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不必過謙!”崔時亨突然說出了純正的中國話:“周先生此去京城,我命軍師盧文俊和右護法樸正雄與你同去,你身帶驪鐵,東學教所有教衆任憑你調動!大清國與我朝鮮脣齒相依,兩國文化一脈相承,原本就不分彼此。周先生若能助我東學教奪回金先生的遺骸,便是我朝鮮民衆的恩人!教主之位,崔某願意讓位!崔某在此祝周先生馬到成功!”
朝鮮是大清國的宗屬國,官方文字就是漢字,有點文化的朝鮮人都能說中國話,崔時亨身爲教主,也是學貫古今之人,中國話說得極爲純正。
看來,東學教爲了金玉均的遺骨,要破釜沉舟了!
周憲章慨然說道:“既然教主如此信任在下,在下就去京城走一遭!不過,在下也有一個條件。”
“周先生請說。”崔時亨說道。
“此去京城,若能將金先生的遺骨帶回來,在下相信,崔教主必能履行諾言,釋放我的弟兄們。如果,在下不幸失手,身死京城,還望崔教主看在在下的薄面,釋放我的弟兄們,他們都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幼子……”
韓令準冷笑:“大清國的兵,撒謊的都不會,一百多人都是上有老母下有幼子,薛仁貴的幹活!”
周憲章臉紅,心頭暗暗惱怒,今天這一百多個兵,算是把大清國的臉丟盡了!要是能活着回來,非把這幫傢伙好好整治整治不可!
崔時亨笑道:“周先生必能凱旋而歸!即便稍有差池,崔某必不爲難你的兄弟!”
周憲章點點頭,轉頭看了一眼那哈五和姚喜:“你們兩個,就不用跟着我了,回遼東吧。”
姚喜大喜過望,正要磕頭謝恩,那哈五挺身向前:“總爺,小的今天給您老丟了臉,讓朝鮮人看不起,小的願意跟您前去京城,把面子賺回來!”
“老那,你這是何必呢?”姚喜苦着臉說道。
那哈五罵道:“狗日的,老子是清室宗親,祖上是康熙爺的大阿哥!想當初老子跟着左宗棠大人平陝甘,那是何等威風,跟着你們這幫窩囊廢算是倒了八輩子黴!把祖宗的臉都丟盡了!媽的,我大清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姚喜頓時氣血上涌:“媽的,老子祖上還是姚崇呢!跟着你們這幫八旗子弟,把祖宗的臉都丟盡了!老子就跟着總爺去京城走上一趟,給祖宗爭口氣!”
錢有貴大喜:“朝廷說了,滿漢一家,兩位一個是清室宗親,一個是忠臣之後!正好攜手同行,共赴國難,救我等於水火!”只要有人去京城,錢有貴和這幫清兵的腦袋就能保住。
正在吵鬧,金姝叫道:“周大哥,我也要去!”
周憲章拉下臉來:“你不行,堅決不行!”
“我要去找爸爸,我爸爸……”金姝的眼淚又下來了。
崔時亨勸道:“金姝,日本人正在到處找你們,你去京城,就是自投羅網啊!而且,此去京城,十分兇險,你一個女孩子,跟着周先生,會給他添麻煩的。”
周憲章遠遠看見柳瑩,還呆呆地看着金玉均的畫像,如同是個木頭人。
哀莫大於心死!
“周大哥,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萬一……”金姝突然止住了眼淚,眼睛裡射出兩道寒氣——她的手裡,握着一把匕首:“我絕不會讓自己落到日本人手裡!”
這個貌似柔弱的女孩,骨子裡卻是硬得出奇——那把匕首不是防身的,而是留給她自己的!
周憲章慌忙說道:“姝兒,一個女孩子家家使刀弄槍成何體統,還是讓大哥我替你保管吧。”
“不!”金姝咬着嘴脣說道。
周憲章無奈,只得說道:“那好吧,姝兒,但你要答應我,這一路上,必須跟着我,不要亂跑!要是離開我半步,大哥我就要……”周憲章本想說“就要趕你走”,實在不忍心,只得改口:“大哥就要生氣了!”
