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霽齊開,朗月橫空。
如乳似練的月光,自九天流瀉,灑遍山野。
一抹白影如光般,飛騰而上,直衝霄漢,攀向那劈天高崖。
料其此行,有比試之意,雖並無爭強之意,但思及之前的襲殺,方纔的冷傲,也斷不能任其小覷於我。
忙施了“絕影”神功,“噌、噌、噌”,靈敏地攀援着溼滑、凹凸不平的峭壁,隨之而上。
雖然,我起步時滯後稍許,但到得那長寬的山崖,卻是與之一同踏步而至。
紫萱那冷俏的面龐,微側過來,深靜地瞄我一眼。
冷月下,那玲瓏精緻的眉眼,更覺俏麗,然那冷凝之氣,也越發濃郁。
稍適,她徐徐踱了數步,面向那深藍的夜幕,面向那清寒的憾月,沉吟幾許,方清冷地說道,“引你至此,望與你談個交易。”
交易?
我和她?
這是她與我說得第一句,言辭柔緩的話語。看來……
想着,不由宛爾一笑,“既是交易,只要條件妥帖,自然沒問題。然,既有此番心意,卻爲何並無自我介紹?如此,這誠意,不得不讓人置疑!”
紫萱攸地轉過身,那雙美麗的秋水瞳,深不見底,好似碧潭,看不出絲毫心緒。
凝視片時,她方徐徐沉聲道,“我,乃修羅門掌門——鬼剎。”稚嫩的聲音,卻透着讓人寒顫的陰冷,幾分威懾,幾許沉凝。
鬼剎?掌門?
從其外表看來,不過十二三歲年紀,以此稚齡,競能坐上修羅門門主之位,必是有着不同尋常的過人之處。
不過……
想着,不由輕揚嘴角,微笑道,“鬼剎?那紫萱,卻又是何意?”
她既然要與我交易,那我便希望能以此爲切入點,看是否能挽回她與凌傑的關係。
“我,本姓凌,名紫萱。”聲線平直,不見波瀾,卻又似自古井中傳出般。
凌紫萱?凌傑?
難道……
思慮間,狐疑之色,不覺流露。
“凌傑,我親哥。”聲音,依舊如寒泉冬溪般冷厲,不帶一絲情緒,仿似在敘說一件與己無關之事。
“你哥?”驚異之餘,不由難以置信地脫口反問。
凌紫萱目色一沉,蛾眉微擰,微帶慍怒地叱道,“你以爲?”說話間,一抹輕淡似桃花般的粉霞,驀地滿雙頰。轉瞬,她恨恨地瞪我一眼,“若非如此,我早結果了你!”冷厲的話音,似霜風雪雨,又似刀劍。
如此看來,這女孩的冷靜和沉定,不僅非一般人可比,就算我,恐怕也難以做到。心下佩服之餘,不由對其產生了幾許懼意。它,恍若輕煙,薄霧,漫漾心田。
不以爲意地一笑,“不過一時好奇,並沒興趣。”
凌紫萱一聽,面色抖然寒霜一片,那雙仿似秋水的黑眸,如瞳霎時冰凍了般,股股寒氣,洶涌而出。
片時,她方徐徐移開目光,望向遠處那泛着點點銀輝的山林。
沉吟良久,才緩緩說道,“凌傑,因你之故,背叛師門,也致使我修羅門數百年聲譽毀於一旦!”
“算是吧!”我未置可否地含糊其辭。
“算是?難道我言有一絲謬誤?”她驀然回首,冷冷地橫我一眼。
微微一笑,徐步走到她身旁,望了望那已爬上天穹頂的殘月,才緩緩說道,“凌傑的選擇,與我無關。救他之時,並未有一絲希冀其回報之想。對於他的相救,雖感激不盡,然蒼煙湖畔,你其實還有機會殺我,且也能一舉除掉背叛師門的凌傑,可你並未如此,而是做出了完全相異的決定。我想,這絕非僅止於你倆的兄妹之情吧?”
其實,這些僅是方纔她提出交易時,我方明悟的。之前,並未想到如此深。
凌紫萱一怔,轉瞬,她攸地側目,凝望良久,才撇過頭,望着那茫茫夜色,頷首道,“不錯。你很聰明。如此而爲,非只爲了瞞過門人,救哥哥一命,而是希望領你至此。”稍頓,方繼續道,“倘若你並未悟到我之用意,前來燕浪山,那麼你便沒有資格,與我交易了。”
資格?
