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月隨我已有十餘年,看着她在無微不至地照拂我中度過了她的美好韶華,心下倍爲不安。前些年,我幾番爲其尋覓夫郎,皆被她婉拒。如今,她年歲漸長,而我也已較爲安定,故心下以爲還是當爲其擇覓佳婿爲宜,以免貽誤她終身。而此番,王公貴族之子科考,不啻爲一絕佳的機會。故,我在審閱他們的考卷之前,讓含月先爲我粗選一遍。
這日,午覺方起,欲前往書房,審閱那些考卷。
“含月,考卷可已覽閱、挑選完了?”我一面對鏡理了理微鬆的髮髻,一面問一旁爲我別簪弄飾的含月。
含月一面繼續弄着那冰玉雪簪,一面應道,“嗯。不過奴婢才學淺薄,大致分了分,也不知當與不當。”
我望了望銅鏡中的自己,不以爲意地說道,“你無需過謙。”說話間,待身後的含月擺弄完畢,方站起身,問道,“你以爲誰的最好?”
正仔細瞧着我雲髻的含月,不由一愣。稍適,她細細思量一陣,謹慎地說道,“據奴婢看,當是魯尚雲吧!”
“爲何?”我扭過頭,望着含月。
含月又想了想,方回道,“他的見解新穎,言辭犀利,所提建議,奴婢以爲頗爲實用!”
我點點頭,心下卻覺得這個姓,頗有些熟悉。暗自思憶一番,頓時想起了吏部尚書魯意。
“他可是魯意之子?”我心懷幾分疑慮地問含月。
含月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哦。”淡淡地答應,心下已暗自記住了這個名字。
“陛下,奴婢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含月躑躅地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你與我情同姐妹,有何不可?”
含月擡眸,瞥了瞥我,又遲疑半晌,方低聲問道,“奴婢一個侍女,陛下此番爲何會讓奴婢閱覽試卷?”
她之疑問,正是我現在有意告知她的。因爲,擇婿一事,終是還要她自己做主。
輕揚嘴角。含笑反問,“你聰慧至極,如何會猜不出?”
含月立時面紅耳赤。稍適,她搖了搖頭,“陛下美意。奴婢心領了。”
本欲舉步出門的我,不由收回腳,轉過身,滿腹狐疑地問道,“爲何?難道在這千餘名人中。你竟未相中一個?”
含月垂首,避過我的凝視。對我說道,“陛下誤會。奴婢一低賤侍女,如何能配得上那些王公之子?”
“這一點,你務須擔心。明日,朕便封你爲公主,定保無人敢小覷你!”面上雖好言寬慰含月,但心下卻依舊充滿疑惑。因爲就我對含月的瞭解,她並非看重身份之人。更何況,她明知。既是我爲她擇婿。必有我爲其撐腰,又有何人敢低視她?如此看來。她這說辭,不過是推脫罷了。
“不用了。”含月搖首拒絕了我的好意,“奴婢出生貧苦,若非陛下,絕不會有今日。陛下若不嫌棄,還是讓奴婢侍候您一生吧!”
看着含月堅決地模樣,心下更覺有異。凝想片刻,一個念頭,頓時躍入腦海。相隨其現,心如磐石壓着般,沉重而陰鬱。
深嘆一息,輕聲問道,“含月,你心裡是不是早有人了?”
含月一聽此語,本緋紅的臉龐,“刷”地變成煞白,恐懼和惶惑,若流水般,自其黑眸中泄出。
“不!不!奴婢沒有!”她用力地搖着頭,強烈否認着我的話。
斯時,我已明白了一切。心,若刀絞般疼。非爲她和我,屬意同一人,而是因爲含月爲此,竟決意服侍我一生,不爲婚嫁。想當初,攸晴也因此方心生妒忌,最後不惜鋌而走險,走上了不歸之路。如今,雖然我和哥哥已不復當初,但含月依舊是我最親的姐妹。這些年,她爲我付出了太多太多,當是我放手,讓其過一過她自己生活的時候了。更何況,哥哥與我再也不可能同路而行,莫若讓含月去照顧他,以免其行得艱難。
想着,不由淡然一笑,對她說道,“此事,你當早些告知我!”
