還有你不要信……不要信……”

司空昱手腕一震。

這段話,正是那夜天授大比,戒明對着殿下人羣說的,當時在場的人聽得清楚,卻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只有他知道說的是自己。

還有如今,太史闌也知道了。

“司空。”太史闌盯着他的眼睛,“你,不值得。”

耶律靖南在一邊冷笑——他的家族,煞費苦心,多年灌輸下的記憶,豈是現在太史闌三言兩語就能抹殺的?就算司空對她心中有愛,也不能抵抗年深日久的心魔。

司空昱默然,手臂堅定,並不看她眼神,只道:“太史,若你還顧念往日情分,你放了我哥哥,我自戕賠罪。”

太史闌冷笑一聲。

“我剛纔背誦那段話的用意,你沒注意?”她凝視着他,目光專注,眼眸顯得又大又黑又深,“你不要信,不要信。”

司空昱微有震動,忍不住擡眼看她。

只一看,他眼神便一震,恍惚中對面不是太史闌,也不是她的眼睛,而是一片黝黑的深海,隱約幻着閃爍的星芒,天地幽沉,不見去處和來處,只有他自己,如一片棄物浮沉。

很多破碎的片段呼嘯而過……美麗溫柔的母親……摟住他肩膀的兄長……她撫摸他頭髮的雪白手指……他握住他小手把弓的大手……天地玄黃,時空穿梭,畫面暈染白光耀眼,每片光斑都是溫存和歡喜……

忽然起了一陣凜冽的風,呼嘯而過,將光斑撞碎,化爲星光散失在宇宙中,他急忙要追,光斑忽又聚攏來,畫面重新展開,他歡喜地頓住腳步,卻忽然變色。

他看見哭泣的自己牽着女子的衣角……看見小小的手一遍遍被甩開……看見他被拖出那間房屋,砰然關上的窗戶……看見他孤獨地一遍遍習字練武,在暗室中穿行……看見他耐不住思念闖入她的屋子……然後被拖到樹林裡……高高的鞭子落下來,傾斜的疼痛的角度……那一雙執鞭的手,粗大,戴着烏金蒼鷹的戒指……

他忽然一震,光斑散去,天地消失,眼前還是那雙眼睛,細長明銳,眸光深深。

他忽然覺得後心汗溼,風冰冷地穿過身體。他近乎僵硬地轉過目光,落在耶律靖南的手指上。

手指上沒有東西,但右手中指有一道泛白的圓圈,很明顯戴過戒指。前不久他還見過,烏金蒼鷹。

司空昱閉了閉眼睛,晃了晃。

耶律靖南卻不知這目光相交一瞬間的變化,冷然喝道:“昱!不必受他們挾制,動手!”

他這一聲聲音低沉,似帶有磁性,司空昱眼神一顫,長劍一閃,直奔太史闌咽喉!

與此同時太史闌怒喝:“殺了耶律!”

長劍襲來,速度卻比想象中慢一些,火虎蘇亞雙雙出手,火虎一刀斬在長劍中段,長劍微微一沉,蘇亞膝蓋猛擡,重擊在劍尖,長劍呼嘯直上,擦太史闌衣角而過,釘入橫樑。

與此同時容楚一腳將耶律靖南踢了出去,“射!”

嗤嗤破空之聲如雨,弓弩攢射半空中的耶律靖南!

耶律靖南躲無可躲,容楚跟在他身後穿窗而出。

忽然一條人影閃電般掠出,一閃間就到了耶律靖南背後,擡腿一踹將他踹倒。

頓時就變成了他迎着那些呼嘯的箭!

司空昱!

太史闌奔了出來,大叫,“司空!”

箭速驚人,箭尖轉瞬便至!

忽然斜刺裡衝出一條人影,正是應變驚人早已等在那裡的容楚,側面橫撞,斜身一擠,壓着司空昱的身子硬生生倒下去。

飛箭擦過最上頭容楚的背心唰唰而過,釘在屋子牆壁上。

三個人連串壓在地上,最下面的耶律靖南被壓得吭哧一聲。

太史闌趕過去,趕緊扶起容楚,飛快地掠一眼確定他沒受傷,又去拉司空昱。

她剛將司空昱拉起半個身子,忽然底下耶律靖南一動,與此同時容楚冷叱,“小心!”

一道雪色刀光,忽然從地上彈起,直奔太史闌胸口!