想着,心下不由一陣冷笑。
“不過一盞茶功夫,‘交易’二字已提兩次,勿若明示?”平靜的話音,難察我之心緒。
凌紫萱沉靜地眄我一眼,又靜默片刻,才啓口:“你給我哥一份正常的生活,我修羅門此後,便聽命於你。”
凌紫萱對凌傑的感情,應該遠非表面那般冷淡,只不過其掩飾得極深罷了。不過,以一份正常的生活,換取修羅門,豈非有些……
怔想間,驀然憶起方纔那一具具橫陳於地的屍首。
細細思慮一番,不由雲開見日,方纔迷惑混沌的心緒,明晰起來。
凌紫萱方纔說因襲殺我失敗,而毀了其百年聲譽,那麼對修羅門下手之人,必是出錢請其殺我的幕後。那人見修羅門幾番出手刺殺,均以失敗告終,對其失去信心,而又擔心其泄漏機密,才企圖滅口。不過,於其期冀滅掉修羅門之事,凌紫萱事先早已算到。故而,才這般處心積慮地安排一切。而剛剛看到的那些中毒斃命之人,僅是凌紫萱希望借刀除掉的人罷了。
如此看來,她希望讓修羅門聽命於我,只是在我之敵手襲殺其的情況下,迫不得已地做出一個較爲穩妥的能保全修羅門衆弟子的選擇吧!而所謂的凌傑的正常生活,不過是以凌傑爲質,讓我放心罷了。而凌傑,在她心中,地位幾分,現在難料。
從之前的事情看,當是兄妹情深,但自目下而言,卻又有些冷酷無情了。但,做爲門主,她以一個背叛之人的性命,換取全修羅門的安全,絕對無可厚非,甚而可謂重情重義。只是,凌傑……
不過,無論如何,這女孩的心思和算計,真是讓人刮目,但她有她所想,我也有我希望得到的。
“條件豐厚,甚爲誘人!”我含笑而視,慢慢道,“然,我還需另加一碼。”
凌紫萱攸地側目,冰冷的眸光下,暗隱着一絲瞭然。
“你想知悉襲殺之幕後?”沉冷的話語,似早已知悉我的心思。
“是。”我點點頭,擲聲回答。
她扭回頭,沉吟稍許,搖首道,“遺憾。我也不知。”
“不知?”這番說辭,實在讓我難以相信。
“確實如此。”她側首望了過來,一雙眸子深靜地凝視着我,之前一直流瀉的寒意,此時蕩然無存。
依舊沉默,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他已中毒身亡,在我問他,和你今日所問,相似的問題前。”稍頓,她方再次啓口,“不過,有一點勿庸置疑,那幕後之人,必是朝中權貴。”
從今日那番下毒手法看,凌紫萱此時的話,當無半點欺騙。況,她既想與我交易,也沒有理由隱瞞。
如此煞費苦心,結果一無所獲,不由有些氣餒。
輕嘆一息,有些泄氣地說道,“既如此,那便作罷。至於交易……”
說實話,能將修羅門掌控於手,確實誘人。只是,我如今,似泥菩薩過河,自身且難保,何來餘力庇護於他們?況,就算順利度過此事,她又是否真能忠誠於我,不做過河拆橋之事,甚而……
凌紫萱見我猶豫,不由輕嘆一息。
她仰望長空,沉默良久,方慨然道,“你定以爲我對哥哥,冷漠無情吧!”
