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慈躺在躺椅上,她睜看眼確定的望着桌前的人。她心知瞞不過尤許,卻沒料尤許會等自己一夜。她側着身望着尤許的側顏,都說這將凡人的情線隨意牽扯,才惹的世間多是怨男怨女。
如今看來,一點也不差。
這世道亂,人心亂。不如將這些統統扔進火海中,燒它個幾天幾夜,直到燒成灰燼纔好。若是此刻的風善解人意,將那些人和事吹進海里,順波逐流就更好了。
仇慈從躺椅上起身,將身上的毯子披在尤許肩上,還沒邁出腳步手腕忽被人緊握。她順着那隻手望着它的主人,既是一夜未睡爲何不好生休息一番。非要心繫於她,惹得自己不安生。仇慈站在原地,不前也不後的望着尤許不大寬厚的背。
約莫半刻,才聽尤許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別走。”
仇慈推開手腕上的手,將尤許攔腰抱起。她擡起頭不願看尤許的神色,只想讓尤許早些歇息。畢竟她能留在尤許身邊的日子,也所剩無幾。
尤許勾着仇慈的脖子,睡眼蒙鬆的對着仇慈笑道:“哪有如你這般的人,殘忍又狠毒,細膩又溫軟。”
仇慈並未曾答尤許,只是進了房門將尤許放在榻上蓋好薄被。她似乎尤許所有的小習慣,從頭至尾都一清二楚。除了不能送尤許一片真心外,只剩陪伴與保護了。
也不知是誰太貪婪了,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尤許。
仇慈俯身淺吻着尤許的額頭,聲音有些低沉道:“阿許最是清楚,我便是拋棄天下人,也拋棄不下阿許。我便是毀了天下,也會護阿許周全。爲何還是這般不安?既是累了就睡,餓了就吃,做阿許想做的一切便是。我於阿許,不過是浮木而已。”
她剛起身,手腕又被尤許緊握。仇慈無奈之下,只能躺在尤許的身側哄着尤許入眠。她不懂身側之人究竟憂慮爲何?天下已無人敢欺於尤許,即便是皇上,也會看她三分薄面。
尤許的心中,究竟再害怕什麼?
最近被派中人逼得太緊,而她又不能全身而退。加上顧忌尤許,也不敢終日在外停留。再給她一些時日,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全部釋然。
尤許也不回答,只是環着仇慈的腰間,下巴磕着仇慈的肩膀之上。緊緊抱住才覺倍感安全,最近的仇慈比往日更讓他覺得害怕。怕仇慈報復完這個王朝後,頭也不回的離開,再也不會回來。他開始擔憂,也許這一切只是他的一場夢。
一覺醒來,他還在靜芫閣。仇慈還是那個仇慈,沒有血海深仇,沒有假面孔。有的只是那貪慾的雙眼,還殘忍的心。唯有緊摟着眼前人的細腰,聞着仇慈身上淺薄的涼意以及那有些嫩滑的皮膚,他才能安心,才能確定這一切的真實。
上天待他何其殘忍,不動聲色的剝奪了他的全部,家人、尊嚴、驕傲還有本屬於他的未來。輕而易舉的將他打入無間地獄,又輕而易舉的將他解救。他纔是最該憤世駭俗之人,纔是最該報復這個天下之人。偏生被人搶先了一步,還將他保護的如此完備。
若是眼前的人就這麼離開了,他又該怎麼面對餘下的人生。
尤許緊握着懷裡的人,蹭着仇慈的肩膀聲音有些低啞道:“即便是到了無間地獄,你也要帶我一起。這世間沒了你,對我而言比地獄還要可怕。”
仇慈側過頭,望閉着雙眸的尤許。耳畔是尤許近乎哀求的聲音,她緊握着尤許的手緩解着尤許的不安。可是啊,她又怎麼捨得,帶着她的阿許去無間地獄呢?