還在地上的耶律靖南,竟然趁這難得的太史闌彎身扶人一刻,反手一刀上刺!

刁鑽角度,可怕時機!

此時容楚站起,和太史闌中間卻隔了個司空昱,而耶律靖南這一刀有備而發,用盡全身力氣,疾若奔雷!

太史闌拼命後仰,胸腹間傷口忽然一陣裂痛。

“嗤。”刀身入肉的聲音,隨即微微一頓。

太史闌沒有等到疼痛感,身子被人猛力一拽,已經入了容楚懷中,隨即嗅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她睜開眼,就看見那一刀凝固在司空昱的肩背之上。

緊急一霎,離耶律靖南最近的司空昱,再次毫不猶豫地用身爲她做了肉盾。

太史闌看着穿透的刀身血跡隱然,眼底也有淚光隱然。

這個身處兩難,又想保護親人又想護衛愛人的無奈又善良的男人!

耶律靖南似乎也怔住。

四面寂靜。

只有司空昱,猶自清醒,咬牙身子慢慢後退,刀也隨之慢慢拔出,刀身和骨頭摩擦,發出吱吱瘮人聲響。

血海之前面不改色的太史闌,忽然輕微抖了抖。

刀出,鮮血泉涌,太史闌急命,“拿藥來!”

嗆啷一聲,司空昱把染血的刀,拋在她腳下,刀身斬落她一片袍角。

“今日以我之血……求我兄長一命……”他咬牙道,“讓他走……我發誓……我發誓終我一生……他不能再傷害你……”

“我不懼他傷害我,”太史闌也在咬牙,“可我知道他會傷害你!不行!我要殺了他!”

“那你讓我流血而死吧……”司空昱呵呵一笑,聲音若哭,“就這樣。”

太史闌默然,眼中煞氣一閃而過,眼看他傷口流血汩汩,不止血,一時三刻必將失血而死。只道:“你先包紮!我答應你!”

司空昱搖頭,“讓他走……”

太史闌無語,看那模樣,司空昱根本不相信她,不過她自己也不相信她自己。

她是遵守諾言,但那只是對朋友,至於敵人——我都要殺你了,我跟你遵守個屁的諾言?

但怎麼能讓司空和耶律走?怎麼能留下耶律性命?司空昱如果是絕情絕義的人倒也罷了,問題是他受的教育太正統,多年來的執念太根深,忠孝節義恩情親情他都想兩全,都拋不下,偏偏這些都是對立的,他夾雜其中,如何自處?

到最後,還是會如今日,無法兩全,只他碾軋其中,粉身碎骨!

何況殺她任務完不成,耶律家就會逼他轉頭潛伏東堂,東堂別人她不知道,上次遇見的錦衣人何等人物?將來司空如果被他發現,又是何等下場?

“讓我們走……”司空昱咳嗽,一咳鮮血流得更急,脣邊有血沫濺開,他垂下眼睛,看着那斬落的袍角,脣角慢慢浮上一絲苦笑。

一刀斬袍,一刀斷情,血落的此刻情分也落定,這是天意。

“你我已……割袍斷義……”他慢慢閉上眼睛,“今日之後……不必再對彼此……容情……”

太史闌閉上眼睛。

身邊,容楚終於開口,“讓開道路。”

他握住她的手,攬緊她的肩,予她一個安慰的姿勢;她靠在他胸膛,閉目仰首。

護衛們無聲讓開一條路,耶律靖南毫不猶豫爬起,將司空昱背在背上。

容楚遞了樣東西到司空昱手裡,隨即道:“耶律大帥,希望你良心還在,懂得善自照顧令弟,否則這靜海乃至南齊,再無一步你可行走之地。”

耶律靖南冷哼一聲。司空昱忽然扼緊了他的喉嚨,厲聲道:“走!快走!”