我緘口不言,沉默以對。
寒月下,她白玉般的面龐,如同妙筆畫出般,美麗絕倫。這一刻,她已褪去了那凜人之寒氣。一抹淡淡的憂傷,涌現眉宇。
“哥哥與我,自幼相依爲命。在我五歲那年,我意外地染上了急虐,性命危在旦夕。身無分文的哥哥,百般無奈下,只好賣身,與我治病。可,於市集苦等一日,也乏人問津。就在他行將絕望之時,修羅門前任門主,也就是我師傅,出手救了我。當然,這是有條件的。”沉重的語氣,非經歷一番人生滄桑,難有。
“讓你和哥哥,爲修羅門殺手?”我續接其話,期待其後。
凌紫萱搖了搖頭,“哥哥是練武的好料,師傅以爲多加培養,當爲修羅門的下任掌門。若非如此,師傅怎可能救我?當時,師傅並未收我。哥哥,見有人願意相救,便毫不猶豫地答應加入修羅門。說實話,哥哥當時於其一無所知,僅因爲如此,能救我一命。”
“那後來,你怎麼……”滿腹狐疑地看着凌紫萱,遲疑地問道。
“待我身體康復後,卻發覺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以前常伴於側,照顧我的哥哥,也時常沒了影蹤。迷惑之下,我便悄悄察探。當我知悉一切時,便極力勸服哥哥離開此地,可已爲時已晚。因爲哥哥早已服下了修羅門的獨門秘藥——‘殘命’。只要服下此藥,必須每年飲用解藥,方能續命,否則便身不如死。”說話間,凌紫萱的神情越發沉醪,哀傷。那泛着點點寒輝的烏瞳,溢滿悲悽。
山風漸起,“呼呼呼”地奔嘯於耳畔。一枚在其吹拂下,翻卷、飛揚,發出“吡呲吡呲”的聲音。縷縷黑髮,隨風而起,不時掠過面頰。
人世滄桑,幸運之人,畢竟不多,相比他們,我應該算是非常幸福的了。
斯時,凌紫萱已經斂了自己的思緒,繼續道,“哥哥因我落至邪門,我怎能置身世外?無奈之下,只好哀求師傅,收我爲徒。雖然哥哥竭力反對,師傅也並不看好我,但,在我費勁心機地努力下,終得償所願,加入了修羅門。此後,我便拼命習武,刻意取悅師傅,最後在八歲那年,如願順利出師,開始執行任務,且從未失手。這樣的成就,修羅門百年來,也絕無僅有。不過,從此以後,我也開始故意疏遠哥哥,爲他,也爲自己。因爲,我要爬上門主之位。只有登抵此位,我才能拿到解藥,才能救哥哥,救自己。”不斷敘說間,語氣越發鏗鏘有力,微微地顫動,泄漏了她有些激昂的心緒。
側首凝望,那雙黑眸中,銀光熠熠閃亮,幾許堅毅,幾許激憤,彰顯無疑。然,轉瞬,一切便煙消雲散,她又恢復了之前的沉靜無波和清冷。
“之後,在我處心積慮地經營下,終於凳上了修羅門掌門之位。”說至此,她沉默片刻,方再次說道,“哥哥,已服用解藥,當然,他並不知曉。而此番抉擇,也正如你想,確爲情勢所逼。不過,修羅門的勢力,在江湖上,蔚爲可觀,相信你也有所知曉。”
斟酌片刻,我緩緩頷首,“既如此,我答應你便是。然,日後能否護你們周全,我也只能盡力而爲。”
“不過一場賭,自然不會與你爲難,只是……”說着,她不由欲言又止,似有些難於啓口。
疑惑不解地望着她,期許續言。
躑躅片時,凌紫萱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走吧。”
點點頭,便舉步前行,向山下而去。
方行數步,遲疑再三的凌紫萱終於啓口,“方纔一切,望能瞞住哥哥。”
這番安排,若讓深愛妹妹的凌傑知悉,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以凌傑的性情,水火之中,當與之共生。
向她點點頭,就要擡步,卻驀地憶起,來時谷間的襲殺。
躊躇一晌,終於還是駐足,“有一事,望你能幫忙查查!”
“何事?”凌紫萱側首而望,寒月下銀芒閃閃的黑眸,平靜無波下,絲絲疑惑閃現其間。
“我與凌傑來時,路經一峽谷,遭遇襲殺。”我擡眸直視其目光,細辯其微毫心緒。
雖然,據凌傑判斷,此事與修羅門並無瓜葛,但既然凌紫萱能暗伏心機,引我來此,那便不能排除其有可能知悉此次伏擊的可能。且,據我暗中觀察,這次伏擊,卻並非爲了襲殺,而似乎另有目的。
凌紫萱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一無所知。”說着,她冷冷地瞅我一眼,又道,“不過,你若希望知道原委,我定會查明一切。”聲線平直,帶着幾許冷意。
瑩亮烏黑的瞳仁,好似琉璃球,不帶絲毫心緒,也難見些微波瀾。
收回目光,望着山下那一片黝綠近黑的樹林,緩緩道,“據其使用的羽箭看,當乃京畿守備或御林軍所爲。”說着,黝側首,又將目光投向一臉冷然的凌紫萱,“望儘快查明!”說罷,舉步向山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