含月一聽,忙搖着頭,試圖爭辯,“陛下,奴婢……”
我搖了搖手,打斷她的話,“無需再說,今日起,你便去含元殿吧。”說罷,緩緩轉身,欲舉步向殿外而去。
含月“噗咚”一聲跪到我腳下,懇求道,“陛下,別趕奴婢走,別趕奴婢走!奴婢心裡沒人,真得沒有任何人!”說話間,她已是淚流滿面。
我長嘆一息,回過身,彎腰扶起她,誠摯地說道,“咱們多年姐妹,我如何捨得你走?”
含月聽罷,頓時僵愣當地,她稍止泣淚,滿目疑惑地望着我。
我苦澀至極地笑了笑,又努力倒吸一口氣,方艱難地說道,“難道你不知我已有數月未去過含元殿了嗎?”說話間,心又已似刀割般疼。
含月一怔,目中疑惑更爲深黯。
努力平息一下自己起伏的心境,竭力平和地說道,“我已另有他愛,你務須顧忌!”說罷,再也不顧含月,只是大步流星地向房外而去,非爲決絕,而是因爲淚水早已在悄然中奪眶而出,順頰而下。
這日,與上官旭用過晚膳,便與他一同品賞新貢的毛峰。上官旭最是好茶,故而,每有新進的上等茶葉,我都會在第一時間內,讓人給他送來。今日,恰好得空,故索性親自帶了過來,與之一同品鑑。當然,也想因此而增進一下我倆那時冷時熱的感情。
上官旭用過膳,便坐於窗下地椅子中。開始細細品茶。
他一手舉起白如皓雪的茶盞,一手捻起茶蓋,輕輕撇清了茶湯麪上的碎末,僅僅深吸一氣,便慨然嘆道,“不錯,確是好茶!”說着,他扭過頭,淺笑着望着我,“雪雪最是體貼!”
近些日子。不知是因爲他已想出了兩全之策,還是因爲他對我承諾之事,有了進展。上官旭地情緒好轉不少。不過,對於他開朗地原因,他不提。我也不便問詢,想來到得佳時,他自然會告知的。
莞爾一笑,只是靜靜地回望着他。
“衝着這些絕美地香茶,我上官旭今生。只要活着,怕是就捨不得離開雪雪了!”上官旭回過頭。戲謔地望着我,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我撇撇嘴,有些不悅地叱道,“離開?想都別想!”
上官旭笑了笑,輕輕將我攬入懷中。
“求之不得。”說罷,他緩緩低下頭,親密地吻上了我的脣瓣。
起初,似和風細雨般輕柔,漸漸。便如夏日雷電般猛烈而狂放。我緊緊地摟着上官旭。熱烈地迴應着他。
不過一晌,我們倆便衣衫盡敞。共赴巫山雲雨去了。
激情之後,我倆躺在牀榻,他似陡然想起了什麼。猶豫片刻,終道,“雪雪,我聽說你的貼身侍女含月調往含元殿了?”
