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的天不知何時變了顏色,偏西的太陽散着淺淡的光暈。暗黃色的光透過樹梢照過,斑駁的影子依稀透露着太陽的心事。可惜還沒過多久月牙兒已從烏雲中走出,閃爍的星光望着地下的人們。
黑夜總愛剖析人心,直往胸口最深處戳着。蕭薔內的夏箜躺在永央宮的牀榻上,燭光搖曳遮不住他雙眸中的哀傷。殿中掛滿的了畫,無數張關於寧九兒的畫。只要他擡起頭,就能看的到。
如今這般,也算是如了他之意。夏箜靠在枕上望着牆上的水墨畫,他伸出指尖淺淺的勾勒着畫中人的輪廓。畫上點滴的墨跡化作的線條,無形的彰顯着畫者的用心。
夏箜收回指尖輕輕的握回拳頭,脣角泛着澀意。他翻過身縮在薄被中,眼神有些空洞。對於九兒與他而言,今生已然是來不及。不知來生,她可願許他一世情?若是可能的話,現在預訂算不算晚?
回答他的只有無言的燭火,終是連那燭火也消失在黑夜之中。夏箜的眉中泛着苦,竟是在夢中也不願再來看他。九兒還真是狠心的要命,瓊漿玉液他都全權送給九兒了,怎還討不來九兒的歡心?
夏箜縮在薄被之中,苦思着那份情,終是緩緩進入夢鄉。
守在殿外的全子時不時望向殿內,也瞭解殿內之人的一片真情。能被皇上看中的女子何其的幸運,宮中的綾羅綢緞金銀首飾數不勝數,普天之下能拒絕的又有幾人。更何況,皇上如此專情。宮中無妃無嬪,無人相爭。
可笑的是寧九兒根本就未曾瞭解過,更加不懂夏箜對她的心意。即便是再一往情深,她也不知情。夏箜也不會讓她知曉。她的身側已有了她歡喜的人,再多人的出現,只能讓她良心難安。任何爲難她的事,夏箜斷然不會做。
深情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否安心的享受快樂。
暗黑的天中硬撐着明亮的白月光,它輕緩的拂過每一個人,每一個建築,每一寸天地。
光照不透牆壁,照不透先入睡人的面龐。所以才讓看不到夏箜的不安,他緊握着薄被輕聲喚着寧九兒的名字。所以也看不到他猛然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他坐在牀榻上手撫着方纔躺過的地方。
小全子聽着響聲連忙將燭火點起,搖搖曳曳的燭光彷彿照亮所有。黑暗所統治的寂寞與孤單,被點起的燭火統統趕跑。
夏箜從榻上起身,小全子跟在他的身後幫着夏箜披上外衫。他忽而想飲酒側過身道:“給朕哪壺酒來。”
“是。”小全子躬身退下,連忙去讓人拿些酒水來。
夏箜一步步的走出殿內,席地而坐的在宮殿門前。他靠着牆接過小全子送來的酒壺,仰着頭望着此刻的月牙。明明如此美妙之夜,他怎會難以入眠。
小全子拿着酒壺從走廊處趕來,躬身裡在夏箜的身後,忍不住嘮叨道:“皇上若是想念九兒姑娘,要不要奴才請九兒姑娘來趟宮?”
“九兒早已不在京都之內,怕是這天下間也尋她不得。即便是在京都,夜太深她怕是入了夢。”夏箜舉起酒壺灌了幾口,苦笑道。
無論在不在京都,夏箜也不敢多做打擾。他的喜歡總歸是那般的小心翼翼,生怕太過猛烈一下子解開嚇壞了寧九兒。
仇慈待尤許是否也是這般嗎?
夏箜想起尤許望向仇慈時的眼神,既眷戀又依賴。那份歡喜,那份愛慕錯不了。真當是羨慕仇慈,能找到彼此心悅之人。兜兜轉轉,他仍舊一個人。除了滿牆的畫之外,他一無所有。
任何他喜歡的都在悄然改變着模樣,王位是,天下是,只是多添了歡喜之人。月光很亮透白的亮,直直落在夏箜的心上,將他的心意看的一清二楚。可憐了,那不知情的人。
夏箜連連苦笑,又連連搖頭。不知他感嘆爲何?命運,緣分,人心還是慾望?地上的涼意,反反覆覆的襲着他的身體。
小全子在旁看的心疼,卻也不敢多言。他從未見過王爺如此模樣,從前的果斷決絕殺伐,如今的失魂落魄憔悴落寞。不由的感嘆,情就一字,傷人不淺。
夏箜迷迷糊糊被酒灌的有些醉,他仰着頭望着月亮。似是看到他的九兒,從月上而來落在他的眼前。他不敢伸手觸碰,也不敢開口言明。能做的就是這般望着她,能看多久是多久,不挽留也不收回目光。卻不料醉意已深,沉沉的睡了過去。
小全子從夏箜的手中將酒壺奪去,扶着夏箜進了宮殿之中。牀榻上的被褥枕頭早已換了一批,軟而淨。小全子躬着身吹滅了燭火,爲夏箜蓋好薄被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夏箜躺在牀榻上似是睡了過去,依稀能聽到他淺薄的呼吸聲。如此安靜的模樣,真是讓人心動不已。他倒是一覺睡到天亮,可惜未曾一夜好夢。
殿外煩人的蟬鳴趴在樹梢上,嘟嘟啦啦的吵個不停。東家長西家短的說個沒完沒了,嘴碎的像個老太婆的嘴。全然不顧微風的勸諫,自顧自的投入在自己的天地中。
夏箜指尖微動緩緩睜開眼,他早忘記自己有多久未曾上過早朝,想是那幫老匹夫沒有一個如他之意。連應付,都懶得。他可不是他老爹,被朝臣逼來逼去。若誰敢多言一句,夏箜直接賞他三尺白綾,毒酒一碗或是凌遲處死。
無怨無言,倒也清淨。
夏箜被太監扶着起身,他聞着自己一身酒味有些難受的蹙着眉道:“給朕備些熱水,朕要沐浴更衣。”
“是。”小全子對着一旁的宮女使着眼色,望着趕忙退卻的人低着頭繼續服侍着。當年的仇慈,想必也是如此伺候夏恆的吧!