她與尤許是何其的相像,又是何其的不同。
仇慈側過身撫過尤許的臉頰,望着尤許疲憊的容顏苦笑道:“無論人間與地獄,我自會讓這天下爲阿許作陪。阿許,若是有朝一日,你懂得了我的全部。你會明白,你會原諒。我們,我與你早已不分彼此了。”
“如此,最好。”尤許睜開眼,臉蹭着仇慈的手心。他就這樣靜躺在仇慈的臂彎之中,連帶着眸中的笑意也深了幾分。即便是與仇慈共赴黃泉,他也甘之如飴。怕的是,仇慈連這個機會都不會給他。
分不開彼此更好,但願來生他們是那燭心。糾糾纏纏的一起,從消失變成淺薄的煙飄散。窗外的鳥鳴聲,悄然傳到房中。
這天下越是動盪不堪,房內的兩人越是安穩。想來,還真是可笑不已。
離安居殿算不得遠的御書房內,夏箜也不再批閱奏摺,反而沉迷他的畫中。許是他也猜到自己的宿命如何,纔會這般的無所畏懼。父皇、大哥、二哥、甚至於他,皇家人的宿命從來都是一致的。無論這天下歸誰,下場都是一樣的。
只是可惜啊,這人生幾十載就這麼被他稀裡糊塗的磨幹了。
畫中的天下,纔是他的天下。探子報來的信息,已敲響了他宿命的大鐘。夏箜彷彿聽到了,那鐘聲越來進、越來越清晰。終於連僅剩的天空,都幫他收斂了顏色。唯剩畫中的景色作陪,暈開了的墨色像是在吐露着他的心事。
夏箜放下筆,走出的御書房。他站在走廊之上,一步一步的往前。有些人,有些事,他該眷戀,也該釋懷,更該放手。皇權之上,怎能隨心而爲。就是父皇那般的裝傻矇騙世人,也不過是爲了心中所謀的半片天下。他不願別人所迫,更不願受人所致。
他不知不覺走到夏恆死前的永央宮中,情愛是帝王家最不配擁有的東西。夏箜比誰都更自知,所以他後宮中空無一人。不喜歡那些沒有靈魂的愛情,也不喜歡委屈求全的軀體,更討厭被權勢所逼迫到不擇手段的人。
後宮的女子如此心不甘情不願的刻意討好,他又怎麼擁有他的愛情。
夏箜躺在牀榻之上想着他的宿命,有朝一日他也會死在宮中。即便不是被老二所殺,就是被他的子孫所殺。皇家之人,又幾人能善終。他靠在玉枕之上,蓋着薄被緩緩進入了夢香。
窗外的風很輕,很淺,偷偷潛入卻又不告而別。夏箜做個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寧願這個夢不會醒來。夢裡的夏箜坐在洛王府的書房中,手中提筆勾勒着窗外的景,卻不料手中的筆卻被人搶先一步。
他擡起頭望着那人,淡粉色的衣裙隨着那人的舉動而起落着。
寧九兒手中握着劍帶着幾分的好奇朝着桌前的畫紙上偷偷的打量,雙眸如星辰一般閃爍着笑意,她的容貌算不得傾國傾城,卻讓夏箜一時慌了神。
夏箜沉默了良久,纔敢於開口道:“你已許久未曾來過我夢裡。”
“庭院內的枯枝爲何到了你的畫上便開滿花?夏箜,你這名字也是好笑。空空如也,一無所有。”寧九兒的目光仍舊未從畫中收回,她搖着頭打趣道。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桌前之人在看向她時眸中的神色。只是全心全意的欣賞着夏箜的畫,似乎那副畫被賦予了某種魔力讓她移不開眼。
夏箜從寧九兒的手中拿過筆放在桌上,眸中收斂了幾分留戀道:“莫不是又想讓我幫你畫上一幅?”
“用不着,就是閒來轉轉。”寧九兒站在桌前,隨意翻閱着桌上的書卷無意道。
夏箜望着她裙衫上沾染了些許的墨跡,無奈道:“總是這般的馬虎,我府內可未有女眷的衣衫。”
寧九兒也未曾理會夏箜,將手中的劍隨意遞給夏箜。她躬着身將夏箜的那把水墨畫拿起,轉過身走到門前。映着光線,將畫中的顏色看的格外清楚。
夏箜從桌前起身走到在寧九兒的身後,望着寧九兒嘴角殘存的笑意道:“畫功略顯粗俗,算不得上品。隨意勾勒,無靈無神。”
“那送於我可好?”寧九兒轉過身,將畫小心捲起認真的望着夏箜。她似是有些珍愛,拿捏的力氣都柔和了幾分。
夏箜聞言一愣,轉瞬又輕笑道:“好。”
“我也無物可送,方纔那把劍權當相送與你。我若不再出現,你就用此劍護好自己。”寧九兒伸着懶腰,望着門外的天色囑咐道。
不再出現,這四個字如一把利劍戳着夏箜的心尖。九兒倒是夢裡夢外都不耽誤,各要告別一番。他眸中溢滿了苦意,上前幾步輕摟着寧九兒的肩。好不容易見一次,卻是爲了今後永不相見。
寧九兒權當夏箜爲離別所苦,安慰的拍着夏箜的後背,義薄雲天道:“如若這般不捨,可願陪我一同前往。既然皇位被人搶了先,你還有遊歷天下的機會。”
“我自然願意,可你的簡公子該當如何?你不怕他心生醋意,惱你所爲。”夏箜的下巴放在寧九兒的肩上,心生眷戀道。
他曾不止一次的假象,他與那日的簡亦繁互換該有多好。無論九兒想要去何地,他都願追隨於九兒。天涯海角也好,江湖之中也好。可惜天公不作美,卻不遂了他的願。
寧九兒推開夏箜,撇着嘴甚感莫名其妙道:“簡公子是何許人也,我怎不認得。若是願意,我們即刻就走。若是不願,我即刻就走。”
夏箜剛想伸出手緊握着寧九兒,四周卻已經開始變了場景。眼前之人,也變成了猙獰的夏至。他將手中的劍撥開,苦笑了幾分。抵在自己的脖頸,一個轉身死在夢中。夢外的他幡然醒來,嘴角的苦意卻未曾褪去。
夢總歸是夢,他又何苦執迷不悟。九兒她,又怎會想和他遊走天下間。
夏箜望着點起的燭光,從懷中掏出那枚銅板。低着頭,淺淺的吻過。小心翼翼的捧在胸口,宛如捧着他心愛的人。
殿外候着的小太監,躬着身等候着他的吩咐。想是可能被這夜色,折磨不堪,終是打着哈欠泛着睏意。掛着的燈籠,在夜空中泛着淺白的光。天地間,已然有些分不清萬物的輪廓了。只剩,一片的漆黑。
夜空中那淺薄的星光,閃爍而過。如那不知情的夢,亦真亦假,亦夢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