他的話出乎我地意料。稍怔片刻,微曲嘴角,竭力笑着以掩飾住自己內心的傷痛,含糊地說道,“她自幼服侍韓斐之也是慣了地。換了別人,韓斐之也不見得同意。”說罷,也不容上官旭迴應,便立即另起它話,岔開話題。
上官旭瞭然我心,他淡淡地笑了笑,不再提及。只是,緊密地攬我入懷。
我和上官旭地感情方有好轉,卻又爲一封從天而至的聯名奏則,陡陷寒冰之態。
這日,正在書房處理一日的則子,方訊卻突然送來了一封衆王爺聯名簽署地奏則。
放下手中的筆墨,展開一看,竟是衆王爺和大部分朝臣,聯名上書,極言我先前之革新,弊大於利。羅列種種弊害之後,讓我收回成命,取消變革,尤其是科考之改革。他們措辭,明面上是建議,但從那最後落款的聯名來看,倒似有脅迫之意。
細細瞧了瞧那些個聯名上書之人,不難知曉,此舉幕後當是上官氏。看來,隱忍多時地上官氏,終於不甘束手就擒,開始出招了。
對於這樣的結果,我是甚爲矛盾地。雖然,他們出招,無異於收柄於我,讓我日後更早拿獲他們。但,這樣一來,也將讓我和上官旭之間近來漸爲好轉地關係再次蒙上寒霜。
思量一晌,終是決定暫時按下這奏則,待思量清楚再回。然,心底卻十分了然,上官旭不得不做出決斷的日子,已經不爲久遠了。雖然自我登基以來,剷除上官氏便一直是我地夙願,但到得其真正將要實現的時刻,我卻沒有一點點開心。
因爲無法面對自己內心於上官旭地愧疚,也因爲不想讓自己陷入那惆悵而沉重的境地,自接到那奏則之後,我已很少去萬春殿看望上官旭了,而是獨自躲在兩儀殿內,看那冬日一點點過去,春日的將臨。當然,這於上官旭而言,也是一種暗示,希望他能早做決定。
對於奏則,我斟酌多日,終決定不予回了。因爲在如今外有燕脂,內有心懷異心之時,我朝已不能再經歷一次清德王般的大清洗。然而,我卻依舊在暗中不遺餘力地一點點收回上官意和師傅手中的權利,另任他人,以爲日後做好過度和準備。
哥哥,我依舊難以忘懷,常常趁着夜色,悄然前往含元殿,以希冀看看他。但每每行至殿外,哥哥那冷酷的話語,便昭然顯現耳畔。它們打消了我的一切念頭,讓我望而卻步。
含月依照我意,來到含元殿服侍哥哥,仍然緊恪禮儀,如通常侍女般。我知道,含月如此而爲,並非因爲懼我,而是因爲在她心中,我和哥哥有着同樣的份量,而她自己,總是放於我們之後,雖然她心中藏着哥哥。
凌傑,還是時常來。不過已不似先前般說笑無忌,有時甚而自始自終都冷着一張臉。初時,尚沉心研究國事的我,對其變化甚爲疏忽。直至後來,有幾日他竟違約不至,我方察覺其之異樣,頓感他定是有什麼心事,瞞着我。
正自困惑,方訊卻告訴了我一個新近流傳京師地謠傳,讓我霎地解開心中迷惑。
這日黃昏,我在書房批閱完奏則,正品茗休息,卻發現一旁爲我收拾書房地方訊,幾番欲言又止。
“有何難事,不妨說說?”我一面放鬆地靠於圈椅之中,一面漫不經心地問方訊。
方訊停住手中正整理的奏則,躑躅一刻,方道,“有個事兒,奴才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奴才聽說,近來京中盛傳一事。”方訊滾了滾喉頭,斜眼覷了覷我。
本並未放於心上地我,見其如此遲疑,不由暗生疑惑。
“何事?”我擱下手中茶盞,擡眸望着方訊。
“說……”方訊說至此,又不無擔憂地望了望我,方道,“說凌將軍是因爲與陛下關係親密,方得今日如日中天之勢!”
“胡說!”我“霍”地一下站起身,斷然駁斥道。
“是。”方訊躬身低首,恭謹地回道,“奴才也這般以爲。”
“罷了。你先去吧!”我微斂自己滿心的惱怒,竭力平靜地吩咐方訊。
“是。”說罷,方訊默然趨退。
看來,凌傑之失約,當是爲了此事。想着,不由決定當夜前往凌傑府邸,以釋其心。不過,我相信無風不起浪,既是謠傳,必有先頭之源!故,我立即書下便條,喚來飛鴿,傳與李石,命其三日內速速調查清楚此說究竟源於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