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似察覺了般,攬着我腰際的手,輕輕拍了拍我。
轉瞬,哥哥已經朗聲拒絕,“不行!雪兒尚未婚娶,豈可任人隨意搜身?”透人心骨的冷寒,讓人不由顫慄。
本兀自交頭接耳,嘈嘈嚷嚷的人們,立刻安靜下來。簇簇似鋒銳刀劍的目光,毫無遮掩地射了過來。猜疑、不惑之色,似密網般將我和哥哥密密籠罩。
盧幫主攸地轉身,目光似炬般,一動不動地冷視着我們,“莫非二位心中有鬼?”緩緩的語氣,威嚇之意,盡露其表。
哥哥蔑然一瞥,繼續道,“九龍幫,雖在江湖有些地位,卻畢竟非官非府,並無私立公堂,疑查衆人之權。再者,盧嫣之死,盧幫主失愛女之傷痛,雖令人惋惜、哀嘆,卻也不能因此,而置他人清白於不顧。更何況,雪兒出身名門,豈容爾等隨意輕侮?”言之鑿鑿的話語,條理清明,滴水不漏。
方纔已經完全倒戈於盧幫主一邊的衆人,不由開始有些遲疑。面面相覷間,已有人暗自點頭贊同。
盧幫主陰雲一卷,面色一寒,冷厲地叱道,“哼!我幫,雖僅有萬餘弟子,可在江湖上也是說一不二的。更何況,今日在我九龍幫總舵,豈容兩個毛頭小孩,任意插嘴!”說罷,高揮右手,“來人!將這兩人,給我拿下!”
轉眼,數以百計、手持大刀的玄衣弟子,似潮水般,涌入了大廳,將我和哥哥團團圍住。
我和哥哥相視一望,不由緩緩背身而立。暗中運氣間,已備迎襲那即將來臨的一場惡戰!
明晃晃的大刀,鋒利奪目,寒氣襲人。在耀如白晝的燭光下,點點陰冷殺氣,漫散而升,……
廳內數以百計的江湖人士,不知因爲哥哥方纔的話,還是源於盧幫主搜身之舉的唐突,唯有一小部分人抽兵拔刃,圍將過來,試圖協助九龍幫。
雙腿分立,似樹根般,穩紮當地。雙臂半曲,緊守門戶。眼眸,似探射燈般,掃視衆人的同時,暗中觀察場中陣勢。
那羣九龍幫弟子,雖然人數衆多,於我和哥哥而言,卻是一碟小菜。但其旁那般江湖人士和盧幫主,卻不可小覷。我和哥哥,自小僅隨師傅學武,然從未在江湖行走,並不瞭解這般人的招式、套數和功力深淺。且,就算我和哥哥,單打獨鬥中略勝一籌,那麼他們合勢而爲,我倆也難以取勝了。倘若用琴,雖然能起到以一敵百之效,卻又過於招搖。以師傅和外公嚴令我出谷之態,很可能會因此帶來料想不到的後果。可若硬拼,……
“一切皆我所爲。”冷冰似冬日寒霜般的聲音,卻清晰、堅定,如顆顆頑石般,砸入了暗盈騰騰殺氣的大廳。
心下驀地一驚,轉瞬,便隱隱覺得這話音,似曾相識。驀然回首,門庭處一個身着夜行衣、面罩黑色絲帛的高個男子,自花園深處的暗影中,徐徐行來,似孤桐,似朗玉,神清冰爽,自然天成。
雖然僅瞧見一雙靈動、黑亮的眼眸,但我立刻認定此人必是凌傑無疑!
凌傑似也察覺我的凝望,本目視衆人的眸光,悄然飄了過來。
略一停留,便又迅即移開了。
匆匆一瞥,淡如止水,幾多心緒,暗隱其中。
他爲何?難道……
想着,凌傑方纔在北林前的話語,又躍入了腦海。其行之的,已清晰瞭然。
可身爲殺手,最忌暴露行徑,如今這般,豈非自送無底之淵?