“周大哥,我不會惹你生氣的!”金姝鄭重地說道。
……
第二天一大早,周憲章、金姝、那哈五、姚喜、盧文俊、樸正雄出了封魂洞。
封魂洞就在那片黑松林的後面,一面是絕壁,一面是參天古木,洞口狹窄,僅容一人進出,洞口外林木茂密,十分隱蔽。任誰也想不到,這個小山洞裡面,能夠容納千軍萬馬。
盧文俊面相文弱,穿着七品官服,扮作進京述職的地方官,周憲章、那哈五、姚喜、樸正雄腰間掛着佩刀,穿上朝鮮官軍服裝,扮作護衛親兵,金姝身材矮小,容貌俊俏,只得在臉上抹上碳灰,扮作盧文俊的僮僕
周憲章的委員會步槍,那哈五的卡斯堡連發步槍、姚喜的溫徹斯特包裹在行禮裡,用一匹馬馱着——這些武器都屬於先進火器,朝鮮的正規軍都沒有,更不要說是一個七品官吏的隨從了。
衆人很快走出了封魂谷,轉向東北方向,走入一片更加險峻的高山峻嶺之中。
周憲章心中疑惑,問道:“盧軍師,平壤在東南方向,我們怎麼往東北走?”
盧文俊笑道:“周先生,去京城的路,一般都是經平壤、沙裡院,東南方向是往平壤的大路,路好走,不過,要遠個一百多裡地,這條路稍稍難行一些,卻是一條捷徑,可以繞過平壤,直達開城,過了開城,離京城就不遠了。”
周憲章暗暗心驚,那所謂的大路都是如此崎嶇難行,左寶貴的部隊至今還在所謂的“大路”上蝸牛爬,那小路就更加難行了。
“這條路可以過大隊人馬嗎?”周憲章問道。
“大炮肯定過不去。”盧文俊說道:“不過,輕裝而行,倒也可以。”
“要走多長時間?”
“兩天吧。”
“兩天!有這麼快?”周憲章來了興趣,如果兩天時間大部隊就能趕到京城附近,就算沒有大炮,也能對日本人形成巨大的威脅!
樸正雄甕聲甕氣地說道:“你的,自己走走,就知道的。”
五人鑽進了茫茫羣山之中。
小路果然難行,嚴格意義上說,這根本就不是路,而僅僅是一個方向,林莽密佈,荊棘叢生,樸正雄、周憲章、那哈五、姚喜掄着砍刀,輪流在前一路砍將過去,硬是在林莽荊棘叢中砍出一條路來。
果然,這條路雖然難走,當真縮短了一百多裡地,只用了三天,衆人就來到了開城城下。
暮色裡的開城很是安靜,城內炊煙裊裊,一片祥和之氣。
開城距離京城只有五十里地,京城已經被日本軍隊包圍,而開城卻絲毫也看不到戰爭的氣息。
周憲章回頭看了看金姝,這一路上,金姝信守諾言,緊緊跟着周憲章,寸步不離,生怕惹周憲章生氣。
周憲章做出一副苦臉來:“姝兒,你該補補妝了。”
金姝一臉茫然:“周大哥,我沒帶胭脂啊?”
“我是說碳灰!”周憲章搖頭嘆息:“你這丫頭,長得也太漂亮了,不把碳灰抹厚一點,根本遮不住!”
“我呸!”金姝臉紅到了耳根。
那哈五也在一旁起鬨:“金姝,咱總爺說的是實在話,咱們走在大山裡倒也沒啥,要是惹得滿大街的人都來看美女,咱們就麻煩了,咱們這一趟,說白了,就是偷雞摸狗的勾當,要低調!”
“你們欺負人!”金姝紅着臉說道,背過身去,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碳灰,轉身面向周憲章:“周大哥,這樣可以了吧?”
周憲章端詳片刻,苦笑:“我的姝兒妹妹喲,抹了比不抹還漂亮,這碳灰咂就遮不住呢?早知道這樣,真不該帶你來……”
“周大哥,你要趕我走嗎?”金姝大眼睛裡,兩滴晶瑩的眼淚滴溜溜轉,眼看就要掉下來。