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罵罵咧咧地拿麾下的狗腿子們撒氣,一邊縮着肩膀在工事後苦捱,此時可此刻,馮學榮心裡頭只盼望着自己先前的想法是百分之百正確的,九十三團絕對不會從楊家橋這邊過河,要過,也必須等到自己跟日本皇軍移交了工事之後,到那時,誰輸誰贏就不關他馮某人的事情了,反正天底下有腦子的人都知道,皇協軍戰鬥力是負數,勉強拉上戰場只會拖自己人這邊的後腿。
好像還真讓他給猜準了,天矇矇亮的時候,率先趕到河對岸的,果然是一夥“大日本皇軍”,雖然一個個走得風塵僕僕,人和馬身上都糊滿了泥巴,可一看隊伍中明晃晃的手電筒和腦後亮甑甑的鋼盔,就知道來者絕對是一線精銳。
“河對岸是哪個,太君讓你們自己報番號。”精銳們裝備好,架子也非同一般,戰馬還離着橋頭老遠,就派了一名翻譯隔着河命令。
“報告太君,我們是察南自衛軍集寧大隊一中隊,我是中隊長馮學榮,對面的長官,請問您身後的太君們來自哪一部分,。”馮學榮如釋重負,趕緊從工事後跳起來,大聲迴應。
“你沒長眼睛麼,自己看。”翻譯官狗仗人勢,拿着手電筒朝身後的膏藥旗晃了幾下,沒好氣的迴應。
此人的動作那麼快,馮學榮除了旗面正中間那個紅色的膏藥之外,其餘什麼都沒看見,然而,越是這樣,越讓他覺得來者身份非同尋常,你想啊,日本一線部隊是什麼檔次,皇協軍地方自衛隊是什麼檔次,雙方根本不能往一起站,人家仰着脖子不拿眼皮夾他,纔是正理,要是折節下士地跟他攀起了交情,恐怕裡頭就有貓膩了,弄不好就是土八路假扮的,天下之大,只有後者纔講究什麼人人平等。
其餘被夜風凍得滿臉鼻涕的大小漢奸們,也同樣是一堆賤骨頭,平素被小鬼子虐出感覺來了,越不給他們好臉色看,心裡頭越覺得舒坦,不待馮學榮下令,就一個個從工事後衝了出來,七手八腳地搬動堵在自己這一側橋頭的木柵欄,恭迎皇軍蒞臨。
“且慢。”唯一一個比較謹慎的,是馮學榮的副手朱大康,悄悄地從背後拉了一把正在往外跑的中隊長大人一把,低聲提醒,“我覺得不太對勁兒,你看他們,他們的個頭,個個都在一米七以上,咱們集寧城的日本太君,哪有長到這麼高的,。”
“啊~。”馮學榮;立刻打了個冷戰,全身上下的汗毛同時豎了起來,一個箭步撲到工事上,扶着冰冷的沙包,衝外邊的漢奸們喝道:“住手,都給我住手,,老子還沒下令呢,你們幾個急着獻什麼殷勤,都給我回到沙包後頭來,等老子跟太君那邊核實完身份,大夥再列出去迎接他們。”
喝罷,又趕緊堆起滿臉賤笑,衝着對岸的翻譯官解釋道:“長官,麻煩您跟後頭管事的太君說一下,必須覈實了身份才能過橋,這是上頭一再重申的命令,小的,小的不好故意跟上頭頂着幹。”
“混蛋。”翻譯官橫了他一眼,手掌慢慢摸向了腰間的王八盒子,“我看你他媽的是活得不耐煩了,居然拿着雞毛當令箭使喚,覈實身份,,怎麼覈實,人家說起了日本話麼,你聽得懂麼,。”
馮學榮捱了一通罵,心中的警覺立刻少了一小半兒,趕緊衝河對岸做了個長揖,然後繼續低聲求肯,“幫忙,幫忙,這位大哥,我這也不是被上頭逼得沒辦法麼,您就幫忙跟太君說一下,讓他把手令拿出來給咱們看看,咱們不用太認真,走個過場,走個過場就行。”
“是啊,翻譯大哥,您就幫忙遞個話吧,反正走個過場,也耽擱不了多長時間。”其他大小漢奸們也陪着笑臉,站在柵欄後替馮學榮幫腔,對面的“日本皇軍”不太可能是假的,但多防着一手,總比沒任何防備要強,土八路的武工隊,據說最喜歡扮成日本皇軍到處招搖撞騙,大夥別不小心上了他們的當。
“你們等着,惹了太君生氣,有你們好受的。”翻譯官被衆人逼得沒辦法,丟下一句威脅人的話,轉身去向日本人請示了,須臾,有一個騎着東洋高頭大馬,白白淨淨的大胖子從“皇軍”的隊伍中走了出來,手中皮鞭朝漢奸們的臉上一指,破口大罵,“八嘎特內呃媽油啊,康巴萬,阿里噶多稀哇西哇,射你其哇佳里全咔”
“混蛋。”翻譯官碘着肚子在日本胖子的馬前一站,狐假虎威,“太君說了,你們全是混蛋,他是奉了蒙疆駐屯軍最高指揮部的命令,趕來封堵中國的九十三團,你們故意設置路障不讓他過河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受了中國間諜的賄賂,故意想把他堵在河東岸,好給九十三團製造下手的機會,。”