通天的權勢,大概也是如此一步一步來的。
夏箜將低着頭望着簾後備好的浴桶,熱水四溢,微弱的熱氣隱於房中。
小全子帶着衆人一道退了下去,只留一身裡衣的夏箜站在宮殿內。夏箜去了裡衣,躺在浴桶之中,溫熱的水澆灌着他的軀體。昨日的探子來報,說是顏自章已和夏堇部下會合。怕是用不了多久,京都就會被攻克。
仇慈的仇,也不知要報到何時?
反正天下之事,他已無心再管。仇慈愛如何折騰,便如何折騰。朝臣愛斬殺誰,便斬殺誰。他無所謂,也無異議。浴桶中的水很燙很暖,讓夏箜有些沉迷,甚至於有些眷戀。就宛如寧九兒眉梢上的笑意,讓人如此着迷,歡喜。
殿外的天湛藍湛藍,微弱的風四處飄散。它終是落在安居殿的窗前,偷窺着殿內的人兒。一夜未歸的仇慈纔回到安居殿內,她推開房門望着坐在桌前那個等了她一夜的尤許。再多的無奈,都化成眉眼的微蹙。
尤許聞聲連忙起身,眼中帶笑道:“回來了。”
“今後莫要等我,累了就睡,餓了就吃。這些三歲孩子都知曉之事,還要讓我三番四次囑咐不成?”仇慈眉間高高蹙着,拿起桌前的隔夜茶水一飲而盡。
趕了半夜的路把累的她夠嗆,好在事已然解決,纔不至於白費功夫。紫魚與小師妹也不再追殺,她卻已經習慣了躲避的日子。可能是小心慣了,纔多勞累一番。
尤許站在仇慈的身後,捏着仇慈的肩膀疏散着仇慈的疲倦。他不知仇慈去了何地,做了何事,也不想知曉。如今能等到仇慈的歸來,能聽到仇慈的責備,他就已然很開心了。
仇慈實在是累到不行,懶得再多言。她起身忍着睏意,連外衫也未曾褪去躺在榻上睡了過去。尤許的目光緊鎖着仇慈的背影,眉間透着心疼。他將房門關了去,也是滿臉的疲憊。
一夜未睡的人還有他,但他還是撐着疲憊幫着仇慈將鞋襪褪去,外衫跟着一併去了。倒了些熱水,擰乾毛巾擦拭着仇慈的臉。忽而想到這張臉不過也是一張皮,將手停了下來。忙忙碌碌一圈,終還是停了下來。他躺在仇慈的身側也是累極了,頭剛占上枕頭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兩人的生活彷彿日夜顛倒,分不清黑白。
守在門外的小太監也不敢聲張,幫着兩位守在門前。日曬三竿,飯菜也不知該不該送。想到過往的經歷,聽着房內無人言語還是作罷。若是打攪了兩人的好事,免不了又是一頓揍。
高高掛起的太陽,曬的地上的人口乾舌燥。尤其是準備啓程的寧九兒一夥,被烤的愣是一點脾氣也未有。
馬車內坐着冰釋前嫌的兩人一寵,洛歌靠在馬車上閉着雙目似睡似醒。一旁的何姍揪着洛歌的衣袖,望着馬車外的景。所有物都飛速而過,唯留一道殘影。
寧九兒坐在馬車前掐算着時日,也不知二十六日之前,能否趕到京都之內?靈山尊主,她可是連面都未曾見過。冰蠱,洛歌之言,也不知該信誰。
駕着馬車的簡亦繁望着苦惱的寧九兒,好笑的搖着頭。等再趕上幾日就能趕到樂至縣內,聽仲序所言顏伯伯就在樂至縣附近。等到夏堇與顏伯伯談妥了,他們就可前往京都了。
簡亦繁揮着皮鞭聲想起,聲音放低道:“九兒再想何事,想的如此入神?”
“怕我們不能按時到達京都,錯過少林。”寧九兒對此事耿耿於懷,錯過一次燈會,她不想再錯過少林。靈山尊主容顏武功與否,都不大重要。只是心中多有好奇而已,順便想看看武林羣雄的模樣。
也可能只是不想太早的回京都。
簡亦繁望着前方的看不到頭的路,聽着寧九兒的哈欠好笑道:“九兒要是困了就去睡會,還等兩日才能到樂至。”
“恩。”寧九兒靠在馬車閉着雙眸,也不再多言。
搖搖晃晃的催人睡,再過片刻寧九兒就已進入夢想。在她閉眼的瞬間,馬車駕駛的速度稍慢了些。簡亦繁側過頭望着身側的人聽着淺薄的風,帶着些許的韌力刮過他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