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素,明光自九天而瀉,遍野如覆雪霜,清輝流溢
奕奕寒光射於凌傑那烏髻之上,泛起許許明耀的光芒。背光而立的他,清俊的面龐隱在暗影中,黑白更爲分明。濃眉如撒墨,黑眸若點漆。
無言相對,只是靜靜相望。
烏瞳若子夜碧湖,幽深而澹盪,心緒如縠,泛漾其間。
“月夜暗訪,所爲何事?”雙眸緊縮着凌傑,細察其點滴變化。
凌傑不同於凌紫萱,其內向而單純,假若此刻我不率先起言,或許他能如斯般怔立一宿。
“你和我妹可是有暗中交易?”平冷的話語,不帶絲毫心緒,其神情,卻也是淡漠如水。
宛爾一笑,卻避過其話語,淡然相問,“信她,抑或信我?”
其實,答案早已在凌傑今夜的行動中,只是此刻我必得如此明白提及,否則不易導引其思路,順着我之設定而繼續。
凌傑緩緩垂下眼簾,那烏黑而長密的眼睫,灑下了幽暗的陰影。他思忖半晌,方擡眸,篤信之念,若甘泉,自那墨色眼底流瀉而出。
“自是不信,方纔前來!”擲地有聲之語,未隱半縷猶疑之緒。
我淺笑凝望,柔聲說道,“既是如此,又何必相問?”婉轉若和風的話語,暗隱几許堅毅,不悅之意,也悄然含凝。
凌傑一怔,徐徐垂下頭。他躊躇片刻,低聲說道,“可我希望瞭解真相,畢竟身涉其中。況,……”說至此,他又沉默幾許,方舉首正視着我,鏗鏘有力地說道,“我不信:你是爲了要控制修羅門。才迫她與我假意反目,而扣下我爲質!”
輕嘆一息,我微微頷首,“扣你爲質是真,但絕非我之本意,而是你妹的提議。”
凌傑攸地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望着我。
凌傑雖看來清冷如冰,其心卻最是柔善。本心性純潔的他,被迫涉足修羅門,已是不幸,而今境遇稍微好轉,卻又爲親人所利用,交與我爲質,於他確若雪上加霜。人生之不幸。重加於他,實在讓人憐惜!
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繼續道。“當日,凌紫萱在蒼煙湖刺殺我之前,便已知曉那花重金買我性命之人,無論你們得手與否,都將斬草除根。故而,她便在蒼煙湖那次襲殺中佈下迷陣,假意容你救了我,而又因之斬絕你。那一切不過是在修羅門衆人面前做戲罷了。爾後,她又在不知不覺中留下你性命。任你引我前去修羅門。”
“那修羅門被毒殺一事也是她安排的?”凌傑疑惑深深地望着我。
我搖了搖頭,側過身子,仰望着青白的鉤月,低聲回答,“非也。不過,她已事前知悉一切,斃命之人,非叛徒。便是無用之人。否則,以凌紫萱之心機與能力,如何會容那人這麼輕易地毀掉修羅門?”說着,側目看着凌傑,繼續道,“這點,你應該有所感悟!”
凌傑一聽,緩緩垂首。好半晌,方輕輕點頭,“有所察覺。只是不信紫萱竟會如此……”未盡之語,悉數化做無言的沉默。
淡然一笑,“你並不真正瞭解她。”說着,撇過頭,望着望着那一地疏影,又道,“在她引我到得高崖、避開你之後,她便提出讓修羅門效命於我。爲確保我對之信任,主動提出以你爲質。她之所以如此,當是因爲修羅門襲殺我失敗,不得不謀求朝中倚仗。”說着,苦澀至極地笑了笑,“當然,那時她已知曉我之公主身份。而我卻不知!”
我之所言基本屬實,不過隱匿了其當初所言之讓我給凌傑提供一份正常的生活之語。凌紫萱,既然違背前言,背信棄義,從本心而言,便實在有些難以相信其當初此語之真誠性。況,此刻若那般說,豈非又讓凌傑猶疑?修羅門歸順於我,雖是好事,但與凌傑相比,卻不足掛齒!不過,當初她願意投於我,不過爲了尋勢聯合,抗衡對之有歹意之人,如今廢棄前言,莫非已另覓了高枝?還是已經與那本有歹意之人和解了呢?
怔想間,陣陣寒意爬上了後背。
凌傑聽畢,沉默不語。他垂眸沉思,任靜謐飛揚,任夜風吹拂,……
夜悽悽,風朔朔,枝搖影碎,“簌簌”而響。
凌傑鬢邊零落的烏黑髮絲,時而高掀飛揚,時而俯首貼面。
我靜靜地凝視着他,等待他之決斷。
好半晌,凌傑方徐徐舉眸,深深地望着我,“在你心中,我僅爲一質?”
我重重地搖了搖頭,“在我心中,你乃友人!”
凌傑點點頭,默默地望着我。那瑩亮閃耀,若寒星般地眼眸中,堅定如煙如霧縈繞。
“放心!”簡短兩字,輕若柳煙,卻又堅如磐石。
嫣然一笑,頷首以應。
凌傑凝望我片時,不知思及何事,竟又眸光一暗。他低下頭,猶豫片刻,方低聲諾諾道,“我,……,嗯,可以…
,喚你……,雪琴嗎?”