他有他的方式,我卻有我的原則。既便陌路,也不能讓其因我而落入這般險惡的境遇。可……
緊咬雙脣,心下暗暗着急,一時卻也難覓良計。
斯時,哥哥那飽含狐疑的目光,在凌傑身上駐留須臾後,輕轉而來。
投之目色,暗示凌傑乃一友人。
哥哥一怔,方微微頷首。那恍若絲緞般的眼底上,一縷不易察覺的憂色,悄然劃過。
心胸似海,柳絮拂波,點點漣漪,悠悠盪漾。
“你是何人?”盧幫主那深邃的眼眸中,立時迸射出一道銳利的寒光。
凌傑冷然地瞄了瞄盧幫主,傲然說道,“有人出錢,我便取命,僅此而已。”
神情孤寒,似梅獨香於早春,蜂蝶未知,唯有冬日的霜凍,相與爲伴。
盧幫主濃黑、欣長的劍眉,立刻緊蹙,額間已悠然綻現一個清晰的“川”字。
稍適,他舉眸,莫測高深地望着凌傑,沉緩地問道,“既如此,何故盜我密函和寶物?”
寶物?
迷惑間,撇過頭,望向盧幫主。他正雙目似炬般,緊盯着凌傑。其嘴角微曲,一抹陰冷的笑意,暗暗漾起。
此刻,我陡然明白,此舉不過試探。只因凌傑的突然到臨,讓盧幫主心下猜疑不已。
凌傑微微怔愣,便立即恢復了方纔的面若冰霜。
“交易囊括,自然要取!”依舊寒涼的話語,辯不出絲毫疏漏。
霎時,盧幫主面色陡地一沉。轉眼,起手指着凌傑,厲聲喝道,“既如此,那你便道出幕後,否則將你碎屍萬斷!”
凌傑絲毫不爲盧幫主那如雷似電般的氣勢驚嚇。他不以爲意地瞥了瞥盧幫主,淡定地答道,“行有行規。道有道理。既然收了錢,斷沒有破壞規矩之理。”
“哼!既如此,那你便受死吧!”說着,盧幫主已經雙足踏地,飛身而起,直撲廳外的凌傑。
猶豫間,我不知是否應當出手。
就在這時,哥哥似已察覺我的心思,他溫暖的大手,輕輕探了過來,緊緊抓住了我的。
“看看再說!”悄然附耳的話語,讓本有些拿捏不定的心,緩緩安適下來。
扭過頭,望向院中。
盧幫主已經到得凌傑近前十數步遠處。他“嗖”地一下撩開前襟,將其紮在腰間。旋即,雙腿一分,意圖對戰凌傑。
突然,一陣陰慘慘的寒風吹過,廳內數以百計的紅燭和廊下燈籠立時悉數撲滅。轉眼,一襲黑煙自花園深處迅即升起,濃烈似雲,其狀似蓋,向大廳這邊飄移而來。
衆人見狀,不由暗暗吃驚!相視而望,點點驚懼,自眼底瀉出。
本欲動手的盧幫主,不由有些猶豫,已擡起的手停在了半空。
凌傑,卻似知悉了什麼般,眸光一沉,眉頭微攢。
斯時,一個古怪、暗啞似鬼魅,卻又帶了幾分稚嫩的女音,在花園上空驟然響起。
“多行不義,必自斃!明神在上,天眼已開!”
聲音,似有魔幻的穿透力,直入神髓,挑起了每個人心靈深處的懼恐之念,衆人不由皆一陣顫慄。
就在這一瞬,繚繞黑煙已瀰漫至整個花園,將衆人團團籠罩。
盧幫主兀自矗立園中,仰首大聲喊道,“鼠輩小人,誣我清白!有膽,便現身對峙!只用這些江湖詭計,算甚能耐?”冷厲而憤恨的話音,幾絲輕微的顫抖,暗暗揭示了他平靜如水的面容下那番惶恐的心緒。
“哈哈哈……”淒厲而慘然的笑聲,似魔咒般,傳入耳際,直攪心神。其音,響徹寰宇,久久迴盪,餘音不絕。
一個面如黑鍋的矮狀男子一面用手扇着煙,一邊罵道,“裝神弄鬼,倒是何人?”