還想罵幾句的耶律靖南只得閉嘴,默不作聲揹着司空昱躍起,衆人默默讓開道路,看見一抹鮮血順着一線躍起的軌跡,驚鴻一般灑下。

太史闌怔怔望着那一抹血虹,和那低低俯下的背影。

今日之後,多半天涯永別。

從來亦敵亦友,緣系似有若無。他救她無數,也曾數次刀劍相向,今日一刀臨別相綻,終斷萬千橫豎絲,覆一地寂寥旅途。

開在半途的花,未綻便枯。

但望他此後一路,無她也無人間煩難,深海星空的眸子裡,能映射進生命的另一層熙光。

耶律靖南已經掠上圍牆,半空中司空昱忽然回首。

一霎回首,一霎回眸,他嘴脣蠕動,輕輕兩個字。

“保重。”

耶律靖南身子拔高,一竄不見,最後一霎一顆淚珠,彈落於牆頭蒼耳。

太史闌怔怔看那一抹血和一滴淚,在視野中消逝。

“太史,讓我照顧你……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讓你遠離殺戮和戰爭,做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滄海之上,言猶在耳。

這一生,她要不了他的幸福,給不了他幸福,甚至不能去爲他營建幸福。

她閉上眼,靠住容楚,面對他離去的方向,兩行熱淚,終於緩緩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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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起了風,又停了風,再過了一個晝夜,離別的時刻到了。

司空昱走後,太史闌總有些懨懨的,爲司空昱的命運擔憂。

東堂那位殿下的本事,她算是領教了,這人便如一層陰影,覆在司空昱的前路上,她甚至想不出他要如何在那人可怕的目光下前行。

或許,那已經是另一段故事了。

司空昱的陰影未散,離別又來,她一大早醒來,真恨不得就此病倒不要起身,身邊容楚已經起來穿衣,將手按在她額頭,猶豫一下道:“外頭風大,要麼……我去送吧。”

“不,叮叮噹噹走的時候,應該看見父母。”

兩人一人抱一個,隨車一直將孩子送出靜海城,蘇亞將會一直跟隨到李家,在那裡陪伴兩個孩子,趙十四則從麗京直接到李家,在那裡等着他們。

靜海郊外,太史闌將叮叮噹噹吻了又吻,想着都說孩子嬰幼兒期,一天一個模樣,可他們這對失職父母,將註定無緣得見,等到再次相見,或者他們已經能跑能走,完全另一番模樣。

最重要的嬰幼兒時期的缺席,令她心中鈍痛,臉貼在孩子臉上不語。叮叮是好脾氣的孩子,貼得不舒服了,也不過格格笑着揮舞小手拍她臉,試圖將她推開。女孩子紅脣嬌嫩,偏偏又特別愛笑,一朵花般盈盈綻放,美麗到令人心疼。

噹噹卻沒那麼好脾氣,悶了一會便放聲大哭,越發哭出了太史闌的酸楚,也顧不上給孩子抹眼淚,將兩個孩子往容楚懷裡一塞,自己快步走到一邊。

容楚在孩子臉上各自親親,輕輕道:“爹孃有空會去看你們,你們要早些回來。”轉身對韋雅道:“拜託了。”

韋雅接過孩子,道:“我以生命護佑他們。”

“於我心中,但望李家永遠安穩榮盛。”容楚語氣意味深長,“李家百年基業,獨霸武林,已經無需再上層樓。自重身份,安穩度日,便是鐵桶江湖。”

韋雅神色一震,沒有再說話。

她上車前看了太史闌背影一眼,容楚也轉頭招呼她,太史闌並沒有回頭,一手撐着驛亭的壁,一手擺了擺。

容楚知她不願再面對,也不勉強。韋雅神色複雜地看她一眼,想着這般的強大女子,也有此刻的脆弱。人生在世,終究沒有誰一定比誰如意。

車馬轆轆而去,兩個孩子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體貼父母,在車馬啓動的那一霎,居然沒有哭泣,他們安靜地離開,似乎不想再給父母任何一點心情磨折。

太史闌聽不到哭聲,以爲他們沒走,等到回頭時,卻發現馬車車隊已經走出很遠,她怔住,擡腿便追,卻被容楚從身後一拉,她趁勢撞進他的懷裡,雙手捂住臉。

容楚輕輕拍她肩頭,“沒事……沒事……他們會很好……之後再見,他們就是一對活潑健康的孩子……你該歡喜纔是。”

她默然,看着車馬在地平線盡頭沉沒,心深處空了兩塊,等待着數年後的圓滿。

滄海從視野盡頭慢慢展開,又一個時代,即將開啓。

……

景泰二年年末,花尋歡在麗京過五關斬六將,終於在容楚的暗助下,就任京衛副指揮使,代總指揮使職權,兩年後,任京衛總指揮使。同時因爲康王的叛國失蹤,他手中的京中數衛軍權終於歸於皇帝手中。但在皇帝試圖進一步收歸外三家軍權力時,受到了阻力,天節和天紀軍老帥同時進行阻擾,天紀老帥受命於皇太后,在靜海西側數省練兵,天節軍更在京城鄰縣演武,引起朝野震動,朝中軍權再次一分爲二,形成內城皇帝派系、圍城外三家軍、再外圍太史闌駐軍的千層糕互相牽制格局。鑑於皇帝年紀幼小,且那個遺旨陰影一直存在,老成持重的皇帝派系都贊成維持這樣的格局,耐心地等待皇帝長大親政。並一力推動百官決議,修改歷朝皇帝親政年限,改原有的十二歲親政,爲十歲。