“求之不得。”說着,展顏輕笑,“我可不喜歡別人對着我‘公主’來,‘公主’去!”說着,衝他拌個鬼臉。
凌傑頓掃方纔的羞怯,淺淺一笑。
“去吧!此地不宜久留!”我拍了拍他的手臂,柔聲說道。
“嗯。”說罷,凌傑又望我一眼,方飛逝而去。
他那高大的身影漸自溶入無盡黑夜中,凝望間,心下沒來由地頓起一絲不捨之念。
友人相伴,愛人廝守,笑語長歌,快意江湖,方是我之心願,那繁華浮世,於我,不過空妄。
第二日早上,照例去給皇后問安,客套完畢,正要起身告辭,本在舉盞品茗的皇后,卻緩緩放下了細白梨花茶盞。她舉首相望,深眸微暗。
“泰康,……”說着,她手捻盞蓋。輕撇幾下湯麪上的細茶末,方沉聲說道,“你與旭兒,自幼情意相投,我是知道地。”
與上官旭情意相投?此話從何而起?難道就是她曾所言之幼時嬉戲?今日又爲何而談?
我莫名不解地望着皇后,有種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感覺。
正欲啓口申辯。卻又驀地想起了昨日張淑妃來此談及福壽與上官旭之事。莫非皇后有意……
突如其來之念,若晴空霹靂,讓我震懾當場!淋淋冷汗,悄然爬上了額角,浸透了後背!
無論其是要撮合上官旭與誰,於我皆非有益之事,若猜測屬實,只能相較其害。取其輕了!
斯時,皇后又繼續說道,“而你在失憶之後。尚能心存此情,實在難能可貴!”說至此,她擡起頭,嚴厲地看着我,冷聲而語,“不過,也必得遵守禮儀,不得有越跡之行!”說着,她那雙烏黑的眼眸一深。若幽幽碧湖,點點威懾、警示,若涓涓小溪,自其中流淌而出。
皇后此語,頗爲嚴重,不但離奇,甚而關乎我之清白,若再沉默。豈非坐視其辱?
“娘娘所言,甚爲妥帖,乃對泰康規誡之語,”說着,我起身施禮,又道,“然,泰康不明有何越跡之爲?”說話間,昨夜凌傑來訪之事,攸地躍入腦海。
難道皇后今日此話是因之而起?可。就算昨夜之事,爲其耳目所曉,她又如何如此斷定我會之人乃上官旭?抑或本就是其猜測,不過以此試我?
皇后眸光一寒,凝望一晌,方不悅地說道,“昨夜之事,幸是張得海瞧見,否則……”說着冷冷地瞄我一眼,“剛纔,旭兒已來坦承了一切!”
事情原委已明,只是上官旭如何知道我夜會凌傑?又爲何替我攬下此事?
要知道,此事若非皇后所發現,一旦通稟父皇,我頂多引來父皇之惱怒,而他,既便倚仗上官家目前之勢,沒有斷送其性命,也必會引來父皇對其,甚而其家的暗地銜恨!這種情形,於皇后,於上官家,絕非小事。但是,他現在爲我遮掩,是就勢順水人情,以便取其所需?還是因爲他本有……
雖只一瞬之猜測,然已足以掀起心海之起伏,波濤滾滾,驚濤駭浪。
看來,查撤娘之事,已迫在眉睫,否則這危機四伏,冷酷無情的皇宮中那錯綜複雜的勢力爭鬥,必若漩渦,將我拉扯進去,難以脫身,更無法實現與哥哥相守一生之想了。
可,此事也非能急躁便可成事地。若真……,我該如何……
怔想間,自己已恍如面臨那般艱難抉擇,彷徨於路口,迷茫萬分。
不過,目下卻非斟酌之時。眼前情勢,我是必得應下一切。否則,若牽涉出凌傑,既便我鼎力維護,但因過在於他,憑我一己之力,也實難護其周全。
徐徐斂了思緒,俯身伏地,言辭懇切地對皇后說道,“泰康多謝娘娘厚愛!泰康承諾,日後斷不會重蹈覆轍!”
皇后徐徐頷首,“莫要讓我失望!”
ωωω▲ T Tκan▲ ¢〇
“是!”恭謹回話,語氣沉定。
“去吧!我也乏了!”說着,她揮揮手,示意我離去!
我站起身,躬身施禮,“泰康告辭!”
出得興慶殿,腳步越發沉重!思及方纔一事,不由有些後怕!
心下駭然之餘,疑惑頓起。據方纔之情形看,上官旭昨夜定是也來了大明宮,否則他如何會知曉凌傑夜會我之事?可他來此爲何?
不過,無論他之目的何在,此番爲我遮掩,卻也必得相謝!
謝之念起,怨之想同生。這回,若非凌紫萱,如何……
看來,她是有意背棄我,若換做從前,我倒不會放於心上,可而今卻不同,因爲我急需一批強有力地人馬爲我辦事。當然,她做爲凌傑的妹妹,我自是不能動她性命,但給她點教訓,以固其爲我效力之心,卻也不是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