“沒有,我沒有啊,太君,太君不要誤會,千萬不要誤會。”馮學榮一聽,嚇得褲襠都溼了,趕緊從工事後翻出來,小跑着上前解釋,“我真的只想走個過場,走個過場啊,既然太君不願意浪費時間,就,就算了,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幹勁把路障搬開,幫太君牽馬過橋啊。”
後半句話,是衝着手底下的大小漢奸們喊的,衆狗腿子聞聽,趕緊又衝上前來,扛得扛,抱得抱,轉眼功夫,就把堵在橋面上的障礙物清理了個乾乾淨淨,唯恐動作慢了,惹惱了阿馬背上那名日本軍官,被對方殺雞儆猴。
唯有副隊長朱大康還保持着最後的幾分警惕,快步追過來,再度低聲提醒,“隊長,他們長得不太像日本人,也沒出示手令啊,。”
“啪。”馮學榮掄起胳膊,狠狠給了朱大康一記耳光,“你才見過幾個日本人,就敢胡亂懷疑,他長得不像日本人,你像,,他長得不像日本人,那匹東洋馬長得像不像,,那口日本話難道還可能是假的,。”
“這!”朱大康捱了揍,這下徹底安靜了,馬背上的白胖子的確長得不太像日本人,可他胯下的戰馬,絕對是日本國運來的良駒,普通蒙古馬長不了這麼高,緩步小跑時的動作也不可能如此優雅。
“犯賤。”看到馮學榮主動替“日本人”辯解,翻譯官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不屑地數落,大小漢奸們被數落得臉孔發燙,卻不敢還嘴,弓着腰,低聲求告道:“大哥,大哥您別跟他一般見識,我們朱隊長,性子是有點軸,但,但對大日本皇軍,絕對忠心耿耿,忠心耿耿,。”
“忠心不忠心,你等會兒跟太君去解釋吧。”翻譯官依舊不肯原諒他們,聳聳肩,跟在日本胖子身後去召集自家隊伍了,十幾秒鐘之後,河東岸的日本兵重新整理好了隊形,三個一排,策馬魚貫上橋,每個人都將變了色的手套握在馬刀上,滿臉殺氣。
見到此景,衆漢奸們心裡頭越發覺得惶恐,沿着橋頭站成左右兩排,不住地點頭哈腰,中隊長馮學榮站在隊伍最前方,臉上的笑容如同盛開的狗尾巴花一樣,“歡迎太君,歡迎太君,工事卑職帶着人早就修好了,還專門爲太君預備下了熱水和乾糧,如果太君覺得哪裡還做得不到位,請直接批評,卑職一定,一定全力改進。”
“吆,,嘻。”看到馮學榮準備得如此體貼,日本胖軍官臉上終於有了點兒笑模樣,將坐騎停在他面前,大聲誇讚。
即便沒人幫忙翻譯,馮學榮也知道這兩個字是誇獎自己,趕緊將腰彎得更曲了些,低眉順眼地迴應,“這些,這些都是卑職應該做的,應該做的,只求太君們能夠滿意,只求太君能夠滿意。”
“吆嘻。”白胖子日本軍官非常滿意,跳下坐騎,主動拍了拍馮學榮的肩膀,“你的,漢奸的大大的,太君非常滿意。”
“是的,漢奸的大大的,大大的。”馮學榮被拍得渾身骨頭都輕了三斤,明知道漢奸這個詞不是褒義,依舊順着對方口風重複。
“吆嘻。”白胖子強忍住笑意,繼續用杜撰的日本話命令,“你的,你的手下都在這裡了麼,趕緊將他們集合起來,太君,太君要訓話的幹活。”
“是,是,太君,太君請稍等,幹部們都在這裡了,士兵,士兵們都在工事後,卑職這就去”馮學榮又鞠了個躬,立刻轉身去召集士兵,才走了兩步,忽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兒,遲疑着轉過身,喃喃地追問,“太君,太君您,您怎麼會說中國,中國話,。”
“八嘎,你管我會不會說中國話。”白胖子邵雍知道穿了幫,立刻拔出軍刀,惡狠狠地架在了馮學榮的脖子上,“讓你的人出來集合,否則,死啦死啦的。”
“死啦死啦的。”已經過來河的騎兵,全都抽出了馬刀,架在了大小漢奸的脖頸子上,與此同時,河對岸,也響起了一陣激烈的馬蹄聲,上百名的中國騎兵從河畔的樹林後衝了出來,三人一組,風馳電掣般掠過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