景泰三年年初,西鄂攝政王立,遠在靜海的太史闌終於得到第一個朋友的消息,這才明白爲何一直派人默默在國內尋找而不得,遂命人前往各國查探朋友信息。

景泰三年年中,容府老夫人千里迢迢趕往李家,要去照顧兩個孫兒孫女,在李家住了三個月後回麗京。因爲長途跋涉重病一場,之後沒有再去極東。

景泰三年五月,韋雅來信說噹噹太愛哭,沒法處理。太史闌回信指示:“哭!讓他哭!把我給他做的特製小高椅子用上,圈住他放他在角落讓他慢慢哭,來來去去都不許理他。他哭上幾次,明白哭了也要不到想要的,自然不會再哭。”並隨信再次送上近期她和容楚合作寫作最新連載的《育兒心經》數本。

景泰三年年中,東堂休整後再次進犯,由此拉開了長達三年的靜海戰爭。

景泰三年十一月,極東傳來兩個孩子抓週的消息,叮叮抓了一本傳奇話本子,噹噹……噹噹桌上的東西都沒抓,一轉頭看中了李扶舟腰間的血佩,抓住了不肯放手。

不過李家並沒有告訴太史闌這件事,這事是趙十五悄悄寫信回來說的,趙十五語氣似乎十分滿意。太史闌和容楚各自推敲半晌,沒能預測出噹噹的喜好到底是什麼。或者噹噹從來就是個難以琢磨的孩子。

直到半年後,太史闌一夜噩夢驚醒坐起,大驚,連夜寫信給容楚,道:叮叮或許以後是個網絡寫手!噹噹則可能是同志!

此信一到麗京,容楚暈了一暈,回頭寫信又是安撫又是賭咒,終於把某個不安心的母親的莫名其妙聯想恐懼症給安撫了下去。

……

景泰四年,整個南齊仍舊處於各種紛爭爭執之中,京中在吵嚷,南邊在打仗。

景泰四年五月,太史闌再次驅退東堂的一次暗攻計劃,毀東堂小型戰船數十艘,更斷了東堂在臨近海島上的一處秘密補給地。捷報傳到麗京,帝大悅,升太史闌爲二等靜海侯,賜邑靜海五源城。

景泰四年九月,乾坤山。

一對小小的孩子,在往後山走,一個步子很快,大步前行,一個跌跌撞撞在後頭追。

“噹噹啊,等等姐姐。”

前頭小人撇撇薄脣,“腿短,人慢,腦殘。”

兩個小娃娃熟門熟路進天池洗澡。

“噹噹啊,給姐姐擦背,背心好癢好癢。”

小人撇撇薄脣,“男女,授受,不親。”

洗澡洗到一半。

“噹噹啊,麻麻寄來的幼兒啓蒙畫冊你看了沒呀。”

“嗯,好醜。”

“沒有呀,我覺得好可愛。喂,噹噹,你說麻麻壞話哦。”

“告狀,隨便。”

“我告訴爹爹。”

沉默,半晌。

“姐姐,要擦背?”

“好呀好呀。”

嘩啦啦的水聲。

“姐姐。”

“嗯嗯……哇我都快睡着啦……”

“這個月寫信的時候,你打算寫什麼?”

“呵呵呵呵,寫噹噹給姐姐擦背呀。”

“對的。”小小的薄脣一勾,“告訴爹爹。”

“告訴爹爹!”大眼睛笑得彎彎,雙手一張,“來抱抱!”

小小的薄脣一扯,“走開。”

“啊噹噹,你怎麼就給姐姐擦半邊背啊,這半邊更癢了喲喂……”

叮叮格格笑着自己艱難地擦背心,噹噹慢條斯理地洗,遠處有男子緩緩而來,衣袂當風,風姿卓絕。

“啊啊啊李叔叔!李叔叔!”小丫眼睛發亮,站在水裡拼命招手,“李叔叔來給我擦背!擦背!”