其旁,一瘦高、尖嘴、鼠眼的男子已面如土色,怔立當地。其腿間已見溼漉,“滴答滴答”聲,清晰可聞。
其餘衆人,尚能維持面上鎮定,然眼眸已經驚恐地突兀似魚眼了。
這般帶着邪力的聲音,非通常習武之人所能擁有。其內功深厚,不在我和哥哥之下。不過,因爲我們所習寒冥功,便有抵禦邪力之功效,故而此聲於我二人,並無一點效用。
極目探望園中,方纔凌傑身立之地,已經空空如也。
盧幫主也瞬地明悟一切,立刻厲聲大喊,“賊人逃跑了!給我追!”氣急敗壞之緒,彰顯無疑。
和哥哥相視一望,主意已定。
轉眼,我和哥哥便同時施展“絕影”,閃出大廳,躍上屋頂,向城外飛奔而去。
剛至街口,便見必經之路上,停駐着三匹高頭駿馬,其側暗影中,似有一個亮色人影般。藉着遠處微弱的暗淡光暈,定睛一瞧,那不是楊旭,是誰?
他倚牆而立,雙手環抱。白皙的面龐,微微上揚,那雙粉霞漫生的桃花眼,輕佻地勾起,迷離而極其魅惑。一抹雋味深遠的笑容,在嘴角淺蕩着。
“恭候多時了!”浮淺的話語,幾分不滿,幾許怨責。聽來,不似剛經歷一場兇險,倒似在等候久望不至的友人。
我和哥哥相望一晌,眼色交融間,主意已定。
微微頷首,便一同飛下屋檐,穩穩地落於各自的坐騎之上。
不待楊旭說話,我便已猛夾馬腹,高揚馬鞭,欲策馬離去。
斯時,楊旭立即閃至身側。轉眼,已一手抓住馬轡,一手將即要落於馬臀上的鞭子,牢牢地掌控於手中。
“雪雪,就這般絕情離去?連個‘謝’字,也不願說?”楊旭斂了方纔迷魅的笑容,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我,“抑或你在怨我方纔的離去?”
浮華之下,幾番期許,深情之中,幾分心機,抑真抑假?
“楊旭,事因你而起。”說着,我垂下眼眸,漠然地凝望着他,繼續道,“此番相助,甚而難補絲毫,讓我何從相謝?至於你的離去……”說話間,已暗自運氣,趁其不備,一把抽出了他手中的馬鞭。
促不及防的他,被那股狠猛的力道一帶,身子微微後傾。轉瞬,稍適立定,方驚異地望着我。英氣勃勃的劍眉,微微擰起。
“本非同道,怨從何起?”冷厲的申斥,不見絲微情感。
聞言,他目色不由一沉,“既如此,那你必得告知我,方纔所去何處,畢竟我也因此受累!”
我冷冷一笑,“那你可曾向我解釋過盧嫣?”眸光一轉,恨恨地望向他。
那一刻,驚詫,已似潮水般,自那邪吝的桃花眼,滾滾而瀉。
“雪兒!”已經策馬奔出數丈遠的哥哥,見我久久不至,遂勒馬停駐,回首大喊。
忙斂了目光,舉首望向哥哥,“就來!”說罷,無視楊旭的存在,揚起馬鞭,狠狠抽向身下的馬兒。
“啪!”清脆而響亮的聲音,在沉寂如水的黑夜中,陡然響起,撕裂了方纔的一片寧靜。
轉眼,黑馬仰首長嘶一聲後,立刻奮蹄狂奔,絕塵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