“容叮叮。”陰惻惻的聲音響起,“你忘了麻麻和爹爹的話?女孩子不能……”

“好啦好啦,女孩子不能露屁屁,不能給叔叔換褲子,不能和他人一起洗澡……咦,弟弟,我和你不是在一起洗澡麼?”

“我不是你弟弟。”小眼神也陰惻惻地,“我是你哥哥,爹爹麻麻一定是弄錯了。”

“哥哥就哥哥。”大眼睛撲閃撲閃,“哥哥可以一起洗澡?”

“哦……救命……真笨。”

“李叔叔,擦背擦背!”小丫頭轉瞬就忘了剛纔的話題。

“不許叫!”

遠處男子站下,對這個方向一笑,深紅的衣角如一匹獵獵的血旗,在風中妖豔一綻。

------題外話------

我真是越來越善良了,按照我的慣例,司空這種設定就應該寫死的,但被大家哭喊了大半年,只好拼命忍住,好手癢好手癢好手癢,好遺憾好遺憾好遺憾,好鬱悶好鬱悶好鬱悶……

天冷了,大家都養文了,評論區也快長草了,我都懷疑有沒有人看文了,哎,趕緊結束吧,對手指……

第五十四章 爲信任乾杯!第七十九章 春暖第七十二章 國公怒揍第二章 跟我去養胎!第十五章 執行家法?第五十三章 你想不想娶我?第十八章 景泰藍VS宗政惠第四十九章 捍夫大戰!壯哉太史!第三十四章 聯手鬥王第六十五章 巨大八卦第九十九章 南齊雙帥第六十五章 我家“娘子”好漂漂第三十二章 大家一起來圍觀第四十五章 醋意(二更)第五章 夜來殺機第二十章 大鬧容府第四十四章 誰想殺我的女人?第四十章 尋妻(二)第五十九章 人間真情第六十一章 坑爹公婆第二十六章 水中溼吻第四十章 溫情與殺機第七十九章 容楚到來第十九章 你真醜!第七十一章 闖陣來救第五十四章 生產前夕第六十三章 水中熱吻第六十二章 哪個是他?第七十三章 獲知喜訊第五十七章 美人走光第二十八章 女王翻身把吻嘗第七十二章 國公怒揍第二十一章 邂逅驚心第三十章 被刺激的妖孽第十三章 純情初哥第七十二章 國公怒揍第六十四章 你親我親大家親第二十三章 懿旨第五十八章 別再和我搶女人第七十七章 起名第六十八章 處女座小甜甜第六十四章 你親我親大家親第六十二章 哪個是他?第三十二章 佔便宜是個技術活第三十章 被刺激的妖孽第三章 國之妖孽第二十章 救你媳婦去(二更)第八十章 爲她報仇第九章 夜襲第五十二章 火爆大戲第四十二章 彪悍景泰藍第九十三章 人類是愚蠢的第六十四章 武帝第三十三章 我可以照顧你嗎第五章 夜來殺機第四十四章 缺德國公第三十八章 滾你個蛋第二十章 救你媳婦去(二更)第四十九章 興奮國公府第十三章 擄入國公府第八十四章 逛街和禮物第六十九章 出門左轉,下次再玩第四十六章 不清淨的容楚第四十二章 彪悍景泰藍第五十六章 兩女共事一夫?第四十章 尋妻(二)第六十六章 斬愛第四十五章 太史闌迴歸第一章 理想姐夫第十一章 腳踢公公“可以,但是今晚要背完《大學》第四章。”第二十五章 神秘人第二十七章 女裝之美第二十七章 女裝之美第四章 一女百家求第十五章 不受歡迎的媳婦?“可以,但是今晚要背完《大學》第四章。”第二十五章 絕不相負第五十九章 人間真情第九十二章 小魔王降世第五十六章 兩女共事一夫?第三十五章 容楚的計劃第一百章 爲她挽旗的手第十一章 腳踢公公第三十三章 心事第二十六章 承諾第三十八章 最難辜負美人恩第四十二章 千里飛雪贈寒衣第三十章 醋意第七十四章 心中有你第十九章 我要保護你第三十章 醋意第四十四章 扭轉乾坤第六十五章 巨大八卦第二十八章 南齊之秘第七十九章 容楚到來第六十六章 人間溫暖第三章 坑爹的大姨媽第八十八章 誰的幸福第十九章 容府賞梅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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